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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苏辞这个骗子! ...


  •   京兆尹府偏僻的一角荒园内,气氛有一瞬的沉寂。

      言淮紧紧攥了一下指尖。

      苏辞这个人,有什么资格来评价他阴晴不定?再有,他本就是自己心头大患,没有早些要了他的命已经是轻饶,如今不过脖子上破了一层油皮,自己为什么还要搭进去一块帕子?

      言淮心中愈发恼恨,但想到自己还有话没说,只能转过身,拿一双怒意横生的眸子睨着对方,就要说话——

      苏辞瞧见他这副神情,微不可闻叹了叹。

      到底才十八岁。今日还阴差阳错因为自己,受到了群臣指摘、百姓攻讦,险些背上杀人恶名。

      有些情绪也是正常的。

      想到这里,苏辞慢慢走过去,在对方冷冰冰的视线里笑吟吟开口,像是逗弄孩童般打趣,“喂,生气了?”

      闻言,言淮眼睛里冷冷射出刀子,然而整个人却因为这生动的怒意而蓬勃.起来,不再像是一尊无悲无喜的红衣人像。

      见他显然是在不高兴,苏辞眨眨眼睛,态度诚恳举起双手,微微偏头笑眯眯看向他,十分真心地致歉:
      “是我嘴欠,不该那么说殿下,我错了,殿下大人大量,不要生气了成不成?”

      “......”言淮下颏绷着,好看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脸颊微微侧到一旁,不为所动。

      然而特别仔细看的话,他眼底深处分明有着十分细微的闪烁,像纯黑玛瑙在光线下变幻出剔透的色泽。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唔,还是生气...怎么办才好?”苏辞笑吟吟抱着胸口,一手支着下颏,状似苦恼沉思。然而他只是面上看起来很苦恼,桃花眼里却分明盛着笑意,“...是我错了好不好?曦王殿下如此年少英俊,文韬武略,少年英才,胸怀广阔,宰相肚里能撑船——”

      这一回,言淮终于忍不住破功,咬牙打断,“苏辞!”

      苏辞忍俊不禁,“殿下还气不气了?”

      “闭嘴!”

      “...好吧。”

      青年果真闭了嘴,还出乎意料地往旁边走了几步。

      言淮见状蹙了下眉,下意识抬眸追逐对方的身影,却见青年借着身高腿长的优势,抬手不慌不忙摘了枣枝上几颗翠绿的青枣,他腰间悬坠的海棠锦袋里,不知为何总存着纯白的纱布,用这白净布料仔仔细细将枣擦拭干净,青年将枣放在那方才那方手帕上,微笑着递过来,音色清朗:

      “不生气的话,要不要看看赔礼?这枣看上去很甜,要不要尝一尝?”

      一共七八颗枣,看上去圆滚滚的很清脆,安安静静卧在纯白的丝帕上。

      他怎么会突然想起来摘枣?

      是专门摘给他的么?

      言淮垂眸看着这安抚小孩一般的手段,明明觉得荒谬,却莫名怔了怔,半晌才一字一字道,“本王不需要。”

      “真的不尝尝?”

      “不尝。”

      苏辞也不气馁,又用纱布裹着那青枣放在一旁的青石上,将帕子单独叠好,笑着问,“这手帕我没用过,殿下也不要了?”

      “不要了。”

      苏辞莞尔,打趣道,“不能不要的。”

      为什么不能不要?言淮下意识板起脸,然而那侧颊精致秀气,瞳底也没有分毫真怒,让人看了一点生不出怕来。

      苏辞上前一步,温声开口,“这帕子四角以金丝绣海棠,背面海棠花下有‘曦’字纹样,一看便是殿下的物件。这样重要的东西,若是给了我,保不齐哪日丢了,或有心人看见,会给殿下惹出闲话的。明不明白?”

      言淮闻言怔了怔,抬眸看向对方,却见青年眼底哪里还有半分戏谑,恍惚全是宠溺温和,还有极致纵容。

      就这一瞬间,言淮心底不知何处动了动,竟下意识低低“嗯”了声。随后,也竟由着青年隔着布料执起他的手腕,将东西缓缓塞进他掌心。

      那丝绸质地的布料异常柔软,仿佛还带着一些余温,言淮将其握在手里,只觉得有些不自在,半晌,垂眸道,“我有话要问你。”

      苏辞温声道,“殿下请说。”

      “方才公堂上那三个人证,是真的?”

