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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番外2 迷航 4 ...

  •   杨善东给凌霄拿来一条裤子。
      “将就穿穿啊,老板。”他还在憋笑,目光在凌霄跨间徘徊不去。
      凌霄沉默,说:“不必了,谢谢。”
      反正是个梦,嘲笑什么的都不作数,他唯一在意的是花印。
      “不穿拉倒,你这可是小刀剌屁股现身说法,进去开开眼吧?”杨善东热情地化敌为友,把凌霄拉进婚房。

      杨保国一身红马褂,胸前大红花映得他脸色格外红润,新娘子坐在床前,毫无羞涩的样子,叉腰指挥伴郎们赶紧把婚鞋找出来,流程要赶不及了。

      “小金童来滚床单啦!”
      满床铺的是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就是没有花印爱吃的,他嘟着嘴爬上床,伴娘喜滋滋推他的腰:“一滚金银满地——”
      “跟着背呀!”焦玉萍用团扇戳花印的屁股,换来他哀怨地一撇嘴。

      他是被杨善东捞上马的,这叔叔见他长得可爱,二话不说带来给老哥滚床。
      花印在派出所见过杨善东,知道他是警察叔叔,值得信赖,结果两人都忘了,还有个小保姆在后头急得团团转。
      吃人糖果,替人办事,规矩花印还是懂的,于是脆生生地念道。
      “二滚子女双全,三滚平安康泰。”滚一圈,粘了一衣服的花生皮。
      “四滚龙凤呈祥,五滚五福并跟——”

      没两下就滚到床边,花印抓住床单抬头,模样格外可爱,雪白粉嫩的,焦玉萍忍不住上手捏:“好孩子,你要不要进阿姨肚子里来吧?”
      杨善东哈哈大笑,与豪迈不拘小节的嫂子唱起双簧:“到阿姨家来,做我杨善东的小侄子!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房间里哄笑声连连。

      花印趴着说:“我不!我妈妈天下第一好!”他又一滚,差点滑下床单,有个人眼疾手快抱住他,把他放回床上。
      “谢谢叔叔。”花印踢腿,在屁股底下扒拉出两颗花生递过去,“请你吃好吃的。”
      真是古灵精怪,明明他最讨厌吃的就是花生,结果还说给凌霄吃好吃的,别人不了解,凌霄可是门儿清,他接过花生,放进掌心,低笑道:“乖宝宝,不用谢。”

      小孩滚完床单本应有红包拿,可惜大家开始闹腾起新郎新娘,没人管他了。
      花印被挤到角落,夹在大人腿缝里看热闹,等待时机要红包,这时,有人拉起他的小手往外走。
      “回家,你妈妈该着急了。”凌霄捏着手里软乎乎的短手指,忍不住搓着玩。
      花印顺势抱住凌霄的大腿:“抱。”
      凌霄:……

      还真没抱过这个大小的花印,他很会卖乖,能坐就不站,能抱就不走,四岁以前长在田雨燕怀里,凌霄则不同,三岁就帮家里打开水,小大人一样,一手拎开水瓶,一手牵花印,花印走累了也要抱,那时凌霄认真说:“等我长高一点,就抱你走。”
      承诺发自真心,可他当时没想到,他长高了,花印也长高了,更重要的是,长高的花印再也不要别人抱了。

      凌霄一弯腰,花印就扑了个满怀,甜甜夸奖道:“叔叔,你真高,上边的空气很新鲜。”
      院子里的小学生在捡鞭炮,有些没炸开的,打火机点燃还能再炸一遍,跟过年玩的擦炮差不多,‘啪——’对幼儿来说仍是巨响,花印一转脸埋进凌霄的脖子。
      “不要怕。”凌霄全然忘了自己裆下还在漏风,抱着花印,怀里充实无比,刹那间满足感几乎磨灭他的意志,令他不想从梦中醒来。

      花印从口袋摸出更多的花生:“请你吃。”
      看口袋的鼓囊程度,整床都被他薅进去了,凌霄道:“你不是不爱吃花生?带这么多干嘛?”
      说完,他觉得自己的语气太生硬,不是跟小孩子对话的模式。
      凌霄三十多了,常年不苟言笑,戾气很重,让他软软地学小孩说话比放火烧山还难。
      不过花印不计较,他自顾自扒开口袋给凌霄看:“带回家给妈妈榨油。”
      “噗——”凌霄笑了,手在花印脸上摸了下,就这么顺手一捏,居然把他脸都捏红了,凌霄抱歉地用脸蹭他:“痛不痛?”

