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者》仄渊

6、chapter.6

　　向晨昭刚走进重案三组的办公室，池安渔就在她身上体会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

　　在警局待久的人身上都有一股似有似无的血腥气，池安渔总这么觉得。尤其是重案组，就好像一个有年头的旧木匣子，快坏的锁头摇摇欲坠，打开嘎吱嘎吱响的好像要散架子，哪里都是蒙住的灰尘。

　　沉闷，压抑。

　　人都带着点狠厉和肃杀气。

　　但向晨昭不同，不仅不同于警局，更不同于她这个身份。

　　池安渔没少接触过这些集团的董事长和boss，她从他们身上只能感受到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纵使这些人有不容小觑的能力把自家产业搞得风生水起，但骨子里有的内在确实难以改变的。

　　自私，虚无，贪婪……无能。

　　虽然池安渔心里有数，她也没什么资格去评价别人。

　　向晨昭不一样，池安渔分明从她眼中看见了饱含故事的沧桑。她似乎自带一种柔和感，池安渔觉得，她总感觉到的那种血腥气和肃杀感，在她周身都柔和了些许。

　　能把晨殊集团一夜间做的这么大的女人，她刻板的认为会和她很像，决绝，心狠，不计后果。可面前这个儒雅的带着书生气的女人，至少从面相来看似乎并非如此。

　　“久仰向董大名。”池安渔微笑着伸出手，“今日一见，竟比传闻中更加优秀。”

　　向晨昭笑意不减，回握住了池安渔的手。“池警官更是年轻有为。”

　　她习惯性的打量四周，正好瞥见了不远处记录案件的白板。魏洢注意到她的视线，赶紧站起身，把白板转了过去。

　　意识到不妥，向晨昭马上收回视线，带着歉意的笑了笑。

　　“贸然来访，打扰你们查案了。”

　　“不打扰。”池安渔推开椅子，把魏洢倒好的茶端到向晨昭面前。“你来肯定也是有正事，是为了蓝色妖姬吧。”

　　她说的直白，向晨昭却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就像池安渔猜到向晨昭会来一样，她似乎也猜到池安渔会横刀直入。

　　她点点头，“可能有些冒犯，但我希望蓝色妖姬之后的处理，不要牵扯到晨殊集团。”

　　池安渔挑挑眉。她没想到向晨昭会把晨殊集团这么直接的从这里面摘出来，她原以为向晨昭这次来是准备保蓝色妖姬的，但现在看来只是希望不要波及到晨殊。

　　“其实我有点好奇，向董。”沉默片刻，池安渔开口。“晨殊为什么会支持蓝色妖姬这样一个小门店。”

　　“利益。”向晨昭回答的很快，倒是让池安渔有点吃惊。“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我也一样。”

　　“晨殊能做大到今天这样，仅凭那点上流社会才能接触到的企业和门店完全不够。蓝色妖姬不过是晨殊打开蓝杨区的一个契机，但蓝杨区的路我已经打开了，所以它自然也就没用了。”

　　她面色平静，波澜不惊。池安渔虽然不懂商战和经济，但过往的案件里也略有所涉及，明白她这平淡无奇的话下暗藏着多少腥风血雨。

　　蓝色妖姬是蓝杨区最有名的商业街上时间最久的产业，而且获利也并不小。即使最初蓝杨区不是晨殊的实势力范围，但向晨昭不管用了什么手段，夺到了这个契机，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直接掌控了整个蓝杨区。蓝色妖姬的任务已经完成，留着它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她不是不心狠手辣，只不过她将那些变成杀人于无形的利器，不在明面上张扬。

　　面前这个女人，她看不透，但这些手段，她佩服。

　　“向董放心，我会和分局打招呼，蓝色妖姬之后的处理不会波及到晨殊集团。”池安渔和向晨昭双双站起身。“这点小事还麻烦您亲自跑一趟，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了。”

　　“哪里，我还得谢谢你。”向晨昭摆摆手，“池警官这个朋友，我算是交下了。”

　　她递过来一张名片，池安渔扫了一眼，还是烫金的。她感慨了一下，揣进了兜里。

　　“魏洢，送送向董。”

