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明了 ...
-
林间清雾笼罩，身处其中，一股寒气萦绕周身。
雨水淅淅沥沥，凝结成水洼。
空气中轻微潮湿、咸腥的气息漫上心头，挥之不去。
桑虞嘴唇嗡动，“……这和你执意要杀了他，好像没什么关系。”
魏延璋瞥她一眼，“你怎知没有？”
桑虞一愣，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幸得雨丝模糊，才不至于顷刻间乱了阵脚。
她自以为，能吸引眼前人的不过一副皮囊。
可这般看的过眼的姿容，京城女子比比皆是。
她的语气一时有些复杂，“侯爷......其实，您并没有想象中的非我不可。”
“您只是没见过我这般不着调的，所以好奇。”
魏延璋：“是吗？”
他的神色忽然变了，冷冷地凝视着桑虞，目光幽深，仿佛与暴雨融为一体，视线相触，直叫人胆战心惊。
伞面之下，男人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渐渐地，那笑变了些意味，瞧着竟有几分可怖。
他就那么望了过来，止住笑，沉默极了。
眸底情绪几经变换，最终化为一片诡异的平静与淡漠，“倘若——”
像是在为这场错误的相遇画上句点，也更像是不甘地自问，“倘若没有程岐这个人，你可否会考虑我？”
雨依旧在下，一片沙沙声，砸落在桑虞身上，有些疼。
初见时，对方分明不是眼下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
她鲜活、大胆，带着几丝好奇心，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日光洒落，恍若仙子。
因着这份与世家女子的与众不同，他头一次有了想要了解的欲望。
甚至破天荒地在她面前扮演所谓的“君子”。
世人推崇君子之德，至此已有千年之久。
可他魏延璋从来就不是什么君子，自然也不需要那些看似花团锦簇的赞美。
虚假的、经由话语编织的美好，往往最为不堪一击。
他原以为这次刺杀，自己足够铁石心肠。
可......
魏延璋的目光投向对面。
桑虞泫然若泣，可偏偏一丝声音也未发出，仅仅只是鼻尖红了些。
她轻轻点了下头，一双水眸紧盯着他，“会。”仿佛是怕他听不清，又重复道：“我会的。”
这一回，魏延璋无言良久。
直至桑虞也有些不安的时候，他才终于开口，“走吧。”
“离开这儿。”他的语气很轻，瞬息无痕。
桑虞一怔，抬眼望他。
两人目光相撞，魏延璋缓缓道：“最后一次，我放过他。”语罢，便毫不留情转身便走。
闻言，桑虞紧绷着的身子这才下意识舒缓一二，但手上仍是紧紧握着那把匕首不放。
待男人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整个人才彻底放松。
远处，下属有些犹豫，“侯爷，咱们是不是......？”他说着，手下意有所指地比了个抹脖的动作。
魏延璋远望着桑虞远去地背影，语气沉沉，“不必。”
将死之人，何必多此一举。
半晌，方才收回目光，“回京吧。”
......
天色愈发昏沉，雨势渐收，说不出的压抑沉闷。
桑虞不敢在原地多待，赶忙去背程岐，背人前，照例试了试鼻息，谁料刚把男人的手搭上，对方便毫无预警地睁眼望了过来。
桑虞：“......”
程岐神情清醒，很明显是醒了有一会儿了。
满身血腥衬托下，活脱脱多了几丝平日里不多见的楚楚可怜劲儿。
漆黑的眼眸，眼底闪着几丝细碎的光，隐晦地看过来，复杂的情绪涌出，看的桑虞心下一梗。
“怎么这么看着我？”她有些心虚，“怎么了？”
疑心程岐是不是听到了方才那些事，一对上对方的视线，心里更加没底，说到最后，声量也是越来越小。
魏延璋与他素来不对付，桑虞不想程岐这会儿还因此事伤神。
但好在对方没问，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想看看你。”
桑虞：“......嗯。”
还不如问刚刚的事情呢！
这人刚刚绝对听得一清二楚！
程岐盯得极其认真，一时间，倒惹得桑虞无暇去纠结，察觉到那股愈发强烈的目光，她的耳尖漫上几丝可疑的红晕。
“别看了。”桑虞忍不住抗议，“你好好闭目养神。”
程岐这次并未听她的话，只是稍稍收敛了几分视线中的侵略性，缓缓道：“裴易他们应该在找我们。”
他的语气气若游丝，桑虞一颗心紧紧揪着，下意识应了声。
谁料下一瞬，对方骤然出声，“为什么不让我看？”带着几分性子，不像质问，但话里的意思却比质问更加惹人烦恼，“他刚刚明明就就看了好久。”
两人心知肚明这个“他”指的是谁。
桑虞：“......裴易他们在哪个方向等？”
“往林外走便是。”程岐不放过她，“阿虞，他刚刚看了好久，怎么偏偏这会儿我就看不得？”
“你不要无理取闹。”她无奈道。
印象里，程岐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得体又带着几分对她的纵容，因此，桑虞每每与对方相处时，总是很安心。
