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陈景初

9、第 9 章

　　四百米并不好跑，既需要爆发力也需要持久保持的耐力，因此大家都不喜欢报四百米，宁愿去跑一百米或者二百米，像是纪芫。甚至参加长跑，比如说作死的罗念。

　　夏颜熙没心思搭理自己，罗念转回头，也去寻找江安白的身影。他知道江安白跑步很厉害，因此从前边开始找，果然在第五或第六的位置找到了他。他今天穿了白色的运动上衣，在一列红红绿绿蓝蓝的运动服里很是显眼。

　　江安白跑得很轻松，步伐轻盈矫健。罗念也不知道他是用尽全力，还是只是抱着重在参与的想法，随便跑跑而已。但即使是这样，罗念也不得不佩服，忍不住想这个人可真是全面开花，学习好就算了，体育也不给人留活路。

　　剩差不多一百米的时候，很多人都跑到了终点线附近去等，江安白的同学也往前挤了挤，站到了罗念前边。

　　离终点线越来越近，落在后面的运动员开始加速，看台上的欢呼声骤然提高，罗念还担心江安白会不会被超过去，就眼看着江安白也开始加速，禁不住有些激动，也开始无所顾忌地大喊：“江安白加油！”

　　前边两个江安白的同学奇怪地转头看了他一眼，认出是他后，又见怪不怪地转回去了。

　　又是一声枪响，第一名像风一样地冲过来，在欢呼声中撞线。第二名紧随其后，引发了持续的尖叫。再后面，就是一脸波澜不惊的江安白，他跑过终点线后，又往里侧跑到草坪上才慢慢停了下来，手撑在膝盖上，俯着身平复了一会儿气息后直起腰。

　　罗念跟着江安白的两个同学跑过来，兴奋地一把抱住他：“江安白你好厉害啊！居然第三名！”

　　江安白被突然抱住，顿时僵在原地。江安白的两个同学目睹眼前这一幕，对视一眼，在彼此的脸上看到了无语。这个罗念怎么回事，他们又不是一个班的！

　　四人一起往看台走，在跑道边看到了夏颜熙。她站在他们面前，鼓起勇气，把握了半天的矿泉水给江安白：“江安白你好，我是夏颜熙。”

　　江安白很快就把这个名字和罗念转交给他的那封信里的名字对应起来，看着她，淡淡地回绝说：“不用了，谢谢你。”

　　夏颜熙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看向罗念。

　　罗念马上撇开视线，假装正在看第二组的比赛，眼前的事与自己无关。

　　夏颜熙不甘心，又说：“江安白，我可以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吗？”

　　江安白沉默了一会儿，答应：“好吧。”

　　他的两个同学闻言惊讶地对视，用目光交流了一下意见后，其中一个开口说：“江安白，那我们先回去了？”

　　江安白说：“好，班主任问的话，就说我马上回去。”

　　他的两个同学走后，就只剩罗念做这个锃亮的电灯泡，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想想还是觉得自己该识趣一点，于是便说：“好吧，我也回去了。江安白，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吧。”

　　他忐忑地盯着江安白，生怕江安白下一秒就拒绝他，这样面子和里子就一起丢完了。好在江安白点头，说：“好。”

　　罗念很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对朋友的独占欲，他很不愿意看到朋友谈恋爱。他记得初二的时候，纪芫和他们班的小女生偷偷摸摸地早恋，两个人放学回家的路上手拉着手，而自己被晾在一边，当时自己心里是什么想法来着？……如果江安白也要谈恋爱的话，自己就不能再厚着脸皮去找他了。

　　傍晚的阳光昏黄，罗念去找江安白，江安白的教室里空空荡荡，只有他和夏颜熙坐在一起，两个人的头凑得很近，罗念走近了，听见江安白轻声讲数学题的声音。他讲得很慢，很细致，面面俱到，夏颜熙频频点头。

　　两个人都很专注，没有听到罗念靠近的脚步声。罗念想叫江安白一声，却怎么也叫不出口来打断眼下的安谧。

　　一道题讲完，夏颜熙歪着头冲江安白笑：“我都会啦，你说过我可以要奖励的。”

　　江安白低声问：“那你想要什么奖励？”

　　夏颜熙还没说话，脸便红了。

　　罗念呆呆地站在后面，眼睁睁看着江安白俯身过去，捧着夏颜熙的脸颊，在她因紧张而轻轻咬紧的嘴唇上轻轻地印上一个吻。夏颜熙抓住他的袖子，不让他离开，微微仰起了头。

　　罗念心跳如擂鼓，嗓子发干，想说话，也想离开。

　　江安白似乎用余光看到了他，却并没有理会。

　　罗念突然间难过得想哭。当他终于找回自己的身体，准备转身离开时，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他：“罗念。”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说，“罗念，你要去哪里？”

