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者》仄渊

4、chapter.4

　　池安渔拿着笔，一下一下在桌子上轻轻点着。旁边几个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说话。

　　这事本就邪的要命，一个已经死在火里十二年的人，现在突然出现，而且她出不出现不要紧，关键这人身上还牵扯着一个十二年的悬案，问题就更大了。

　　“我回来了。”屠骏推开办公室的门，朝池安渔点点头，“开始吧。”

　　应子琦拿着遥控笔，走到投影幕布旁，开始案件汇报。

　　“2019年9月12日早上六点零七分，珠明派出所收到一则报警电话。报案人称在河边晨跑时发现一具浮尸，之后珠明派出所刑警队和蓝杨分局刑侦支队赶往现场。”

　　“因为发现尸体的河岸旁淤泥很多，处于珠明河中下游，我们在淤泥中也并没有发现脚印。同时根据蓝杨分局法医判定，这具尸体至少在河中经历了三到四个小时的冲刷，而江临这几天由于降水较多，河水上涨，水流加快，所以推断，抛尸时间大概在今天凌晨两点钟到三点钟，抛尸地点应该是珠明河的上游。”

　　池安渔点点头，褚璇沁在白板上贴着现场照片，同时拿着白板笔在上面写写划划记录重点。应子琦喝了口水，继续说道，

　　“死者柳小梢，女，今年31岁，牧州省章桓县人，父亲在她四岁时滚落山崖死亡，母亲没过多久悲伤过度心脏病发也去世了。17岁时抚养她的爷爷去世，辍学来江临市打工，19岁到安心家政工作，是……”他顿了一顿，似是有点感慨她身世的悲哀。“是十二年前的‘523蓝杨纵火案’的第一嫌疑人，同时也是这起案子的死者之一。”

　　身份信息这么详细的原因，不是因为蓝杨分局办事效率多高，他们都清楚，是因为这些资料在十二年前的蓝杨案里就已经详细的调查过了。

　　“停。”池安渔比了个“stop”的手势。“我先说说蓝杨案吧，这里应该除了我和屠骏，剩下的都不太清楚。”

　　池安渔接过应子琦手中的遥控笔，摁到了下一页。映入眼帘的几张照片是被烧的只剩架子的房子，隐约之中能看出来被烧之前应该是很大的别墅区。

　　十二年前的别墅区，不是资产和权利到达一定程度是住不进去的，所以可想当年的损失程度和惨烈程度。

　　应子琦坐回座位上，把舞台交给池安渔。

　　“十二年前我也还在上大学，但因为这件事案情重大，被警校拿来当过案例。”池安渔一边说，一边递给魏洢一摞当时的照片。“后来到了重案组，每年都有案件重启的任务，遇上过一次重启蓝杨案，虽然当时不归三组管，但还是了解了一点。也因为这个案子关键证人和嫌疑人全部死在火里，证据不足，最终也只能被定为悬案，不再重启。”

　　“2007年5月23日晚上九点二十七分，蓝杨区雅林园发生重大火灾，整个雅林园第一园区全部烧毁，同时祸及第二单元一部分。”

　　“后来经过警方调查，发现一单元3号和5号的燃气管道发生破裂，遇明火爆炸，导致火灾。”池安渔摁到下一页，“而柳小梢，刚好负责这两家的家政服务。同时监控显示，九点整，柳小梢进入三号，为什么晚上九点进行家政服务，因为人均已去世我们无从得知，九点十五分，监控录像显示她进入了五号，没有再出来，九点二十七分，发生爆炸。”

　　“姐，我不太明白。”方晓开口，“这不明摆着她就是凶手吗，怎么还能成悬案呢。”

　　池安渔乜斜了一眼他，播放起了当时的监控录像。

　　几个人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异样，但又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魏洢有点迟疑的开口，“三号从监控上看好像没有人，因为柳小梢进去的时候应该是拿的房主留给她在邮箱里的备用钥匙，而且她进去之后也只有厨房打开了灯。但如果真的是柳小梢放的火，就应该是三号先炸，没有五号的事，或者说五号炸了之后连带着三号一起爆炸，但监控显示的是，三号和五号是同时爆炸的……”

　　池安渔和屠骏颇欣慰的点了点头，孺子还是可教也。

　　“这说明三号当时里面应该有人。”池安渔说，“概率最大的应该是房主，但是从监控可以看出来，房主并没有给她开门，同时在她走后，厨房也没有亮起灯。”

