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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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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固化,沉默突如其来。
陈礼的手背紧贴在谢安青脸上,谢安青维持着俯身的动作僵在陈礼手上。
现在明明是盛夏,谢安青本能下垂视线时,却感觉到了陈礼手上明显的凉意,快速渗透皮肤,和她的体温进行交换。达到平衡那秒,她看见陈礼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样,食指猛地跳了一下,碰到她的嘴唇。
她刚好在呼吸,便毫无防备地闻到了陈礼手指上的花香。
和她种的那几株杏粉色月季如出一辙。
陈礼的头发已经散下来,戴着顶棒球帽,她手指上的花香应该是在摘那支月季簪子的时候沾上的。
谢安青呼吸停滞,顺理成章想起陈礼把月季别进头发里之后的画面——抬眼对上她无意撞上去的视线,给了她一个有意的笑。那个笑容的弧度比她头发里月季还要清楚,被临近八点的太阳一晒,同鱼池里的水一起蒸腾上来,潮湿、闷热。
然后顺着这个画面往前推,是她步步紧逼的“借花献佛”,是二楼不加掩饰的注视。
这一个整个早上,她想做什么?
再往前一些呢?
谢安青不迟钝,更不傻,几乎立刻想到了一个可能。
被谢槐夏咯咯的笑声打断。
谢安青恢复呼吸,冷静地偏头离开陈礼的手,直起身体:“没睡醒?”
谢槐夏:“醒了!”
谢安青:“那你在梦哪门子的游?”
谢槐夏:“梦游?”
谢安青不说话,一动不动看着谢槐夏。
谢槐夏懵懵地回视片刻,忽然福至心灵:“什么梦游,我是在帮你给阿姨道歉!”
谢安青还是不说话。
谢槐夏就有点怂,但一想到她小姨打了人还不道歉,立刻正义感爆棚:“你昨晚打阿姨了!”
谢安青:“?”
谢安青抬头看向陈礼。
后者的目光笔直寂静,微微下落,好像一直就在注视着她……
的嘴唇。
谢安青握住车闸,侧脸掩在背光的阴影里:“我昨晚打您了?”
陈礼闻言眨了一下眼睛,一切目光恢复如常,好像刚才的注视只是谢安青的错觉。她说:“算不上。”
谢安青:“那是?”
陈礼:“我昨晚帮你擦汗的时候,你忽然用力攥住了我的手腕。”
谢安青皱眉,思绪晃走,慢半拍想起自己昨晚的确感觉到过一阵很轻柔的擦汗动作。
谢槐夏擦汗一般用搓,谢筠手就更重,那阵轻柔的感觉肯定不是来自于她们,很陌生,警惕心就迫使她清醒过来,做出防御动作。
今早醒来回忆,她只看到谢筠留在桌上的纸条:早上别做饭了,我带夏夏去买。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人存在过的痕迹,她就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没想到会是陈礼。
但她为什么会在她房里,给她擦汗?
理亏、疑惑和那个一闪而过的可能在谢安青脑子里迅速纠缠。
陈礼说:“你是不是觉得昨晚那个针孔尤其疼?”
谢安青不语,已经猜到了会出现这个现象的原因——和谢槐夏没关系,是她攥陈礼的手腕太用力,拉扯到了。
理亏立刻趁机占据上风。
谢安青说:“抱歉,昨天烧糊涂了。”
陈礼:“理解。我只是当时觉得疼,松开就没事了,谢书记不用太放在心上。”
绝对温和宽厚的态度。
换个人,谢安青毫无疑问会感谢她的大度,陈礼——
谢安青踩了一下脚踏,说:“我去村部了。”
谢槐夏:“去吧去吧,怎么走这么快?”
谢槐夏狐疑地盯着谢安青消失在村口。
扭头对上陈礼,谢槐夏无不得意:“阿姨,我答应让小姨给你道歉的,说到做到!”
陈礼投向远处的目光被这一声拉回,食指蜷入虎口:“谢谢。”
谢槐夏:“不客气!”
谢槐夏开心地嚷了句“出去玩啦”,噔噔往前跑,经过隔壁,步子熟练一转,扒住门大喊:“国庆!”
