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夜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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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将近，天地仿佛在此刻安静下来。
偶尔有几丝风从窗棂的缝隙里溜进，散发开来。
桑虞被这股凉风刺得一激灵，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胡岳城重金寻医的告示一经张贴，芙城周边，里里外外，若干人等都来凑热闹。
以至于客栈涌入了一大批住店的客人，掌柜更是喜上眉梢，一扫前些天愁眉苦脸，生怕被祸事牵连的姿态。
客栈中规中矩，出门在外，桑虞也不讲究那么多。
她有些认床的毛病，换了新地方本就睡的不大安稳，如今也不知是人多了，还是今日所见太过惊奇，眼下在榻上左滚右滚也没能安眠。
再一次被轻微动静吵醒，她索性把软枕半立起来，靠着发起呆来。
她从未想过，这般渺小的概率，竟然还叫她真的看见了程岐。
只是朝思暮想的人近在眼前，桑虞难免有些胆怯起来。
譬如白日间，她一进门，撞上程岐那双眼，便有些维持不住面上装出来的镇定自若。
她有心想问，但触及程岐苍白的面庞和同样带有惊色的眸子，便好似失了声。
又有旁人在场，桑虞怕被瞧出端倪，连累了程岐，自然是什么多余的话也不敢问。
可......
她是想问的。
想问问程岐为何会伤成这样，为何像是有许多事情在瞒着她。
为何......
不能等等。
等等她的答案。
但眼下，问这些大概也并没有太大意义。
松竹梅纹香炉内，丝丝缕缕烟雾上浮，与窗棂涌入的气体一道，在零星月色下，渐渐融合。
室内还算暖和，桑虞又窝了会儿，半晌，竟有些昏昏沉沉起来。
窗骤然打开，一道黑影悄然进入屋内。
男人一步步走至床榻边，短靴碾地的声音轻轻传来，榻上的人毫无所察。
女子光洁的侧脸，在微弱烛火下，更添几丝朦胧的美感。
程岐看着这样安静的桑虞，竟有些不舍得挪开眼了。
稀疏暗淡的烛光，甚至比外头天上的明月散进来的光芒还要不如，然而即便如此，却仍旧点亮了男人的身影。
他如今的内心颇为复杂。
万千情愫翻滚，却无处可落。
只得扑簌簌地到处乱飞。
在两人的这些事情里迷了眼。
以往，程岐对这种事情的感受其实都是极其微弱的。
于他而言，桑虞总是淡淡的。
这种“淡”不是指行为，也不是指言语，而是一种莫名的感觉。
坦白来说，自重逢后，桑虞每每与他相见，外在的情绪总是很鲜活。
初见时求他相助也好，后来父亲过世在他面前表露脆弱也罢，桩桩件件，其实与过去似是而非的姿态比起来，已经好上许多了。
可他心里依然有这种感受。
像一把细碎的砂砾，哪怕拼命握在手掌心里，也依然无法阻挡它的流逝，直至最后消失。
程岐的目光小心地落在了桑虞的面庞之上——
这个他曾在午夜梦回时，描摹了无数遍的轮廓。
人都是贪心的。
程岐本以为，他还得再等等。
如从前那般，做出妥协，或是独自向前。
深陷在泥沙里，苦苦挣扎，而后看向岸上的人，奢求她能拉自己一把。
但这回，岸上的人竟然破天荒地下来了。
脚踩进刺刺的砂砾里，一步一步来到了他的身边。
曾几何时，这是只有在程岐梦里才会呈现的场景。
男人轻轻低头，凝视着榻上的人。
凝视着她因药物而昏睡的模样，凝视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
他温热的指腹来回揩，在桑虞的脸颊上留下几丝温热。
半晌，女子蹙起的眉头被缓缓抚平。
桑虞似有所感，嘤咛一声，身体不安地轻轻动了动。
程岐看在眼底，呼吸骤然一沉。
这一次，他大着胆子做出了梦中之事。
窗棂没关严，料峭寒风丝丝缕缕吹拂进屋。
然而，程岐此刻却对这风声浑然不觉。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
一点点抚过她的眉、眼皮、鼻梁，最后，停滞在唇瓣处。
半晌，忽地沉默起来，有些迟疑地偏了偏目光，可下一刻，又像是将死之人要吃好最后一顿好上路似的，再度固执地紧盯着那处不放。
昏黄的烛光落于他的眉眼，小小的光点，闪烁着，汇聚成一团，明明灭灭，映出男人眼底的情欲。
四下寂静，唯有他此刻的心跳，比白日里还要剧烈万分。
如同扑棱许久的蝴蝶，簌簌飞着，终于遇见了花蕊，可以暂且停歇一二，尝尝甜头。
闪烁着，肆意飞着。
程岐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上一次，紧急下，他救了桑虞的时候。
