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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番外2 迷航 1 ...

  •   破晓后的清晨,遍布迷雾。
      高速公路指示牌的颜色如雾霾后涂刷了灰色墙面的天空,没有下雨,指示牌便没有流下灰色的泪,城市名称渐渐熟悉起来,蓝底白字,清晰,模糊。

      庆平收费站。

      人心惶惶的这几天,路上的冰都没除,不知是过年去了,还是撤离岗位保护起来了,跑车压着限速跑,时刻都在漂移转弯,一踩刹车,身子腾空,轻飘飘的,灵魂也脱离了□□的形状。

      总之,在这样敏感的时期,任何一个收费站的值班人员,都不会轻易放过这辆来自远方的外籍车。

      “行程码,检测报告,身份证,驾照。”

      一身白的工作人员上前,口罩捂得很严实,戴了好几层,棉的,无纺布的,K95的,说话听不出男女,只能听出那防备的语气。
      酒精味浓得像收费站是个巨大的无菌培养皿。

      凌霄当着对方的面用酒精喷雾喷了两下,才把证件递过去。
      路上途经了太多个关卡,一开始他要脱口罩证明身份,后来就不脱了,因为只要他做出摘的动作,任何人都会如临大敌。

      压在身份证底下的还有张通行许可,凌霄在手机上打字:【耳背,听不清,报备过,有特殊任务,请放行。】

      工作人员打开手电筒,强光绕着整辆车,像车展上最爆款的新车型那样接受洗礼,凌霄的手握住方向盘,将车窗上摇,脚放在刹车上,有些不耐烦。
      好几个人过来了,时不时隔着玻璃窗投来探寻的眼神,其中一个拿着纸笔,要来找凌霄登记,却被拦住了。

      手机弹出来通知,固定格式的通报,每天都有,以村县为单位层层上报。
      数字前几天非常可怕,正是在那一高峰点,凌霄自滨汉启程,到今天,数字已经降下来了,但仍不可小觑。

      凌霄的眼神很清亮,看不出疲倦,实际上他已经连续72小时没睡,只吃点冷硬的面包,日月兼程赶路。
      他向来如此,沉静,镇定,稳妥得像个没有情绪的机器人,天塌下来都不会吭一声。

      换了个工作人员来敲他的车窗,防护服底下是橡胶手套,敲玻璃的声音很沉闷,咚咚咚,是一种震感,而非听觉。
      “报告过期。”那人在纸上写给他看,“林先生,请配合再做检测,才能进市区。”

      凌霄摸上助听器,按了一下,有点头晕。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我有通行证,上面写了,不是去市区,要去聂河镇,我会找县医院再做检测。”

      工作人员贴近车窗,抹了抹晨露化后的水汽,护目镜后面的目光异常坚持,摇头说:“请配合,不管你去哪儿,进了庆平我们就要为你负责,你也要为我们负责,外省人员进城查得本来就严,原则是一个都不放,要不是有通行证,你现在就应该被遣返。”

      外省人员。
      凌霄闭上眼睛,一阵铁锈味的寒风席卷了他的脑海。
      如果被遣返,他可能要在高速公路上盘旋数月之久,没有任何一个省份愿意接纳他。

      风是一只钢铁做的手,推动车轮缓缓驶向收费站的停车场。
      故乡的气味像一枚书签,牵着书签上系的绳子翻开,往事扑面而来,樟树凋零着海螺状的叶子,由很远很远的树林飘过来,落到车子后备箱。

      凌霄穿得很薄,满身寒霜结成一颗颗钻石般的水晶冰花,他‘嘭’地拉上车门,静坐片刻,忽地仰头狠狠抹了把脸。

      工作人员拿了一桶泡面过来,惊讶地发现,那个沉默得不像个聋子,反像个哑巴的高大男人,已经睡着了。

      -

      “噼里啪啦——砰!——砰!”

      好久没听过鞭炮声了。
      自从禁放令出台,只有村子里的人敢继续放爆竹和烟花,城市少了硫磺味儿,年味儿也没了。
      凌霄的脑子里有一根橡皮筋在扯,痛得很,直到他被冻醒。

      原来是街上在敲锣打鼓舞狮子,阵仗格外大,热热闹闹,河水被激起了浪花,岸边聚集了一群小孩儿,在扔石子玩。

      凌霄混沌的意识逐渐清醒。
      这是哪儿?

      很快,他猛地跳起来,头顶到车棚才有了实感。
      不!没有疑问!他知道这是哪儿!