国庆:“汪!”
陈礼从容的站姿一瞬间僵直,眼里戾气四散。
谢槐夏没发现,兀自蹲在门口逗国庆。
逗到半截,挂在胸前的旧手机忽然响了声。
谢槐夏顺手点进微信,读完后转头看向陈礼:“阿姨,你怕狗?”
谢槐夏的动作和问题都很突然。
陈礼紧绷的视线从国庆身上收回,看了谢槐夏几秒,才说:“你怎么知道?”
谢槐夏:“我小姨说的。”
谢槐夏拿起挂在脖子里的旧手机,把屏幕转向陈礼,里面有几行带了拼音注解的聊天记录。
小姨:【不要惹国庆。】
夏夏:【为什么?】
小姨:【陈阿姨怕狗。】
一次让她被吓到是意外,两次就是她这个当书记的不负责任,所以这个醒她必须提到,不管她心里现在存了多少疑问和猜测。
夏夏:【紧张的抠抠手.jpg】
夏夏:【万一已经惹了呢?】
谢安青沉脸,把车停在路边,快速回忆陈礼今天的穿搭。
白裙子。
谢安青松一口气,接在后面回谢槐夏:【告诉她国庆是抚慰犬,脾气很好。】
谢槐夏一个字一个对着拼音认。
“叮。”
手机又响一声。
小姨:【如果她愿意,捂住国庆的眼睛,让她摸一摸下巴。】
摸的时候国庆会对她示好。
谢槐夏秒懂:“阿姨,你要摸国庆的下巴吗?”
陈礼第一反应是拒绝,低头看到屏幕里的文字,她话锋一转,说:“要。”
谢槐夏立刻跑去捂国庆的眼睛:“阿姨,好了,你可以过来了。”
陈礼步子很慢,但凡是个心智成熟的人就能看出她的抗拒、防备和瞳孔里浓得阳光透不进去阴郁。她在门前蹲下,手伸出去。
“摸到了吗?”谢槐夏两只手都捂在国庆眼睛上,看不到陈礼的动作。
陈礼说:“摸到了。”
实际手只悬在半空。
谢槐夏以为自己顺利完成了任务,捧着手机找谢安青邀功。
陈礼站在旁边,等她磕磕绊绊敲完拼音了,说:“手机借我用一下。”
谢槐夏问都没问原因,直接把手机递过去。
陈礼点开谢安青的微信二维码,拿出手机扫描,添加——谢安青留在便签纸上的号码,她当时记住了,被突然出现的谢槐夏打了岔又忘了,就一直没加。
谢安青过了十来分钟才验证通过,算算时间,应该是刚到村部。
陈礼把提前拍好的在门里摇尾巴的国庆发过去,说:【国庆是很合格的抚慰犬,摸过它之后,我好像真不那么怕了,多谢谢书记的记挂。】
“对方正在输入…”
几秒后提示消失。
陈礼等了两三分钟也不见回复。
陈礼锁屏手机扔进包里,跟着谢槐夏四处转悠。
谢槐夏是个主观意愿非常强烈的导游,自己喜欢哪儿就带陈礼走哪儿,两人兜兜转转,竟然走到了村部。
谢槐夏蹦上围墙,隔着烫手的铁栅栏往里看:“我小姨她们就在这里上班,唉,那不是我小姨!”
陈礼顺着谢槐夏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刚跟保险谈完四只小猪赔偿的谢安青把人送到车边,说:“有劳了。”
对方苦笑:“谢书记,我管7了个村,真没哪个村的书记比您还难缠。”
谢安青:“一切都是为了群众利益。”
对方无奈:“留步吧,就您现在这个脸色,我感觉再多走几步就得晕这儿。”
“活该。”谢秀梅的声音突如其来。
保险简单和她打了招呼,上车走人,留下谢安青被谢秀梅塞来袋左氧,命令她“举过头顶”,然后拉起她已经惨不忍睹的左手绑止血带,消毒,快准狠一针扎下去。
谢安青出声:“姐……”
谢秀梅:“听不见,手抬高。”
谢安青看她一眼,把垂到耳朵边的左氧举高过头顶。
谢秀梅解开止血带,调整滴速,完了对着能全程面无表情地把一个60岁的犟老头训怂在水库边,现在却抿起嘴唇不敢吭声的谢安青微微笑:“我就不信这一周的针扎完,你还是长不住记性。”
话落,谢秀梅冷哼一声,甩着止血带离开。
谢安青手背上一阵一阵跳着疼,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举着输液袋往回走。
这时候,一直屏着气怕被谢秀梅发现的谢槐夏终于敢开口喊人:“小姨!”