　　“所以有两种可能，第一，三号的房主被她杀了，屋里有她的同伙。第二，点火的就是三号房的房主。”

　　“当然，这个前提都是建立在柳小梢是凶手的基础上。”

　　“我去。”应子琦一阵后怕，后背直冒冷汗，“这一群亡命之徒狠起来自己命都搭里面啊。”

　　“当年监控不完善，只有正面看不到背面，所以可能存在从房子后面偷跑或者偷进去的情况，这也给案子增加了一定的难度。”池安渔没搭理应子琦，继续说，“更诡异的是，案发当天的监控录像，只有案发时的监控录像保留了下来。”

　　下面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眼里都是掩盖不住的惊讶。

　　正常一起刑事案件，如果监控丢失，应该是案发时的监控丢失，像这种只有案发时监控保存下来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我怎么觉得这个行为好像有点挑衅警方的感觉呢。”褚璇沁小声嘀咕。

　　“我也觉得。”方晓认同的点点头。

　　“根据后续调查，柳小梢是个很阳光的人，平时跟同事相处的很好，业主对她的评价也不错，据家政公司说，甚至偶尔还会送她点礼物，额外给她一些小费，她怎么都不像能做出这种极端事的人。”

　　“而且事发前一天，她还跟家政公司申请过，六月份想请半个月假，用攒的钱跟她在一个公司里要好的朋友李萌两个人一起去滨海市旅游。所以我们根本找不到她的任何作案动机。而且我们也找李萌过，这件事属实，李萌甚至已经开始准备订车票了。”

　　方晓的眉毛在下面已经拧成了一团，“那那那……对，那个三号的房主呢！她不是也有可能是同伙吗！”

　　“死了。”池安渔叹了口气。“火非常大，有的人烧的都没有全尸了，不过还有能查出身份的。后来蓝杨分局也都调查过，都对的上。”

　　“三号房主姜桉桉，也死在这场火灾里了。五号房主李涛一家也是。据李涛在外地上学逃过一劫的女儿所说，那天是李涛给柳小梢每月结算工资的日子，而当天白天柳小梢一直在别的小区进行家政工作，没有时间，所以才选择晚上过来，李涛妻子还跟她女儿打过电话说起过这件事，经过调查这件事属实。但如果只是结算工资，又怎么会让她进厨房。”池安渔把笔又交到应子琦的手中，“所以当年这起案子，疑点太多，却没有任何证人。唯一一个证人，是这个监控摄像头。”

　　办公室陷入沉默。许久，褚璇沁开口，“那当年有没有幸存者……就是刚好不在家，躲过一劫的？”

　　池安渔点点头，指了指照片中三号和五号中间的四号。“除了李涛的女儿李雨晴，还有四号。当年四号家的小孩马上快上小学了，所以家里人带她出国玩了一圈。事发前四天走的，接到通知就赶回来了。经过调查此事属实。听说原定是一个月的旅游，不知道还有没有心情再去玩了。”

　　黑色幽默。但一点也不幽默。

　　不知道李雨晴和四号一家，会有多大的心理阴影。

　　“运气真好，躲过了一劫。”魏洢心情有点低落。她不能接受那么多无辜的人就这样不清不楚的葬身火海。其他三个人也相当低沉，只有屠骏和池安渔内心一片淡然，纵然有所唏嘘，却没什么太大波动。

　　这么多年警察，见识的事太多，她似乎已经失去共情能力了。

　　“继续说这件案子吧。”屠骏拍了拍应子琦。应子琦从悲伤中猛的惊起，点点头，又回到了幕布旁。

　　“根据我们刚才所说，柳小梢已经死在了十二年前这起案子里。但十二年后也就是今天，她又出现在了我们面前。”应子琦深吸了一口气，“根据分局法医传来的报告，她应该已经死了很多年，之所以没有尸体腐烂的原因，是在福尔马林里一直浸泡。”

　　“这什么王八蛋干的事啊！”方晓一拍桌子，给其他几个人吓了一跳。屠骏赶紧递给方晓一块饼干，方晓一把塞进嘴里，狠狠嚼起来，把今天所有的恨都发泄到饼干上。

　　饼干也怪可怜的，池安渔心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而且，她的心脏不见了。”应子琦最后说。他说完，看了看池安渔。池安渔点点头，看向白板旁的褚璇沁，褚璇沁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按照我们刚才的分析，柳小梢十二年后再次出现，很可能跟当年的案子有关系。杀害柳小梢的人，极有可能跟当年纵火的人脱不开干系。这个人很有可能，十二年前帮助柳小梢逃脱，伪造了柳小梢的假尸体，之后杀害了她，并取走了她的心脏。”

