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知栀吱

39、阻拦

　　九死一生？

　　桑虞被这话一刺，顿时站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按照先前探查到的消息，不是说胡岳城大半产业都被皆数查封了吗？

　　那程岐合该是稳占着上风才是啊。

　　“奸人所害？”她忍不住用力，纸张被蔓延出几丝褶皱，“谁。”

　　线人不敢欺瞒，匀了匀呼吸，赶忙道：“正是与程大人一道随行的副使，胡岳城。”

　　桑虞闻言，心里忍不住开始猜测起来。

　　难道是胡岳城狗急跳墙？

　　查到的消息来看，芙城是他妻子的本家，一定程度上，称之为他的老巢也不为过。

　　程岐定是在那边吃了亏，被这人阴了！

　　“京城里可还有其他人得到消息？”她们桑家的情报网都能探查到的讯息，旁的那几人自然也能。

　　线人恭敬道：“胡家、魏家，以及宫里，怕是比咱们早两个时辰便知晓了。”

　　桑虞早有猜测，眼下有些疲惫着挥了挥手，示意人先退下，“吩咐那边做好准备......先等一等。”

　　门一合上，月弥瞧见桑虞的神情，眼底满是心疼之色，踌躇两息，还是决定探一探口风，“小姐，咱们是......”

　　月弥侍奉桑虞许久，两人是主仆，但自小相伴长大，很多时候也并不拘泥于主仆之间。

　　故而她这么问，桑虞也并不觉得有什么。

　　这是真心待她好的人，她心中有数。

　　见月弥望来，索性直接承认，“是，我这次的确是想动身去芙城找他。”

　　如今这样被动的局面，令她莫名想到了前段时日，父亲去世的场景。

　　那时她只能被迫留在府中，主持大局。
　　苦等一夜，熬红了眼睛，等来的却是父亲在狱中身亡的消息。

　　讽刺的是，就连这样的消息，也是通过旁人告知的。

　　桑虞心底涌上一股酸涩之感，眼下，无暇于思考更多。

　　上次两人匆匆见面，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把答案告诉他。

　　虽说是当时的氛围被破坏，但若是她勇敢些，执意开口，想必依程岐的性子，这一时半刻定是也能等得的。

　　桑虞忽地有几分后悔，甚至情不自禁地想着，若是她当时主动把那层窗户纸戳破了，是否如今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也能有正经的理由可以去问他到底如何了，可以去看看，可以用实际行为去关心。

　　而不是这般干着急着。

　　桑虞默然半晌，回神，她心底那个答案越来越响亮。

　　她害怕失去程岐。
　　她......想要见到程岐。

　　亲自去看一眼，小心些，再小心些。

　　“若是快马加鞭，去芙城也不过就是几日的事情。”桑虞随手拿过桌案上用来练字的宣纸，拿起笔翻面写着，边道：“到时候你留在府中，与陈叔一道，相互有个照应。”

　　“长则半月，短则十日左右，我便回来了。”

　　她只是去看一眼，若好，则求个安心；若不好，那尽力搜寻，保护好自身的前提下，再赶回京便是。

　　若是留在那芙城，反倒是拖累。

　　桑虞心底很清楚，又是早有此打算，故而规划起来，写的是格外快，几乎是下笔如有神的程度。

　　月弥瞧在眼底，面上有些不赞同，“若是小姐执意要去芙城，那奴婢也不会多言。”

　　“只是，我与小姐从来都是一起，这回......”月弥想到先前探查的消息，说芙城之中，胡岳城的家产被尽数查抄，整座城人心惶惶，再开口，声音更加坚定了几分，“这回这么危险，这样的事情，合该让奴婢陪着您。”

　　小姑娘与桑虞待久了，耳濡目染，歪理也是一套一套的，“陈叔经验丰富，又有您的命令在先，半个月，他老人家一人便足矣，奴婢留在府里，也压根没什么用武之地啊！”

　　桑虞的思路被自家婢女絮絮叨叨的说辞打断，无奈道：“你也知晓陈叔年过五十，是一把年纪的老人家了啊？”

