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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九月初九 ...


  •   “世子,烦请让驾车的师傅停一下。”

      见苏辞隐隐凝了面色,卫春庭连忙叫停了马车,回头道,“怎么了苏兄,你想下去看看?”

      苏辞“嗯”了一声,旋即下了马车,正要和卫春庭道个歉,就见后者一副看热闹的神色,也跟着跳了下来。

      两人走到近前,细细查问才知道怎么回事。

      国子监学子聚众闹事,起因是权贵之子舞弊秋闱。

      这月初二,一年一次的秋闱结束。监考官们像往常一样,将所有考生的考卷弥封誊录,移送礼部,然后由专门的阅卷官阅卷。然而就在判卷过程中,就策问一科,某位阅卷官竟凑巧判到了两份十分雷同的试卷——考卷上的内容辞藻华丽,但却言之有物、字字珠玑,若单拎出来,实乃上品。

      但可怕的是,两份考卷除了排版略有差异,文章内容、遣词造句风格简直一模一样,绝对是同一人所作。

      但它却出现在了两位考生的答卷上。

      也就是说,考场上很可能有人科举舞弊,不知使出了什么法子,抄了另外一个考生的卷子。

      这位阅卷官是个老翰林了,又性子刚直,当即将此事捅了出来。此事当日便上达天听,皇上听说后震怒,当即下令彻查,而一番清查后,竟又发现了第三份雷同答卷。

      礼部负责主管科考一应事项,闻听此事,十分惶恐,立刻按照考卷编号找到了这三位考卷的身份——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了一跳,这三位考生竟然都大有来头,一个是刑部左侍郎的小孙子、一个是户部尚书的堂侄,还有一个,是都察院孙御史娘舅家的嫡子。

      而自从七皇子言淮被封曦王开始,大陵朝堂上便隐隐有了派系之争,六部也是如此。礼部和工部更加亲近二皇子辰王,而这回出事的刑部和户部,则历来被视作是曦王党派。

      还有都察院的孙御史,虽然不明面上战队,但据说早年与韵贵妃交好,还曾在都察院集体弹劾七皇子曦王殿下目无朝堂、行事狠辣、作风奢靡之时,屡屡上疏为其开脱。

      刑部左侍郎、户部尚书,还有都察院的孙御史,都是曦王一派,现如今,他们的子侄,甚至不是什么文采出众的子侄——刑部侍郎家的小孙子常年流连花楼、孙御史的幼子三次恩科不第,如今却都做出了上好的策论文章,甚至还十分雷同,这要是说背后无人操纵,谁信?

      不知怎么,这桩舞弊案件很快就传到了众学子之中,一时之间,学子们群情激愤,什么样猜测和指控都有,但最严重的说法,也不过猜测曦王一党使出了阴私法子,提前拿到了试题,再命专人提前编好了上佳的答案,只不过那几个舞弊的权贵子弟运气不佳,明明是不同考场的,卷子却混到了同一位阅卷官手里。

      然而到此为止,整件事也不过是累及曦王的名声,直到十月五日,秋闱主考官文清暴毙的消息骤然传出,矛头才直指七皇子言淮。

      文清,本次秋闱的主考官。东阁大学士出身,前后任两朝太傅,又兼国子监祭酒,乃是《大陵辞典》的主编人,当官四十余年,一生门生无数,德高望重,备受景仰。年前,文清上疏致仕,但皇帝爱惜其才,虽然准了他辞去旁职,却托他继续担任国子监祭酒,直到本次秋闱结束为止。

      秋闱于九月二十日开始,于十月二日结束,历时十三天。京城上万学子入贡院考试时,在九月二十日当天,曾远远见过坐在屏风后的老祭酒。

      但十月五日,秋闱结束后第三日,舞弊事件正在发酵之时,文清之女文颜如突然出现在成贤街,声称其父早已在九月初九晚上暴毙,而贡院考生所见的文老祭酒,实则竟然是个假货!

      听闻此事,众学子震惊悲痛之余,纷纷询问起来龙去脉。

      文颜如,文清膝下唯一子女,又是老来得女,自小便受到了十分的宠爱,与双亲感情甚笃,后来即便是嫁去京畿,每隔几月便也要回娘家探亲。

      十月五日,孕中六七个月的文颜如突然思念年迈的父母,因此不顾车马劳顿赶回京城,谁知回来后,却发现家中门庭森严,四处有羽林卫把守,险些未让她进府。而她的年迈的母亲竟然在房中哭泣,一经询问,这才得知老父亲竟然早已暴毙,而杀人元凶,疑似是七皇子曦王殿下。