谢安青步子一顿,扭头看过来。
第一眼不是两手扒住围栏,蹲墙上的谢槐夏,而是身高气质出众陈礼。嘴角憋着笑,手里捏着充当了一上午相机的手机,镜头正对着她。
“咔。”
谢槐夏单手在头顶比心,声音雀跃:“小姨,撒浪嘿呦~!”
谢安青在那一声“咔”里下沉的目光浮起来,说:“从墙上下去。”
谢槐夏“哦”了声,跳下扎了围栏后只有不足半米的砖墙。
谢安青问:“跑这儿来干什么?”
谢槐夏张口就来:“突然很想你。”
谢安青走到墙边,把输液袋挂在围栏上方解放右手。
墙里面铺了青转,她站在上面,和今天穿着平底鞋的陈礼身高持平,所以视线不必抬也不必落,只需要看过去,就能看到陈礼。
陈礼说:“突然很想你。”
谢安青:“……”
谢槐夏抱住肚子笑不可仰。
谢安青扫她一眼,说:“都转完了?”
谢槐夏:“没呢,还有大半个村子。”
谢安青:“继续。”
谢槐夏:“好!我们这就走了啊!”
谢安青表情寡淡地冲谢槐夏抬抬下巴。
谢槐夏马不停蹄走人。
陈礼在谢安青离开之后,转头又看了眼村部——空调外机正在工作,门前的水泥地上洒着几粒玉米,有麻雀来来去去。
很少见和谐。
陈礼拿出手机准备拍照,参数调整到一半,屏幕上方忽然出现了一条微信消息弹窗。
发件人是谢安青:【刚保险公司的人过来谈赔偿。】
这是在跟她解释不回信息的事?
陈礼点开键盘,手指刚碰上去,又来一条消息:【不要拍我。】
陈礼悬空的手指收回来,换了个键:【为什么?】
不喜欢、反感、讨厌。
谢安青有一堆的词汇在准备着,没一个可以发出去。
这些词都太生硬了,显得她不识好歹。
谢安青对着键盘迟疑。
一晃神的功夫,陈礼的信息再次发来。
【你很可爱。】
为什么不能拍?
你很可爱。
“……”
“砰。”
手机被谢安青扔在桌上,输入框显示着未发出的信息。
【拍照不好看,放出去不止不会引到流量,还有可能被拉黑。】
谢蓓蓓被那声响动吓了一跳,抬头问:“姑,你怎么了?”
谢安青脸上没有表情,手里的鼠标在一份禁止编辑的文件上点来点去:“没怎么。”
这像是没怎么的样子吗???
谢蓓蓓跟谢安青头对头坐了对了快三年,还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心里有些拿不准:“姑——”
谢安青:“别跟我说话。”
谢蓓蓓:“好的。”
谢安青:“也别看我。”
谢蓓蓓:“我这就去打扫图书室。”
谢蓓蓓火速揣着手机离开。
谢安青眼前一空,点击鼠标的动作顿时更快更响,整个村部只剩下清脆急促的“咔咔”声,与屋外聒噪的蝉鸣交织在一起,把东谢村的夏天一步一步推向高.潮。
再一点一点平复。
谢安青后仰靠在椅背里,身体里那股突如其来的烦躁感渐渐淡下来。她一动不动地闭目靠着,等一切恢复如初时,拿起手机重新编辑信息。
【陈小姐,您的相机是不是摔坏了?】
和最后那句“你很可爱”全无关系。
她这种负债累累的人,和可爱沾不上一点关系。
她希望谁都不要企图和她扯上关系,不要和她扯上任何多余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