无论大灾小祸，皆有眼前人为她兜底。
而不是现在这般，虚弱极了，还要揪着某些事不放。
她顿了两息，“程岐，你应该好好休息。”
程岐听了这话，只是垂下眼，抿唇不语。
半晌，在桑虞以为这茬过了时，再冷不丁儿地望来，黑睫下，眸子一眨一眨，“不方便说吗？”
仿佛某些面具在此时轻微开裂，显露出几丝独属于人后的、桑虞也不多见的真实面貌，“那便算了。”
苍白的俊脸微微侧过去，以一个颇有些拒绝沟通的姿态，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忍不住轻咳，霎时间，整个人发出轻微的颤抖。
桑虞心下一紧，登时也顾不得那么多，扭头便想确认程岐的状态。
转动间，她的唇瓣轻轻擦过男人的鼻梁，带起一阵酥麻，迅速扩散至全身。
桑虞不自觉抿唇，屏住呼吸。
一触即分，然在此时，却无异于黑夜中明火。
桑虞未曾扭头，自然不知晓程岐此刻望向她的目光。
亮如白昼，足以点燃雨夜。
她只觉得自己仿佛也沾染上了他的气息。
连带着刚刚早就想好的说辞也变得不那么利索起来，“他、他是他，你是你，自然是没有可比性的。”
背后，程岐大概是被这个模棱两可的吻安抚住，语气阴转多云，“......嗯。”
虽然心里早有预料，但听到桑虞亲口说，眼下越发有些难以掩饰的喜悦。安静了好几息，方才继续道：“那桑冀庭呢？”
桑虞这次答得极快，“他？自然是关系好的弟弟。”思及往事，先前的尴尬消散几分，轻咳道：“你与他又计较起什么？”
程岐不答，手下猛然用力，凑得更近了些，“噢。”语焉不详，“弟弟......”
“可真是好弟弟啊。”
桑虞：“......”
“他偷偷摸摸给你送花灯时可没把自己当弟弟。”程岐伏下脸，猛吸一口。
霎时，给桑虞一种对方在吸猫的错觉。
她的脸又热了几分，娇喝道：“别瞎说！”
女子好闻的馨香弥漫鼻腔，中和掉了程岐身上的血腥味，他偏过头，止住喉间的痒意，片刻才再度出声，“那不说他，说说我。”
桑虞闻言一怔，有些不自在地加快了步子。
程岐哂笑道：“怎么？我这么拿不出手啊？”
桑虞：“......不是。”
今日的程岐话格外密，这让她想起一些不算美好的记忆。
背上的人大概也察觉到了桑虞的心思，强行咽下喉咙里的血腥，如常道：“别担心我，我没事。”
“我只是......经此一事，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事。”
人有生老病死，人亦无法只手遮天。
况且，她的身边有太多人。
无论是与他身份相当的，还是与他一般和桑虞早早便相识的、
都太碍眼了。
显得他曾经的开心，就像只是无知带来的小确幸。
或许......
有些话他早就该说。
不去思量那些外在因素，只思考他们两人。
程岐垂眸无声凝视着她，“我心悦你，阿虞。”
察觉到对方因他这话身子微僵，男人的语气不自觉更加轻柔几分，“这些年......一直如此。”
过去，程岐其实也是有些迷茫的。
他以为自己只是受了些圣人教育，见不得女子受委屈罢了，故而才会在一次又一次的相处中宽恕桑虞的那些过分的举动。
而宽恕恰恰是一种令人上瘾的事情。
“你刚离开苏州时，我以为我只是对这段关系的付出而感到不值当而已。”他似乎是笑了下，“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很想你。”
“哪怕你待我仍是利用居多，哪怕只是想找个陪你看书聊天的人......可是，阿虞。”
他轻枕在桑虞颈脖间，呼出的热气迅速将两人更紧密连接。
“哪怕是这样，我依旧希望那个人是我，只有我。”
陪你练字，陪你出游、
为你背锅，陪你挨骂。
怎样都好。
“我甘之如饴。”
两人此时的距离极近，程岐不自觉回忆起方才唇瓣擦过时温热、柔软的触感。
雨势不知何时已经转小，泥土的潮湿味道一点点钻进两个人的呼吸里，气氛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暧昧缱绻。
桑虞下意识平缓了下呼吸，“......我知晓的。”那层窗户纸被骤然戳破，不知为何，她的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不是利用。”
满到要溢出的、心意相通喜悦几乎要将她轻轻的回答声淹没，“你的心意......我必定视若珍宝。”
但程岐依旧听清了。
凉风猛然拂过，吹散几丝他眉宇间隐藏的些许攻击性，转而变成一种极其满足后，带着几丝阳谋得逞的笑意，“好。”
颈部的呼吸似乎淡了几分，半晌，又好似趋近于平稳。
两人一路无言，大约是上天眷顾，没过多久便见亮。
前方，火光摇曳，光影绰约。
裴易带着一众人马，大步赶至。
桑虞心中一喜，不自觉就想去唤程岐，入目所及，男人像是睡着了一般。
凉风渐歇，周遭似乎静了许多。
身后，程岐长睫低垂，呼吸近乎停滞。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明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