那时，他吻她，是为了给她渡气，为了让她活下来。
一切似乎都有救命这层遮羞布在，一切的行为也都能被合理化。
他如今想到此情此景，却只能想起她的唇瓣。
软软的，像豆腐，一挨便碎了。
不，或许，比豆腐还要软。
程岐有限的知识里，暂时想不到比这更软、更脆弱、更令他乱了阵脚的存在了。
情感支配下，他只是朴素地还想继续亲，不对，是继续渡气。
回神，他面上闪过几丝不自在，哪怕知晓桑虞已经彻底昏睡，耳根还是不争气地迅速泛起红意。
眼底水光浮动。
男人冷冽的眉眼弯了下来，睫毛不住地眨呀眨，片刻，又在迅速垂下头后骤然刹住了车，停于桑虞唇瓣几寸之遥。
两人的影子在烛火下再度交叠，虽无亲吻，胜似亲吻。
夜至浓时，似乎连窗棂外溜进来的几缕风也停了。
程岐久久保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动。
他的影子把榻上的人完全笼罩，紧密又小心翼翼。
理智和情感在纠缠着。
一切皆提醒着他，为时尚早。
皇帝的猜忌心已起，又有胡家这边的烂摊子，哪怕现在看起来一切都是欣欣向荣，前途一片光明。
可他的理智还是在告诉着他，这样会把桑虞卷入风波。
良久，程岐才克制住大半日的激动情绪，颤抖着站直起身。
若是可以，他定然现在就会去求那道赐婚圣旨。
他叹了口气，有些不甘地喃喃，“若是......”
若是几年前，桑虞没突然离开苏州，他们说开的兴许会快一些。
不过幸好，这次是桑虞主动的。
是她主动来找他的。
这个行为仿佛让程岐获得了无限的动力，甚至想要无声地炫耀上几句。
连带着之前那些浑浑噩噩，踉跄前行的噩梦，在这一刻也有了结果。
男人如同一尊雕塑，定定地站了许久，直至晨光熹微，才不情不愿地悄悄离去。
桑虞睡得香甜，全然不知她这个竹马在这一夜经历了何等复杂的心理建设。
屋内陈设一切如旧，但大约是她天生在某些事上就极其敏锐。
嗅闻间，空气中似乎残存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这是恰逢她出生时开放的花蕊，故而桑虞自幼时便极为偏爱，后来大一些时候，亲近的人也多会以此种花为她做礼。
更不必说，父亲为她种下的那一大颗栀子花树。
可......
这里是芙城，与苏州相距百里。
没有父亲。
更没有他为她栽种下的那棵树。
桑虞不死心地又闻了闻，这回，那股花香味更加浓郁。
像是身临其境，回了苏州一般。
然而，她这次来的匆忙，熏的香也只是寻常的果香。
这样浓的花香，断然不会是她身上的。
桑虞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至昨日，白日里，她去见程岐，那个屋子里，似乎也是这样的香味。
程岐的任何事情上，她如今都自然地投注了更多的注意力，因此，想起这样的细节，几乎就是下意识的。
莫非......他昨夜曾经来过？
这样的猜测太过于匪夷所思，以至于桑虞也只是想想，下一刻便立即否了。
程岐自来是个木头，虽说最近几次木头开了点窍，但那也只是昙花一现。
这个人古板、固执，但也最为君子。
两人相识这么多年，哪怕是现在这样尴尬又奇怪的阶段，桑虞依旧能自信满满地断言程岐的某些行为。
例如，对方绝对不会半夜潜入她的房内。
除非她是醒着的。
但......
若不是程岐，那又会是谁呢？
她来芙城的事情颇为隐蔽，一直也是走的小路，除了......魏延璋？
魏侯爷消息网广布，临行前又曾拦下她的车架。
这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倒是有这个可能性。
桑虞心底隐隐有几分摇摆。
哪怕她隐隐觉得对方对她这么执着，其实也就是一种新鲜感和征服欲，可能不会为此追来芙城。
可架不住人际关系网简单，排除掉真正关心在意她的人，便只剩下那么三两个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中下，便会生根发芽，不可控地飞速攀爬向上。
等到她彻底清醒，已经开始思索着怎么快点儿回京城了。
可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
没等她踏上回京的路，便先等来了京城的人。
内双眼眸，眼底黯沉沉的一片，一如初见时。
她的怀疑对象站在门前，迫人的目光在桑虞与程岐间微微停顿。
隔着些距离一眼望来，便叫足矣让人钉在原地。
动弹不得。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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