　　向晨昭看见魏洢，笑了一下，“能感觉出来，魏警官应该也是位很优秀的警察。”

　　“您谬赞了。”魏洢听见自己被夸还是有点小开心，不过理智仍占上风。她推开办公室的门，先把向晨昭请了出去。

　　两个人离开办公室，池安渔没再犹疑，给周钧打了一个电话。得到周钧肯定的答复，她心终于放下半口气。

　　蓝色妖姬这边总算是结束了。

　　至于向晨昭这个女人，她也不想再看见她第二次了。

　　她承认她很聪明，也很佩服她的坚韧和能力，但她对她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抵触。

　　也许是她不喜欢向晨昭那个格格不入的儒雅，不喜欢她那双似乎能看透所有人的眸子。

　　总归还是她看不透。

　　池安渔把白板转过来，深吸了一口气，把与案子无关的杂念暂时摒弃，又开始重新梳理着案件思路。

　　微信消息提示音却不合时宜的响起。她盯着方晓甩过来的那个熟悉的地址定位有点疑惑，催命般的语音通话直接打了过来。

　　“姐，快来！”方晓急匆匆带着恐惧的声音在电话另一端响起，“出大事了！”

　　/

　　池安渔开着车，在泥泞的路上风驰电掣。

　　魏洢今天正好值内勤，再加上感冒不适合多折腾，池安渔便也没带她。现在车上只有她，屠骏，应子琦，江雨饶四个人。不过她也给魏洢交代了个小任务，让她再翻一遍有关当年蓝杨案和这个案子所有的资料，看看是否还有忽略的小细节。

　　“姐，你慢点。”应子琦在后座上颠的快要起飞，“你这是开哪去了，导航也不是这条路啊。”

　　池安渔没说话，屠骏在副驾驶也没说话，倒是江雨饶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歇会吧，这路你池组比导航还熟。”

　　就在绕了快八百条路，应子琦即将晕过去的前夕，车终于停下了。

　　“下车。”池安渔推开车门。

　　“嗯……嗯？这就到了？”应子琦垂死病中惊坐起，看了看手机，“姐你竟然比导航还快了将近20分钟？”

　　“都说了她比导航熟，你还不信。”应子琦感受到江雨饶关心智障的表情，扁了扁嘴，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

　　警戒线已经在仓库前面拉上。还没到五点，镇里吃完饭的没吃晚饭的闲聊的溜达的都围在不远处的警戒线旁，抻着脖子往里面看。池安渔带上手套，掏出警官证，拉开警戒线走了进去。

　　“池组。”褚璇沁正在那边跟一个警察交涉着什么，看到池安渔他们，赶紧走了过来。

　　“您好，我是富知县公安局刑侦队队长李展。”一个个子不算太高，皮肤黝黑的男子朝池安渔伸出手。池安渔回握，点点头。“市局重案三组组长池安渔。”

　　这倒是个她之前没怎么见过的新面孔。

　　“今天下午三点五十七分，我们接到了您们三组成员的报警电话，说是在这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李展一边说，一边带着池安渔朝仓库走去。“我们到了之后马上保护了现场，但现场还是有一定程度的破坏……”他说完，意有所指的看了看褚璇沁。

　　褚璇沁自知理亏，挠了挠头。“池组，我和方晓本来是来富知县调查柳小梢那事来着，正好发现了这个仓库，进之前也没想到里面有这玩意……”

　　“诶，是小渔和小骏吧！”一个尖锐的女声在警戒线外响起。周遭所有的视线都朝两个人射过来，池安渔咽了口口水，跟屠骏对了个眼神，艰难的转过了头。

　　这个时候遇见熟人，有点太不巧了。

　　“还真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最前面，看见池安渔熟悉的面孔夸张的摆着手，池安渔回过身跟李展他们说了几句话，迈开步子朝她走了过去。

　　“王姨。”池安渔俯下身子，嘴角带笑，“您还不看店去来这儿看热闹啊。”

　　“诶呀，你韩叔在店里呢，我正好出来逛逛。”王珍说着，还好奇的往里面张望，“这是出啥事啦?”

