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惑》执惑

26、26

　　绿叶落黄，秋意浸透小院。
　　萧长离在小院里处理下属拿不定的讯息。断联后重新接触他们，他处事风格变得更成熟了，以往觉得要和旁人商量的事现在也能先决定了再说，遇到问题再调整就是。
　　果断的好处在于别人下意识就会更信任，无论正确与否。既然无法避免，那就解决，不是么？
　　拒绝别人也变得容易。比如长公主一旬一封催他回去的信萧长离都能视而不见，而不担心惹其生气——问就是自有安排，莫要干涉。
　　何苦为难自己？
　　合住室友不在，她出任务去了，批回代号“冥”的皮，宣布成为乌有的客卿，带给敌人小小的震撼，让人捉摸不透下一刻出现在哪里是她惯例。这次由于时间紧张，她采用的是非常规的移动方式。
　　少了一个人，小院一时间变得空旷。
　　处理完事务后的空闲，萧长离会选择弹琴。
　　旧时当做必需要学的技艺去练习，那样的过程总是非常痛苦，身体的麻木尚不足提，心中的疲惫与茫然才是无法解决的难题……终于等到了不被要求练习的年纪，造假昂贵的琴就被他放到库房里装灰。
　　以前他做的事、学的东西，总不是自己真心想去完成的。
　　直到他暗暗观察到华浮生晚上总是失眠，又喜欢听曲，萧长离才重新买了一把简单的琴来练一些舒缓的曲目。被他找到意义去练习的项目终于不令他痛苦，过往死活记不下来的曲目如今弹个一二遍就能熟记。
　　时至今日，萧长离已有些喜欢上弹琴。
　　不必说话，琴声里有他的情绪，还能藏住心情，更有知音不时夸赞一二。
　　去任务化的技艺变成他的能力，现如今无聊时也会弹奏一二。
　　自由的音律往返与天地之间，徜徉云海。
　　一曲未终，院子里多了一个人，萧长离停下指尖的动作。
　　梅染站在那，远远地向他欠身见礼：“打搅了。”
　　迟来的暗卫没有再出现的必要，有的是加练的必要。
　　有过一面之缘，萧长离自然记得她，她是她的友人，挺熟的那种。现在看来除了熟稔之外，实力也不容小觑。
　　于是他警惕之外，礼貌且客气地将其请进，问有何事。
　　人是美人，朱唇艳丽，眉弯而锐利，把张扬挂在脸上，本该带着魅惑的狐狸眼此刻展露着挑剔，颇为莫名其妙地将目光扫在他身上：“我来是想看看，是什么人能一直跟着阿生。”
　　没有察觉到杀意，萧长离放下几分防备，挑眉：“浮生？她之前一直一个人？”
　　“大概吧……”梅染绕着萧长离走上一圈，“自打三年前我知道这么一号人，就知道她是个独行客——恨不得别人见面后就忘记她，半点牵扯不留。”
　　就算一时加入了什么组织，也拒不上报行踪。
　　萧长离请她坐下，她没坐，而是倏地接近，近距离打量他，在后者向后躲避的同时接着挑刺道：“瞧着也不必我好看——不过是个普通凡人尔尔，她什么时候对凡人感兴趣了？”
　　眼瞧着皮肤都没她好呢，梅染自觉自己的皮肤光滑而白皙，没有半点瑕疵，诸如晒黑或者干燥等人类会有的问题她才不会有。
　　修为就更别说了，瞧着不过是个刚摸着门槛的，怎么和她这上百岁的妖怪比？
　　萧长离颔首，用半是肯定的语气问询：“你……是妖？”
　　“阿生跟你说的？”梅染退回安全距离，斜眼看他。
　　“不，是猜的，感觉你不类人。”萧长离老实道。
　　真是的，嘴一快就被套话了。
　　“呵，你倒是好眼力。”梅染翻个白眼，清清嗓门，开始摆谱，“告诉你也无妨，姑奶奶是正儿八经的狐仙，识相的还不端水来？”
　　她就是这么一说，没想到萧长离真去端茶递水来。
　　动作麻溜，看不出半点皇室的倨傲之色。
　　这种“乖巧”让她一瞬间想起很久之前，搞不清楚状况的华浮生也曾经装乖过，但很显然，他们的千层面具之下，冷漠才是本性。
　　有需要的话，他们能装成任何模样。
　　“那么，仙长能说说看我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浮生区别对待吗？”萧长离恭敬且客气的问。
　　妖的性情大多简单直率，吃软不吃硬，萧长离不难发现这一点。
　　对不同的人，就要说不同的话，以达成不同的目的。
　　“……算了，你直接喊我梅染就好了。”狐仙感觉有被“仙长”二字吓到，小声嘀咕：“你们俩给我的感觉可真像……”
　　萧长离适当地沉默。
　　当然，梅染也不是什么愚钝之人，她在红尘之中沉沦的时间足够长，见过的人多，自然能通过气质和举动分辨一个人的大致性格。
　　华浮生与他结伴，倒也不算意外，性子闷的相搭，心思沉的也搭对，想必平时也都会聊一些奇奇怪怪的话题吧？比如存在的意义，世界的真相，天灾人祸的规律什么的……换做旁人想想都头大。
　　小妖根本不想思考这些，只知道大灾躲不过，小灾不用躲，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至于她自己？每天活的高兴就成了。