　　“所以我建议，我们应该重启十二年前的蓝杨案，将这两个案子并案调查。同时我们必须高度重视，因为不仅牵扯上了旧案，还可能跟器官买卖有关系。”

　　池安渔说完，站起身。

　　“我先分配任务。魏洢和应子琦，继续调查柳小梢的人际关系，必要的时候可以找当年她那个朋友李萌问话，她现在应该还在江临市。方晓和褚璇沁，去珠明河上游那一片查监控找线索。”

　　“好。”几个人也纷纷站起来，拽拽衣服，拿好东西准备奔赴各自的战场。

　　“我去跟程队提一下重启旧案的事，你在这等我，一会儿一起去调档案。”池安渔怼怼屠骏。屠骏点点头，拿起桌子上的案情分析和照片看了起来。

　　池安渔看着办公室里忙忙碌碌的身影，笑了笑，心中归属感多了几分。

　　还没等她打开门，办公室的门咣一声被粗暴的推开。池安渔往后一退差点撞上柜子，她皱皱眉，面露不悦的看着来着不善的人。

　　办公室里其他人纷纷一惊，齐刷刷看向门口。

　　“孙组，你有事吗。”池安渔语气发冷，手插到了衣兜里。

　　“少跟我说没有用的。”孙敬声直接用了通知的语气，丝毫不想给池安渔商量的余地，“这个案子归我们二组了！”

　　“孙组，我还没见过这直接抢案子的呢。”池安渔脸上依旧挂着笑，右手的拳头却是越攥越紧。“有意见就不能好好说，非弄的鸡飞狗跳的。”

　　“意见？我对你意见可大了！”孙敬声冷笑一声，“这案子当年就是二组的案子，现在也应该归我们！”

　　“当年就是你们的案子？”池安渔话里带刺，“这么多年了还没定案好意思说你们的案子呢？”

　　“你！”眼看着孙敬声被呛住，方晓赶紧跑过来，打着圆场。“孙组，这案子归到我们这边来了，我们肯定会认真对待，也可以跟你们共享情报……”

　　“滚一边去，这有你这个小崽子说话的份？”孙敬声一把推开方晓，方晓一个踉跄，腿磕到了旁边的茶桌，“嘶”了一声。

　　“孙敬声，我给你面子不是让你上这撒泼。”眼看着方晓要朝着地栽下去，池安渔一把拽住他，脸上也不再装着笑意。她冷冷看着孙敬声，面无表情。“别仗着自己比我大就在这狗仗人势，除了队长和局长还没人能骑我头上。”

　　屠骏也走了过来，把方晓扶到一边的椅子上，冷眼看着他。

　　“池安渔，你他妈想当官想疯了吧？”孙敬声指着池安渔骂，“就为了当副队长不择手段跟我争案子，别以为程队捧着你你就是个宝，你他妈有什么能耐……”

　　“孙组。”屠骏开口，走到池安渔面前，挡住了她。“争案子的不是池安渔，是你。”

　　“你还好意思说我呢屠骏。”孙敬声怒气不减，“一个男的被一个女的压一头，我要是你我都活不下去！”

　　池安渔实在忍不下去了，她刚想推开屠骏上前，又被屠骏给伸手拦了回去。

　　“所以你不是我，你也不配对我指手画脚。”屠骏平静的说。“只看得到偏见，看不到别人优点的人，又怎么能处理好案子。”

　　孙敬声气的说不出话，瞪着眼睛看着屠骏。屠骏平静的看着他，眼神中似乎还有一丝嘲讽的笑意。半晌僵持，孙敬声转身摔门，还留下了一句话。

　　“我去找程队和仇局，你们等着吧。”

　　待他推门离开，方晓松了一口气，揉了揉腿，“多大人了还整告状这一出啊。”

　　屠骏走到柜子旁，拿了一瓶红花油。“没事吧。”

　　方晓摇摇头，“磕一下而已能有什么事，倒是他又给我气够呛。屠婶，再给我一块饼干。”

　　屠骏失笑，又去给他拿了一块饼干。池安渔看见他这幅样子，也没忍住笑了笑。

　　“姐，屠婶，你俩刚才太帅了。”应子琦在一旁星星眼，褚璇沁和魏洢猛点头，“刚才给咱仨都吓的不敢动弹了。”