      苏辞点点头,“自然。那三人不日定要经有司盘问调查,若是说了假话,很容易便会露馅,我不会找这样的人来帮忙。为了避讳被人说成是收买人证,我也没有给他们金银财物,不过殿下不必担心,他们绝不会翻供。”

      这么有把握么?言淮闻言顿了顿,“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苏辞没有细说其中艰辛,言简意赅道,“费了点时间,世子也帮了不少忙。”

      言淮沉默了片刻。

      苏辞虽只有只言片语,然而他心里明白——这其中定然不只是费时这么简单,杀文清、操纵秋闱舞弊,两桩大案早已闹得京城沸沸扬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普通老百姓哪里有那个胆子前来作证?苏辞既是没有给他们金银作酬,那必然颇为了一番其它功夫。

      然而他也没有为了邀功说出来。

      言淮深深看了眼前的青年一眼,声音有些低,“本王记下了。”

      苏辞笑了笑,没有说话,仿佛并不很在意。

      好一会儿,言淮又道,“陛下既然想要你来审这个案子,想必今晚就会有圣旨和特使令牌下达苏府。这案子,你想要怎么查?”

      怎么查?

      苏辞垂眸沉思了一会儿,倏地,桃花眼苦恼地眨了眨,“唔,这个我还没什么想法,随便查查吧。”

      言淮:“......”
      似是没料到他竟然会这么说,言淮那双紫黑葡萄一样的瞳仁微微放大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竟显得怔愣。

      然后他下意识皱起了眉,“你...”

      苏辞将这些反应一一纳入眼底,忍俊不禁笑起来,“被我的话吓到了?那什么,殿下别担心,我开玩笑的——”

      言淮:“......”
      他总算再一次领会了什么叫咬牙切齿,“苏辞,你再这么不正经,本王就让你再也说不了话信不信?!”

      “信,我信,曦王殿下神通广大!”青年直起了腰,假模假式正了正色,“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殿下。”

      向来还没有人敢这么频繁逗弄过他,言淮气性未消,又狠狠白了他一眼。

      苏辞笑吟吟受了,慢条斯理走上前,“殿下...”

      言淮正想说让他赶紧问,却不料苏辞冷不丁出声,音色忽淡:
      “秋闱舞弊,刑部侍郎爱孙、户部尚书堂侄、都察院孙御史娘舅家嫡子,三名学子提前拿到秋闱试题。这件事殿下丝毫不知情吗?”

      “......”

      言淮脸上那点生动的恼怒一下子凝结,整个人闻言愣了一瞬,继而,他慢慢垂下眼梢,眼底深处随之一寸一寸淡漠成冰——苏辞很少用这种冷淡的语气同他说话,现在却几近质问。

      他不信他。
      他和别人一样,也怀疑他。

      这个认知一出来,言淮只觉心里说不上什么感受,总归很不痛快。半晌,他终是忍不住地冷冷讥讽出声,“既然不信我,刚才公堂上又何必为了帮我露那一手?不觉得多余?”

      苏辞没想到不过问了一句,便惹得对方这么不高兴,不由得轻叹一声,“又生气了?”

      言淮垂眸往旁边一扫,嘴唇紧紧抿着。若是不知道他性子的人看了,还以为他是在赌气。

      苏辞见状上前一步。
      他身量比十八岁的言淮要高一些,是以面对面站着时,身形整个将少年笼住,饶是距离得当,他身上微苦的药味和雪松气息也铺面笼罩而来,依稀让言淮想起那淅淅沥沥的山中雨夜,他就是依偎在这样一个味道里,一夜安睡至黎明。

      刻意想要遗忘的,却辗转难忘。一时间,言淮情不自禁蜷了蜷指尖,恍惚听见头顶传来青年无奈的声音,“不是不相信你。”

      咫尺之距,时间仿佛停了一瞬,言淮抿唇抬了抬眸,看向对方。

      青年俊美含笑的面容就在眼前,“某种程度上,殿下确实如传闻所言,心狠手辣,目无法纪,恣意妄为。所以文清之死、秋闱舞弊,所有人都毫不意外指向了你。”

      心狠手辣、目无法纪、恣意妄为...