　　罗念颤抖着回过身，却见哪里有什么夏颜熙，与江安白相拥的分明是他自己。

　　他侧着脸看向自己，一字一句说得清晰：“罗念，你就承认吧，别自欺欺人了。”

　　承认？承认什么？

　　罗念猛然睁开眼睛，无比清醒地醒过来。寂静的夜里，除了钟表上的指针“嘀嗒嘀嗒”的声音，更清晰的是自己“怦怦怦”的心跳声。

　　这是怎么回事？罗念恍惚了一会儿，回想梦里的内容，却总是像隔着一层纱一样，模模糊糊地怎么也看不真切。

　　这是不对的，他隐隐地觉得，做这样的梦本来就是不对的。

　　罗念的铅球项目在运动会第二天的上午。他对于这项成绩不抱什么希望，默默想着重在参与，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做足了思想准备去比赛，得逞所愿在初赛就惨遭淘汰，被纪芫嘲笑了半天。

　　罗念蔫蔫的，看夏颜熙也有些蔫蔫的，心里不太友善地猜测是不是告白失败。昨天他本来想在中午吃饭的时候问江安白，可看着江安白一副全然没有在意的样子又问不出口，就这样憋着，才做了昨晚那么奇怪的梦。

　　纪芫觉得稀奇：“一会儿可是四百米决赛，有江安白，你居然不下去看？”

　　罗念没精打采看了他一眼：“我不舒服，去医务室。”

　　“啊？怎么了？要我陪你去吗？”纪芫不解，“不就是扔铅球丢脸了，不至于吧。”

　　罗念不想说话，摆了摆手就走了。

　　医务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没人，罗念走进去，把门关好了，走到最里面去，把床的帘子拉开，直挺挺躺上去，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

　　医务室离操场有一段距离，很安静，罗念的意识飘飘忽忽的，几乎要睡过去。

　　几个男生一边大声说着话一边重重地开门进来，罗念的意识被猛地唤醒，有些恼怒地皱起眉头。那几个男生不知道里面有人，肆无忌惮地大声说话，罗念听他们提到了江安白的名字，不由得竖起了耳朵仔细听。

　　“贵圈真乱啊。”有一个男生说，“表面上装得跟什么似的，结果私底下呢。”

　　男生们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又有一个问：“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那谁知道啊，反正听他们班的人说的。”

　　“恶臭啊，还脚踩两条船。”一个声音很粗的男生说，“那些女的真是瞎了眼，看人家长得帅就舔个没完。”

　　“谁让你妈没把你生成那样。”

　　“哈哈哈哈哈哈，扎心了。”

　　罗念听得要气死了，这是说江安白？

　　外边还在说个没完，罗念捏紧了拳头，终于忍无可忍，“哗啦”一声拉开帘子走了出去。外面的人看他突然出现，都吓了一跳。

　　罗念站在他们面前，问：“你们哪个班的？”

　　几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把他放在眼里：“你谁啊。”

　　罗念扬起下巴：“我是谁关你们什么事。江安白怎么得罪你们了？你们凭什么说他的坏话？”

　　“我们说他关你什么事，看你一副被踩到尾巴的样子，你不会就是他相好吧。”几个男生哈哈大笑。

　　相好？罗念脑子迟钝地转了一下，又看到他们满是恶意的笑，一下子反应过来，不多加思索就一拳朝着离他最近的那个挥过去。

　　纪芫到医务室的时候，那几个人已经走了，只有罗念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愣。纪芫大吃一惊，快步走过去，掰着他的脸左看右看：“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搞得鼻青脸肿的？和谁打架了？”

　　“没有——”罗念龇牙咧嘴地喊痛，“你轻一点行不行？”

　　“那是被人单方面殴打了？”纪芫坐他旁边，“到底怎么回事，就这么一会儿不见，你怎么成猪头了。”

　　罗念翻了个白眼：“真把自己当我妈啊你。”

　　纪芫推他脑袋：“死孩子，不识好歹。”说完站起来，环顾医务室，“我给你找点酒精什么的擦擦吧，本来就不好看，这会儿更吓人了。”

　　他刚打算去翻柜子，医务室的杨医生就推门而入，喝住他：“干吗呢？”

　　纪芫没防着，手咣当一下撞在柜门的角上，扭头看到杨医生，忙指着罗念，说：“正好你回来了，赶紧给他涂点药吧。”

　　“谁啊。”杨医生嘟囔，视线顺着他的手指往下看，看到了罗念那张青青紫紫的脸，两只圆眼睛还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吓了一跳，“嚯，这怎么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