　　“还不清楚呢。”池安渔摇摇头，“王姨，不跟你说了，我得进去了。”

　　“诶小渔呀，有空多回来镇里呀。”王珍的声音又在她身后响起，“你妈妈走了之后你都不怎么回来了。”

　　池安渔脚步一顿，她没再说话，挥了挥手，跟着他们走进了仓库。

　　“姐，那个是谁呀。”褚璇沁在她耳边小声的问。

　　“熟人。”她冷冰冰的说。褚璇沁吐了吐舌头，没敢多问。

　　一股腐朽的气息在他们走进仓库时扑面而来，夹杂着有点奇怪的臭味。苍蝇围着他们转来转去，应子琦被熏的有点犯恶心。他烦躁的挥挥手，赶着苍蝇。

　　“这什么味儿啊。”

　　“这是个废弃的厂房。”李展说，“经常有流浪汉来这里过夜居住，再加上野狗什么的也总来，所以味道有点不好。”

　　江雨饶向来讨厌跟活人打交道，用池安渔的话说就是见了死人比什么都亲，在他们在仓库外面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走进了仓库。这会正在尸体旁边忙上忙下，方晓在旁边给她照着明。

　　池安渔走近，抬头看向横梁上挂着的绳子，蹲下身，观察着尸体。

　　死者男性，穿着破旧，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颜色，还散发着臭味。男人身材干瘦，面容肿胀还带着青紫，眼睛睁的极大，似是昭示着他死的冤屈。

　　“死不瞑目啊。”池安渔喃喃自语。

　　“刚才看过了，死者身上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方晓还没说完，李展就打断了他。

　　“这人叫郭三强，隔壁永合镇有名的混混，因为打架斗殴蹲过好几次局子。”李展提起他，咬牙切齿，“这混账油盐不进，看见他的人没有不躲着走的。”

　　如果不是自杀，这样的坏种大概率就是仇杀了。

　　“根据尸体表征，死因为机械性窒息死亡。”江雨饶站起来，拍了拍腿上沾的灰。“具体的得等我回市局尸检。”

　　“他杀？”

　　江雨饶点点头，“大差不差，虽然伪装成缢死，但尸体本身不会骗人，等我回局里进一步检查吧。”

　　池安渔说了句“好”，踮起脚，小心翼翼的把横梁上那个尼龙绳子摘了下来，装在物证袋里。屠骏和痕检组也忙完，拎着几个物证袋走过来。

　　“提取到了两个有效的鞋印，但是没采集到指纹。”屠骏接过池安渔的物证袋，看了看里面的尼龙绳子，“上吊？”

　　“伪装的。”池安渔语气笃定。“这种坏种才不会自杀。”

　　“李队，这个郭三强家属联系了吗？”池安渔看向李展。

　　“他家里早没人了。”李展叹了口气，“从小父母就去世，也没人管，成天在外面鬼混，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唯一剩下个舅舅舅妈，也早就出国了，根本联系不到。”

　　“跟他一起鬼混那群剩下的人呢？”

　　“我已经派人去永合镇了。”李展说，“找到之后你们就能直接询问了。”

　　话音刚落，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在仓库里回响。池安渔看看李展，李展看看池安渔，讪讪的掏出手机，一种不好的预感蔓延在他们周围。

　　“喂？”

　　“李队，他们跑了！”

　　/

　　池安渔他们从仓库里出来，已经六点多了。

　　江临是北方城市，过了八月份日落的越来越早。顶着夕阳的一点余晖，池安渔挽挽袖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李队，麻烦你们了。”池安渔站在警戒线旁。江雨饶和痕检组已经带着尸体先离开了，就剩下他们重案组这几个人还留在这里。“如果有那几个人的消息，马上联系我。”