      这是退潮后的清河,是花印搬家后门口的那片空地,二十年前,只要孝山镇来马戏团,十有八\九都会在这片空地上驻扎,借附近居民拉电线出来表演,作为交换,可以免费送一张门票。
      花印家在一楼,拿到门票兴奋极了,拖着凌霄去找马戏团的团长,问能不能让他也免费进去看,当然被拒绝。

      后来花印说,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胸口碎大石、豹子钻火圈、穿针提砖头什么的。
      “穿针提砖头?”凌霄边背单词边好奇。
      “就是拿一根这么粗的针。”
      花印随手捡起一片叶子,撕掉叶片,只留叶梗的部分,“后面穿了麻线,另一头系了好几块红砖头,揪起一块肉,把针穿进去……”
      他笑嘻嘻捏着凌霄破烂烂的毛衣,拿叶梗那么一穿,轻轻松松。

      凌霄捏着单词卡片敲他的手:“假砖吧,一块有两斤重呢,真穿进去怎么可能不流血。”
      “绝对是真的!如假包换,我亲眼看到的啊!皮都被扯得这么宽,五厘米吧。”
      花印飞扬的眉毛看不出是不是在逗他,桃花眼亮晶晶,漂亮,又洒脱,像仙剑奇侠传里的李逍遥,全是无忧无虑的快乐。

      凌霄恶补英语,花印恶补化学,用石头将叶梗碾碎,绿色汁液将卡片一角染了色,洗不掉,花印还美其名曰那是他提取的叶绿素。
      ……

      报告已经做完了吗,他什么时候到的清河?
      难道是他出了什么事,政府派人把他送回来的?

      恍惚打开车门下车,凌霄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穿着得体的衬衫加羊毛衫两件套,料子华贵崭新,袖扣扔在后座,早不知道滚哪儿去了。
      他不觉得冷,没穿外套就走向河边,弯腰捡起一块石头,伫立思忖着,出了神。

      “嘿,叔叔!”一个孩子投来好奇的目光,“你是哪里人啊?是来给天后娘娘过生日的吗?”
      稚嫩童音朦朦胧胧,助听器没有原封不动将他说的话传进耳朵,凌霄觉得,似乎一进庆平的地界,助听器就有点失灵了。
      他依稀辨出那孩子操着一口浓重的孝山本地口音普通话,很耳熟,跟小时候负责废品站片区的派出所警察杨善东一个腔调。

      “我不是。”凌霄开口,嗓子火辣辣的疼。
      庆平市不大,行政规划数十年如一日,八县一市,方言各有各的奇形怪状,他现在一开口,居然习惯了说粤语,小孩儿当然听不懂。
      于是他很快改口:“天后娘娘过生日?今天是几号?”
      那孩子说:“3月23呀!你还说不是。”他机灵地指车子,“你是外地来的!”

      凌霄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

      清河对面的孝山食品厂在初二那年倒闭了,人去楼空,没过半年就成了鬼屋,外立面久无修缮,瓷砖脱落,钢筋的锈水蜿蜒流下来,风干,大晚上能随机吓晕一个小学生。

      可现在,食品厂门口居然还好端端贴着对联,横批财源广进,一扇巨大的拱形窗户里边摆了张桌子,堆满瑕疵品、边角料,一包包碎掉的月饼渣。

      “哦,原来是天后娘娘诞辰。”凌霄强迫自己冷静,问那孩子要手机。
      这群孩子打扮比较落后,厚夹袄,戴打着补丁的套袖,最大的应该有六年级了,就算家长没买小天才手表,一般也会有个便宜手机的。
      “手机是什么?”孩子们纷纷围过来,迷茫了。
      凌霄平静道:“打电话用的,我的没电了,借你们的看下时间。”

      孩子们一片哗然。
      “打电话要去电话亭呀!”
      “你要看时间,去彩票店就能看了,喏,就在那儿!”
      “这是什么?哇,好漂亮。”
      凌霄把手机拿出来了。

      “叔叔,我能摸摸吗?”一名小女孩儿怯怯地问,伸手想摸下银白色的手机边框,却很快缩回去。
      另一个男孩子叫道:“是一种仪器!我在铜矿供销社看到过!这个东西是UFO控制器,能发射信号!”
      齐刷刷,十几道希冀的目光抓住手机不放。
      凌霄摸了下小女孩的头:“带我去彩票店,我就给你玩。”

      在孩子们的簇拥下,凌霄来到街边,那阵今夕是何年的错位感彻底被击碎。
      满街都是人,密密麻麻的人。
      鞋店门口蹲着个男人,他左手抱着个男婴,右手牵名麻花辫女孩,女孩儿拍打他,撒娇要骑肩膀看舞狮队。

      领头的狮子最威武,红蓝相间,大嘴唇上镶着亮片,它每招摇地走一步,就停一会儿耍套花招,引得一片喝彩。
      从鞋店那个男人手中孩子的大小,凌霄绝望地判断出当前年份。

      1995年,那个会刻章的沧桑版王少伟刚跟鞋店老板姐妹的妹妹结婚,那个女孩,就是姐姐的孩子,那个婴儿,则将在半年后的秋天夭折。
      凌霄的手在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5章 番外2 迷航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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