　　就孙敬声那副兴师问罪的架势，不知道的以为池安渔把他家祖坟刨了呢。

　　“怕他干什么。”池安渔白了他们一眼。“虚张声势罢了，你们要是被他吓到了这警察也不用当了。”

　　“就一个案子，至于吗。”方晓有点憋屈的嚼着饼干。

　　“你没听见他说的啊，好像跟池姐升副队有关系。”应子琦也在屠骏那拿了块饼干嚼着。“孙组跟池姐是竞争关系，一个案子都能决定两个人谁当上这个副队。这蓝杨案还是个大案，他们二组要是拿下了这个案子，他这个副队也就稳了。”

　　“所以上面不会真把这案子给他们吧。”魏洢有点灰心，刚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结果又横空冒出来个孙敬声。

　　池安渔倒没怎么担心，她把刚抢过来的已经一扫而空饼干袋团成团，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他想跟我斗，也得有这个能力。”

　　/

　　“你说你，吵都吵到我这来了。”程冬晖看见面前一脸无所谓的人，有点头疼，“我是不是应该夸你没动手打他？”

　　“他再多说几句我肯定揍他。”池安渔面无波澜，“屠骏非得拦着我。”

　　程冬晖叹了口气。

　　他忽然有点恍惚，当初还是个小不点的池安渔现在已经长的这么大了，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老池的在天之灵也能有所安慰吧。

　　“吵归吵，正事你得给我弄明白。”程冬晖脸色严肃起来，“这个案子继续查下去，但是蓝杨案不能重启。”

　　“啊？”池安渔有点震惊，不知道这老狗又憋的什么坏水。“为什么不能重启？那还怎么查啊。”

　　“池安渔，你相不相信我。”程冬晖忽然问。

　　池安渔一下子笑了出来，“程队，我谁也不信。”

　　“随便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我不会害你。”程冬晖表情认真，池安渔也不由得认真了起来。“早晚会重启的，但绝不是现在。”

　　池安渔看他的表情不像开玩笑，隐约中觉得程冬晖有事瞒着她。但她不准备问，因为她知道，到了那个时候，该说的时候，他一定会告诉她。

　　她有一种感觉，这个背后，不止蓝杨案这么简单。

　　“好，不重启。”池安渔点点头，“那这个案子没法正常进行。”

　　“你傻啊，不重启不代表不让你查，你调档案暗里查蓝杨案谁管你啊？”

　　池安渔愣了，对啊，她刚才怎么没想到。

　　她灭下去的火又燃了起来，给程冬晖行了个握拳礼。“程队，靠谱。”

　　程冬晖摆摆手，表示受不了这么浮夸的东西。“你放心，孙敬声那边我不会再让他掺和的，这个案子从始至终都由你们三组负责，现在该忙就忙去吧。”

　　池安渔前脚刚走，他眼神变得晦暗不明。手机响起，他点开一个微信联系人，发了条消息过去。

　　/

　　池安渔打了个哈欠，朝家门走过去。

　　因为孙敬声折腾那一下子，本来的计划被打乱，去档案室调完档案再看完后已经下午四五点钟，再一起讨论了一下案件，吃个饭，又到了晚上八点多。

　　不过不用住宿舍也挺好，池安渔一边走一边想，杀千刀的隔壁终于装完修，消停之后终于能回家睡觉了。

　　刚准备把钥匙插进去，隔壁的门推开。一阵风吹过，池安渔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好巧啊，池警官。”

　　她一阵恶寒，有点不可思议的缓慢转过身，对上那张熟悉的带着笑意的脸。

　　杀千刀的邻居在这儿呢。

　　“这就不认识我了？”顾鸢笑的明媚。

　　“顾大千金委身住这种房子？”池安渔往后退了两步，面不改色。“倒是委屈你了。”

　　“为了离池警官近点不委屈。”顾鸢继续笑着，朝池安渔走过去。

　　“顾鸢，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池安渔手摸向配枪，这是她保护自己的下意识的动作。“如果你是为了蓝色妖姬来的，大可不必费这么多心思。”

　　顾鸢没说话，离池安渔越来越近。走廊的声控灯突然熄灭，一时间她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顾鸢扶着她的腰，凑近她耳边，呼吸打在她颈侧。她忽然有点心猿意马，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池警官，别分心。”顾鸢咬了一下她的耳垂，轻声说，“我只是跟你来分享个小秘密。”

　　“就看你愿不愿意听我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