      听见这个消息,文颜如险些晕厥,强忍着悲痛诘问亲近的下人,这才得知,文老太傅早就死在了大半月之前,即九月九日当晚。当晚,老大人独自一人在书房夜读,文老夫人担心他疲累,特地来送茶点,谁知进门后,却发现幽幽烛火之下,老太傅竟然瘫坐在地,背靠书桌双目紧闭,胸口血红一片,气息全无,显然是被歹徒刺中了心脏,流血暴毙而亡。

      文老夫人惊骇之下,当即惊厥,下人立刻找来了府医。救治老夫人时,众人意外发现,暴毙的文老太傅掌心下竟然有半个血淋淋的‘曦’字,显然是用濒死之际用指尖血写就——而大陵朝堂之上,‘曦’字代表着谁,不言而喻;

      文老夫人醒来后,又立刻命府医探查老太傅死因,府医不久便推断出其死因乃利器刺入胸口,心脏破裂而亡。而据伤口形状,那刺入老太傅胸口、却又被凶手及时取走的,该是一种不过指宽、薄如柳叶的凶器。

      而七皇子曦王殿下惯使的‘银鱼刃’,便是这样一种兵器。

      文家人悲恸之余,立刻将这桩惨案上报了京兆尹府,本以为能讨个说法,谁知没多久,大内羽林卫便团团包围了整个文府,严禁所有人出府,违令者死,并将文老太傅的遗体转至府中冰室,对外秘不发丧。

      九月九日当晚,文老太傅的死讯便已经传入皇帝耳中,然而帝王宠爱幼子,不仅没有下令彻查、重审身负重大嫌疑的曦王殿下,反而以‘科举在即,文老太傅身为主考官,若是考前暴毙消息传出,恐引得数万学子骚动、扰乱民心’为由,找了一个与其身形肖似的‘假货’坐镇考场,而真正的文老太傅,则被安放在文府的冰室之中,直至科举开始、结束,长达二十多天,不曾见过天日。

      骤然知道父亲暴毙,又得知了此种真相,文颜如愤慨不已,昨晚,以死相逼大闹了羽林卫,最破开文府大门,一路驾车奔往成贤街,当着成贤街所有学子、百姓的面,将此事完完整整爆了出来。

      那时候,曦王一党舞弊偷题之事正在发酵,杀人案一出,有心人立刻将两件事联系起来——曦王言淮残暴妄为,说不定就是他九月初九当晚夜闯文府,以血腥手段逼迫老太傅说出试题,得手之后,却又残忍将人杀死,随后策划考场舞弊一事,意图让曦王一党的子侄全部进入官场,以结成朋党......

      “啊,老太傅竟然就这么没了,想当初,我还上过他的课...唉!”打听到这里,卫春庭哪里还有半点凑热闹的心思,满脸只剩惊讶唏嘘,“曦王殿下一向肆意妄为,但这一回,他恐怕踢到铁板了,皇帝舅舅再宠爱他,怕也抵不过成千上万的学子群情激愤...”

      苏辞哪里还有心思听他说话。

      九月初九。

      九月初九,文清文老太傅死亡当日,正是他第一次穿越过来那日。
      而那晚,他见过言淮。

      “...这曦王殿下,啧,怎么说才好,真是好可怕!这双九之日是他的生辰,换作是我,开开心心吃一顿都来不及,他竟然跑出去杀人...”卫春庭兀自叹息一声,“唉,只可怜了老先生。”

      苏辞闻言愣了一下,旋即缓缓看向卫春庭,一字一顿道,“你说,九月初九那日,他过生辰?”

      见苏辞面色凝肃,好似此事和他相关一样,卫春庭稍微疑惑了下,答道,“苏兄你不知道吗?九月初九曦王生辰,陛下早有厚赏不说,还破例以东宫之制给他办了家宴,遍请皇族宗亲...我还去吃了。”

      苏辞一时沉默下来。

      他先前确实未曾留意,然而如今知道了,却突然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人真的是言淮杀的吗?

      九月初九,那晚后来下了雨,雨声淅淅沥沥,纵使中了药,记忆昏沉,苏辞也记得他和言淮大半个晚上都在一起,若言淮真的杀了人,也该是在那之前。

      可是,既然言淮那晚生辰,又以为自己收到了苏怀瑾的邀约,他如此紧张在意苏怀瑾,真的会在高高兴兴赴约之前,专门挑个时间去杀人吗?

      见苏辞神色略淡,似乎在思考什么,卫春庭连忙上前,“苏兄,你是在担心曦王殿下的事牵连到苏府?”毕竟曦王殿下一向厚待苏怀瑾,出了这事,苏府之人,尤其苏怀瑾,想必免不了要经一番水深火热的。

      苏辞闻言回神,却摇了摇头,几不可察叹了口气,“不是。”

      牵连苏府倒没什么,苏家顶多被人议论几天,然而现在于他自己而言,倒是有些麻烦。

      ——麻烦的来源在于言淮,在于九月初九这个日子,在于当晚,他曾与言淮同处一室。

      如果文清之死不是言淮所为,如今物议沸腾,为了平息舆论,他必须自证清白,而最首当其冲的,便是证明自己并未杀害文老太傅。

      如何证明?