　　什么“明天的我不是今天的我”，梅染以前听华浮生念叨过一次，狐狸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又或许是因为她不是人，人这种万物之灵长的动物到底有其存在的优势。
　　想起一些找人大半年不见踪迹的回忆，梅染咳嗽一声：“我问你们，认识多久了？”
　　“约摸……半年？”
　　夏天已过，秋意正浓，时间在不计数的时候流动得飞快。
　　“也不算久。”梅染也没和他绕弯子，“那她有没有试过突然消失？”
　　“有过，你怎么问这个？”
　　“别用敬语……”梅染抖了抖不显型的耳朵，露出一个莫测的笑，“给你个忠告吧，继续做好失望的准备。”
　　显然，她也是一个“受害者”。
　　萧长离再次沉默。
　　恰到好处的沉默可以让人继续把故事讲完。
　　“和你说说也无妨，遥想当年啊，她就是个一遇到什么事就躲起来的胆小鬼，”梅染半是怀念半是控诉道，“动不动就藏起来，天天过的跟个仙人似的却又上不了天……”
　　三年前，狐狸遇到一个很奇怪的人。
　　她说话不利索，听也听不大懂当地的语言，服饰奇奇怪怪，看不出是哪里的人，绝不像是高门大户里规矩好极了的闺秀，也不是乡野村妇，反倒是像是涉世未深出来游学的少年郎。
　　那人身手不错，却没有修行的痕迹，细皮嫩肉的，人还看着木木的，撞见妖物非凑过来看。
　　当时狐狸的化形也修的不好，谁也没法嫌弃谁，龇牙咧嘴吓不跑就当个朋友耍。
　　少年莽撞，像是苍蝇一样四处乱跑，轻信了庆义会所谓的“传善、惩恶”的教条。
　　尚在成员外围时确实参与的是处理邪祟活动，可小打小闹本来就不重要，再往上，就有层出不穷的腐蚀套路。
　　她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庆义会在研究利用妖丹修炼的事情。
　　灵力藏匿消散，普通人再难寻找到洞天福地，仙门或许还有但早已避世不出，寻常修炼法门不过强身健体，利用现成的妖怪增益自己就成了诱人的捷径。
　　华浮生还在疑惑的时候，假仁义真伪善的人就通过她沾染的妖的气息找到了梅染……委实付出了不够谨慎的代价。
　　其实狐狸并没有受到什么伤，毕竟华浮生的反应速度很快，还在危机时候爆发出一种奇特的力量。
　　纯靠武力他们并不敌有备而来的敌人，但来的人在某一瞬间突然都疯了。
　　梅染直觉和华浮生有关，尽管她并不承认——或者说一句话都不说，看起来被刺激的很严重，从能正常沟通到缄默。
　　狐狸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妖生处处充满意外，不敌只得认栽，丛林法则历来如此。
　　华浮生将小狐狸送回某个妖族聚集地后就消失了，再出现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一身可怖的修为，还有诡异的能力，失控到要将数百年修为送给梅染才能控制。
　　梅染亲眼看见，刀剑刺入她的身体，拔出来的时候血液就停住了，几个呼吸间伤势恢复如初。
　　事故的最后以华浮生将那个邪教的掌权者们挨个清算为结尾。
　　再然后，她又消失了。
　　她说，她可能要离开这个地方，没事别惦记她，没消息就是还活着。
　　看起来走的绝情，可又时不时地来信指点她经营，梅染留不住人，只好由着她。听说她是加入了止风，但只是时不时的领任务领赏钱，然后再消失。
　　直到现在她退出止风，和狐狸不期而遇。
　　梅染还是想时不时能见见朋友的。
　　萧长离大概知道她说的“离开”指的是什么，那天晚上华浮生和一个虚影聊天，被他无意间听到了一点。
　　虽然但是，离不离开是她的自由。
　　萧长离捏起一盏刚倒出来的茶，吹了吹，等它降温，道：“她说，这次走之前会告诉我。”
　　“说了你能拦住？”梅染施术将一杯茶降温，然后一饮而尽，问，“要我说你还是先想想你的身份怎么解决，我们算是江湖人，任谁都不会想去京城的宅子里困着，你那皇子身份我都听说……”
　　梅染突然止住话，她听到一阵动静，遂转了话锋：“哟，这次回来的这么快？”
　　那头，华浮生已经翻过墙进来——她真的很喜欢不走正门。
　　见到他们两个在院子里吹风聊天，不由得打趣道：“在说我坏话呢？”
　　风尘仆仆回来的华浮生看起来精神不错，兴奋还心情好。
　　“对啊对啊，”梅染敷衍道，“我说跟你还不如从了我，保证吃香的喝辣的，不用风餐露宿，吃了上顿没下顿。小萧听了都说好……”
　　萧长离被水呛到开始咳嗽：“我没……”
　　华浮生当即怼回去：“什么？你还没辟谷？小萧都快成了。”
　　她没在意他们聊什么，不重要，只觉得今日奔波，决定晚上在院子里整烤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