      花印痛得龇牙咧嘴,抓凌霄的脸。
      原来是胡子,几天没刮,简直比九齿钉耙还锋利,花印向后倒去,凌霄怕他摔下来,连忙用另一只手护住他的腰。
      “对不起宝宝。”凌霄飞快认错,“我给你买——”
      话头在舌尖掐住。
      买什么?他一分钱都没有。

      花印听了话,满心期待,星星眼抱住凌霄亲了一口:“我要变形金刚!”
      凌霄简直甜蜜又痛苦。
      想要给花印买所有他想要的东西,看他快乐的笑容,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一个收废品的聋子,只穿别人捐的衣服,过日子精打细算,连给花印买十二周岁生日礼物都只买得起盗版。
      凌霄清晰记得裴光磊屡屡不屑的眼神,一出手就是几百一斤猫粮的阔绰。
      入睡前他总要折腾花印,亲得浑身红点,哄他说不管贫穷富贵,都不会离开他。

      现在呢?明明有钱了,买楼买地眼都不眨,可他的现金在这个年代是一沓废纸,手机估摸着没人敢收,就腰上的皮带值点钱,那是真镶金的。

      半小时后,凌霄牵着花印走出金铺。

      一小时后,花印欢天喜地拖着一大袋子玩具走出小卖部,收获无数羡慕的眼神,小卖部哭声此起彼伏,都是小孩子吵着妈妈要学他一样把塑料袋装满。

      大概是受到田雨燕的教诲,花印见路边有个长辫子在树下晒太阳,面前放了个帽子,口朝上,于是跑过去把零钱放在帽子里。

      凌霄没跟过去,等花印回来了,刮了下他的鼻子,才说:“那叫花子跟你说谢谢了吗?”
      花印摇头:“好像不是叫花子,他说他只是在晒太阳,帽子里都是木屑。”
      “木屑?”凌霄瞥了眼树下,“那人在干什么?”
      “不知道,好像是在一块木板上刻字。”花印有些不好意思,取出一盒橡皮泥,“叔叔,你把裤子补一下吧。”

      皮带卖了,裤子也是破的,腰围量身定制,但凌霄最近瘦了点,腰间鲨鱼线明显更精瘦了,不穿皮带,裤子挂在腰上,有一点点宽松。

      凌霄道:“不用,这个补不了衣服。”
      他拉紧花印,余光看见小保姆在彩票店门口大呼小叫,心生不舍。
      花印主动拉住他的手,乖巧摇晃:“那我让妈妈给你补,我们回家吧。”

      那叫花子远远听见花印说话,扬起下巴龇牙笑,将身后拖地的辫子绕到脖子上,发尾红绳被他叼在嘴中,哼着什么调子。

      小保姆见到凌霄,激动挥手呐喊:“在这!我在这!花花,你真的找到花花了!我天哪!”

      两人一同往街对面走。

      ‘轰——’

      凌霄握紧花印暖暖的小手,说:“你在喊我吗?”
      彻底失聪后,唯独花印叫他不会被完全忽略,那声清脆的呼唤会变成风,钻进他衰败的耳部器官。
      这时,他才想到,居然忘了告诉花印自己是谁。
      就算说了,花印估计也不信吧,谁会相信,这个小山一样高大的聋子,会是他那人见人夸的最佳玩伴呢。

      凌霄想,我跟小时候长的不太像,线条更锋利,更沉默寡言,怪不得花印一直没认出来。

      花印仰头道:“没有啊,我没有说话。”
      凌霄皱眉:“那是谁在喊我?”