      言淮他必须要有不在场证明,并举证说明九月九日当晚都做了什么,譬如每个时间段,他与何人在何处,又做了何事。

      但是。

      苏辞眼睫微垂,以言淮的性情,他绝不会愿意提到自己,也绝不会愿意让任何人知道当晚后半夜发生了何事,因为于他而言,那是耻辱,是最恶心不过的一件事。

      但九月初九这个日子已经被所有人知道了。

      为了掩盖那晚恶心的经历,言淮会做什么?

      会杀人灭口。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任何秘密——而以言淮现在的势力,想要杀自己,那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想到这里,苏辞不禁些微叹息,眼角垂下零星一点弧度,像是无奈的笑意,又像是薄薄的轻嘲——想要在这个任务里先安安稳稳地活下来,竟然是这样麻烦的一件事。

      回过神,苏辞有些歉意地冲卫春庭,“抱歉世子,今日这顿饭,可能吃不成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卫春庭自然也没了吃喝的心思,毫不在意地一摆手,“那苏兄,我送你回府?”

      苏辞轻摇头说不必,旋即想起来什么,又唤住卫春庭,将身上的一张银票递给他,“我这段时间恐怕不得空了,有两件小事,烦请世子帮个忙。”

      目送卫春庭的马车远去,苏辞在街上走了一阵,又打听了一下舞弊案件和文老太傅暴毙案的细节,这才回了苏府。

      推开院子的门,苏辞这才发现多宝已经坐在了树下桌子旁边,垂眸安安静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如此入神,就连人来了的脚步声都未曾听见。

      不过多宝今日回来得格外早,往常前往回春堂针灸,至少也要出门两个时辰,如今却整整提前了三刻。

      苏辞站在门口,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轻叩了叩门扉,“多宝。”

      隔着不算近的一段距离,多宝立刻回神,转头看向声源,然后手忙脚乱站起来,“公子。”

      苏辞走向他,声音还是一贯的随意又温和,“手腕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多宝指尖微动,下意识将双袖的袖角往手心拽了拽,像是要掩住手腕那细长的疤痕,声调有些低,“胡大夫说进展很好,筋脉已经续上了,再过些日子,便能恢复如初。”

      苏辞闻言便轻声笑了笑,唇角微微勾起,那眉眼真是再清浅不过,“能恢复如初便好。”

      多宝讷讷点了点头,两人一时无话。

      “......”目光在多宝身上停留片刻,想了想,叮嘱了他好好休息,不必来自己屋里奉茶,如此这般后,苏辞转身回了自己的书房。

      屋内,錾金铜炉静静缭绕着云雾香,十分清静宜人,苏辞落座桌前,陷入沉思,不知何时,他右手指尖无意识衔起了一支干净的狼毫笔,那毛笔在他指尖转弄飞舞,偶尔停驻在某个指尖,偶尔又无知无觉地急速旋动起来,像是主人停停转转的思绪——

      倘若这一次,言淮真的动了无可抑制的杀心,那么站在他的立场上,宜早不宜晚,若是要动手,势必就是这几天。

      那么他会通过什么方式动手?是自己亲自上门刺杀,还是会派乌衣或者蓝梧前来,抑或是像第一次那样,将人关进曦王府冰冷幽暗的地牢,慢慢折磨?

      若是后者,那应该还有可以谈判的余地和筹码,若是前者...

      不,前者也并不是最顺手的办法。倘若多宝真如所料,他与曦王府有所关联,那么最不留痕迹的方法,该是借多宝之手下毒。只不过这一次,下的应该不是慢性药,而该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若是多宝,他会在什么时候下手?

      ......

      时间静静流逝,苏辞脑海中不停变幻着思绪,然而不知何时,他指尖动作渐渐地僵慢下来...

      錾金铜炉里静静吞吐着云雾一般的香气,袅袅而升,又悄无声息地消散。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股浓重的倦意无知无觉袭来,苏辞似是察觉到异样,强打着皱了皱眉,挣扎着就要起身,然而他终是抵挡不过,手中的狼毫笔“啪嗒”掉在桌面上,发出一身沉而遥远的闷响。

  • 作者有话要说:  苏辞(冷漠脸):我已经对你丧失了信心,我无所谓,请向我演示你要杀我的一百零八种方法吧!
    言淮(懊悔难过落泪):...(。??︿??。)(默默低头)阿辞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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