　　“放心吧，他们不会跑太远的。”李展虽然应和，但还是有点心虚，毕竟在眼皮底下的人都看不住就这么被放跑了，怎么都说不太过去。

　　池安渔也不想跟他再计较这些事，嘱咐了几句关于案件的事便也没有过多言语，快步上了车。

　　“姐，我们去永合镇?”褚璇沁在后座上，探出头。

　　“今天暂时先不去，回去分析案情，等江雨饶的尸检结果。”池安渔眼前又浮现出那巨尸体的模样。“有些地方……我需要一个印证。”

　　“柳小梢那事还没个头绪，这又来一个。”应子琦有点心累的揉揉脖子，“可有的我们忙喽。”

　　对啊，还有柳小梢那件案子呢。心累的感觉弥漫在每个人心头。

　　“咕”一声，打破了车里略显沉重的氛围。罪魁祸首方晓在车里众人的目光中尴尬的笑了笑，“有点饿了。”

　　屠骏看了一眼池安渔，后者点了点头。

　　“走吧，带你们去吃饭。”屠骏坐在驾驶位上，回头扔给后面三只一包葱香饼干。“垫垫肚子，一会我请客。”

　　池安渔没说话，但是笑出了声。倒是后面三只满脸惊讶，差点一个猛子站起来。

　　“这么大方吗屠婶？”应子琦夸张的瞪大双眼。

　　屠骏神秘的笑了一下，不再言语。

　　平旗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一会儿车就停在了一家古香古色的民宿前面。

　　方晓第一个跳下车，天已经黑了，借着灯光，他看着面前的建筑，发出感慨，“好有古韵，这小镇真是卧虎藏龙。”

　　除了池安渔和屠骏，另外两只也被这家民宿古香古色的装修给打动了。

　　“会不会很贵啊。”褚璇沁盯着大门，有点恶寒，“虽然是在小镇里，但为什么给我一种不起的感觉。”

　　“屠婶说了他请客啊。”应子琦倒是自在的很，他大步朝着正门走去，“反正也是宰他。”

　　门口风铃声响起，屠骏轻轻推开民宿的门。前台坐着一位气质优雅的女人。虽然能看出来上了年纪，但骨子里确是从内而外的透着温婉和大方。

　　倒像是台前摆着的那盆兰花，池安渔心里想。她一直觉得这个女人跟兰花特别相配，而且更巧的是，女人的名字里也带一个“兰”字。

　　听见进门的声音，女人闻声抬头，眼里划过一丝惊讶，很快又转为惊喜。

　　“小骏小渔，你们回来啦？”

　　“妈。”“林姨。”两个人的声音重合。三只被称呼吓住，一时间没缓过神。

　　这个女人，是屠婶的妈妈？

　　怪不得屠婶要请他们吃饭呢。

　　等等，池组好像也认识她？

　　三只开始一轮头脑风暴。

　　“快进来。”林裕兰从台前走出来，把他们几个迎过来。三只也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跟她打招呼，“阿姨好。”

　　“你们好。”林裕兰看见儿子回来，笑的开心，“你们是小骏的同事吧。”

　　“老屠，你儿子回来啦！”她回身朝着里屋喊。屠骏有点无奈的笑了一下，池安渔冲他眨了眨眼。

　　屠成云从里屋拄着拐杖走出来，看见屠骏的时候眼里的笑意都藏不住，虽然嘴上还损着他，“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十年八年都不说回来看看我们俩。”

　　“哪有那么夸张……”屠骏笑着反驳，“今年过年还回来了呢。”

　　“叔，屠组这次来其实是因为案子，不然他才没准备回来呢！”应子琦不怕死的赶紧添油加醋，生怕这把火添晚了。

　　“应子琦！”屠骏被气笑了，给了应子琦一个暴栗。屠成云和林裕兰听到这话后更气了，刚才那股儒雅气不见踪影，开始围着屠骏训了起来，什么不回家啊，不着急相亲谈恋爱结婚啊都抖落了出来。

　　屠骏苦不堪言，有点后悔今天回来。旁边三只一边看热闹一边笑，活生生不嫌事大的样子。

　　池安渔看着他们的样子，理智告诉她，她应该笑，不应该毁了这个温馨气氛。她勉强勾起嘴角，却僵硬的让她难以伪装。

　　她低下头，有点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有些事，有些东西，她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