      如此直言不讳的恶评,言淮只觉得自己本应动怒的,然而不知是不是对方用一种混合着笑意的声音说出来,亦或者是依旧受那淡雪松气息的影响,他恍然间竟不觉得分毫的冒犯,甚至微不自在退开了一步,垂下眼梢,“你什么意思?”

      苏辞倏尔语调一转,“但我知道...”

      这一停顿,言淮清冷入玉的脸颊再度抬起,正与青年那好整以暇的眸光对上,白皙的鼻尖动了动,声音不自觉很轻,“...你知道什么?”

      “但我知道曦王殿下从不屑于说谎。就算是杀了谁,做了什么事,也都是不屑于否认,一向坦坦荡荡。”苏辞蓦地一笑,直直看进那双如墨玉一样清透的眼中,“你说是不是,曦王殿下?”

      言淮别开眼,欲盖弥彰后退一步,神情看起来像是不满,又像是含了别的意味,“好赖都让你说了,你要我说什么。”

      苏辞展颜笑了笑,“我说了的,我相信殿下。殿下小小年纪,不要总是生气。”

      言淮默然片刻,像是不忿,“是你先挑头的。”

      “好,我的错。”苏辞诚恳道,“可我相信殿下,并不代表我殿下身边的人。譬如蓝梧、譬如卷进来的几位官员,他们都是殿下的亲信,殿下敢说,他们真的与舞弊一事毫无关联么?”

      言淮抿了抿唇,“我可以保证,蓝梧与此无关。”

      “其余几位官员呢?”

      “我不确定。”

      “好。”苏辞定定看着他,素来浸着笑意的桃花眼一瞬间忽然沉凝下来,显出带着压迫感的认真:
      “我会竭力查出两桩案件的幕后主使,但即便最终我能力有限,真相没有水落石出,我也一定会把殿下摘出来,还曦王府一个清白。”他话音一转,“但殿下的几个亲信,若是做了错事便要担责,我无法保全他们的利益,做到这个程度,可以么?”

      可以么。

      落日熔金。天边霞光一望无际铺展开来,橙橘色光芒穿透片片洒满金光的云层,透过零零散散的枣树枝叶,在两人四周的地面上撒下一层薄薄的金辉。

      什么时候起,一心想要杀死的对象站在了自己身边,竟变成了要为他正名的人呢?

      言淮无意识蜷了蜷指尖,从青年那看似沉静,实则极其具有凝重与不容置疑的视线里微微偏开稍许,旋即,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可以。”

      苏辞闻言脊背一松,视线里的压迫感旋即不动声色消失,复又恢复了惯常笑意,“明日我会先去文府看看,再跑一跑大理寺和刑部调出案情卷宗,殿下虽被禁足,但要是有什么想告知我的,便趁着每日上香的时候同我说吧。好吗?”

      言淮抿唇嗯了声,算是应允。

      左右明天还要见的,有什么遗忘的细节到时候再说也可以,苏辞思索片刻,觉得没什么要说了,便提了告辞,想要去寻落单的卫春庭。

      言淮也没什么说的了,自是放他走。

      走到圆拱门前,苏辞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将放在青石上那几个枣拾了起来,准备去投喂嘴馋的卫世子,想了想,又觉得全拿走不好,干脆便留下了一半,笑吟吟说,“殿下今秋还没吃过枣吧?这里还有几个,殿下要是觉得好玩了,可以尝一尝。”说罢便离开了。

      言淮观察着青年离开的背影。

      看似步履闲散、每一步却又从容不迫,竟逐渐与纸面上那个调查中心机叵测、嫉妒心强、酒囊饭袋、试图借下药上位的苏府庶子严重割裂开来。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墨玉一样的瞳孔中思绪纷杂,良久,言淮收回视线,默默看向放在青石上那几个圆滚滚的脆枣,精致锁骨上喉结极其轻微地上下一动。

      片刻后,他上前几步,漠然地蹲下来,与那几颗青枣大眼瞪小眼好一番功夫,继而又拿指尖戳了戳,直到其中一颗被戳得骨碌骨碌快要滚下来,他才皱着眉飞快将它接在手里。

      又过了片刻,他将枣子拿在眼跟前,冷冰冰审视了一阵,终是鬼神神差贴近唇瓣,轻轻咬了一口。

      “咔嚓”一声轻响。

      然而还不待咀嚼两下,曦王殿下精致白皙的眉头立刻狠狠皱了皱——

      竟然是苦的!

      苏辞这个骗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定要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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