      花印想了想:“应该是有人在想你吧。”

      -

      第一声雷把沉黑的天空轰开一个口子,停车场车棚下,电动车此起彼伏地狂吠。

      凌霄睁开眼。
      他的脖子酸胀,浑身如同灌了水泥,意识清醒,却无法动弹。
      孝山老人说这叫鬼压床,鬼压床的时候要拼命动四肢,如果不这么做,就会被恶鬼勾走魂魄,变成植物人。

      大雨从破口泼下来,砸到车窗上,第二声雷不是雷公敲鼓那样闷的轰鸣,而是敲金锣一样,余音尖细,化作一万根针刺进凌霄的鼓膜。
      他终于能动弹,与恶鬼的摄魂钩拉锯夺回身体控制权,率先摸了下助听器。
      能听见雨声,是从梦里醒来了。

      凄茫的电光掀开天空刚补好的漏洞,原是用银箔片贴好的,雨水刷刷地倒,银箔照耀凌乱地晃着,第三声雷响在窗边。
      凌霄打开窗,乱雨争先恐后拍打他的脸,一枚鞭炮大小的雨滴砸中他的眼球。

      工作人员打开自己的手机,让他查看检测记录。
      “结果出来了!林先生!”
      雨从万里高空下坠,带着大自然的怒吼,誓要把地面砸个对穿,工作人员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
      “阴性!”
      凌霄点头,看着漫天黑云逼近,启动了车子。

      “滨汉已经封城了!哪哪都不让停留超过24小时!您办完事回家得重新办通行许可!切记!提前准备!一路平安!”

      天是昏昏沉沉的,一如凌霄的脑子,他发觉自己的额头有点烫,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手背的温度过低导致的。
      雨水里会有病毒吗?
      车子温度比外边高十几度,眼睛无疑早就干了,
      若是平时,凌霄很享受阴雨天的苍凉凌冽,坐在后座窗也会留条缝。
      可这种时候发热是致命的。

      一脚油门踩上高速,眼前半边黑天快要掉下来,能见度低,凌霄打开雾灯,速度不减。
      从未开过这么空的高速路段。
      川藏无人区的公路弯道少,跑长途的老司机开玩笑说,脚放在油门上打个盹,天亮还在路上。
      什么时候庆平也有这么直的路?

      几辆标了红十字、亮红蓝\灯的大巴迎面驶来,会车时鸣笛示意,凌霄便也打灯致意。
      千万别发烧,他在心里这么命令道。

      无聊之余,他总算愿意回味那个迷离的梦。

      梦里,他见到了两岁半的花印,画面清晰得如同照片,细软略发黄的头发,吃糖咂嘴吐出的舌头,穿着灰色的可爱小卫衣,胸口印着唐老鸭。
      见面就磕头,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双亲,哪有给话都说不利索的孩子磕头的。
      凌霄有些恍神。
      雷要是晚点劈就好了,让他多点时间跟小花印说上两句话,起码得问问认不认识凌霄。

      很快进入孝山地界,鹿州大桥弧线形的穹顶映入眼帘,凌霄降低车速,靠最右边车道行驶。
      离聂河仍有30分钟车程,耽误不得,刚刚梦里还在这条大桥上奔跑过,令凌霄不由自主有种平行空间的错位感。

      前面好像出了事故,大雨天,出警慢,还没有拉警戒线封路。
      也幸好没拉,否则他就过不去了,彻底被困在这儿。
      凌霄平静地继续踩油门,想无视那辆倒在瓢泼大雨里的货车贴着路牙冲过去,可就在擦肩而过那一瞬,他瞥了眼车窗前贴着的纸,瞳孔瞬间放大。

      “刺啦——”
      车在紧急刹车制动后转了个大圈,180度旋转掉头,碎玻璃被轮胎挤得飞溅出去,又把破碎的卡车车窗砸出一个斗大的窟窿。
      卡车成了破铜烂铁,倒在那里,奄奄一息。

      那不是纸,是瓦楞纸壳,红油漆恐怖血腥刷着几个鲜明流动的大字——
      孝山供销社。
      玻璃碎得像锯齿,有几片扎进座椅,司机不在,副驾驶空空如也。

      凌霄颤抖着双手开锁下车,双眼空洞,步伐僵直地走到桥边。
      大雨迫不及待把他也浇湿了,如同无数条水龙将他吞吃入腹,脚下水流汇聚成水潭,似乎红油漆质量不好,遇水就化,将水潭染成血红色。

      桥下是湍急的河水,一道拍上栏杆的巨浪打来,吐出漂浮着的、花花绿绿的包装袋,岸边远处竖着一块牌子,他视力极佳,上头写着‘窃密必被抓,抓住就杀头’。

      凌霄握住栏杆,想要大吼,喉咙却也被水泥封住出路。

      背后终于有警车赶到,几名交警身穿雨衣,举起喇叭边跑边用方言发出警告:“事故现场!无关人员赶紧离开!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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