　　月弥：“......奴婢反正得跟着您。”

　　桑虞知晓对方这是想让她不那么闷着，脸上便也下意识撑出几丝笑

　　她耐心等了两日，一边暗自告诫自己不能急，可夜里却也是实实在在无法安眠。

　　更离奇的是，胡府便算了，这件事本身就是他们手底下的人干的，想要程岐的命。

　　可宫里那位，竟然也是半点反应也没有？

　　程岐为天子做事，京城内外皆知，再者这次外派，本来不也就是圣上派他去的吗？

　　既如此，重臣如今下落不明，那位真的一点儿也不急吗？

　　甚至是......一点风声也没传出，眼瞅着想要放弃程岐一般。

　　桑虞心底的那股违和感更重了几分，思及先前察觉到的这对君臣之间奇怪的相处，登时又是思绪乱飞。

　　到最后，俨然已经收拾好行头，准备趁着天黑城门落锁前出城了。

　　只可惜，一切顺利，她却在城门口碰见了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檀木马车停在城门附近，远远望见，马车的主人堪堪掀开帘子，一席深蓝窄袖长袍，眉目如画，身后黄昏的天色，衬得他多了几丝平日里不多见的英挺与锋利。

　　此人正是魏延璋。

　　大约是等候多时，他身上的大氅搁在一旁，见她来，整个人从马车一跃而下，闲庭信步，走至桑虞跟前几步。

　　以一个温和的姿态，然而，却是来阻拦她的。

　　桑虞心知躲不过，沉默两息，先一步掀开帘子，带着月弥下了马车行礼，“魏侯爷。”

　　“今日恰巧办完公务，没想到在城门口碰上阿虞。”魏延璋语气平和道。

　　两人已有相当一段日子没有见面，断断续续有过书信联络，可最近也被桑虞单方面趋于断联。

　　她的姿态仍旧恭敬，可聪明如魏延璋，对方骤然转冷，他自然一下便知。

　　想必......是这份热情，如今正在别人身上吧？

　　思及程岐那事，他面色不变，佯装不解道：“再有一刻钟城门便要落锁了，阿虞怎的这会儿要出去？”只可惜桑虞与他相识也有些日子，仔细一瞧便知对方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对上那双眸子，隐含锋芒，“侯爷既然知晓原因，何必同我在这里绕圈子呢？”

　　“城门快要关了。”魏延璋见她直接承认，哂笑出声，“所以，是为了程岐？”

　　桑虞不答，只是望着他，眼底诸多复杂情愫翻腾，最终化为克制的、轻微地点头。

　　下一瞬，男人猝然向她走来——

　　她只得静站不动，背脊上浅浅的呼吸，若有若无，似远非远。魏延璋整个人半圈着她，片刻，又倏然止住，“他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为他？”

　　若是仅仅因为那段过往，那么他魏延璋一样可以。

　　“阿虞，莫要因为现在暂时的痛苦，就把过去的一切记忆蒙上美好的面纱。”

　　“他程岐，现在是为天子办事。”魏延璋的目光俯下来，静静盯着，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桑虞被他逼得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抬眼，紧绷着唇，“过去的美好是事实，不是我的臆想。”

　　哪怕现在肮脏的、争名夺利的事情，不胜枚举。
　　她也相信程岐是有他的考量，是有他的不得已之处在的。

　　想通后，她的每一次应答都比先前要坚决许多，每一次的态度亦是十分明白，可这桩桩件件落在魏延璋眼底，他只觉得刺得慌。

　　有时候他也在想，若是桑虞那时答应了他一时兴起的理由，是否自己便会不再这么执着。

　　这么......耿耿于怀。

　　不过是天子身边，与其报团取暖的一条狗罢了，这样的人，如何值得这份真心呢？

　　内心腹诽，面上，他只是按捺着弯了弯眉眼，脸上的笑意扩大，“阿虞，我先前的那句话，依然还是作数的。”

　　这里是城门旁一处荫蔽的树林，桑虞这会儿甚至有些庆幸，得亏不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魏侯爷，您并非是恃强凌弱的人。”她停顿了许久，才再度说出那句话，“城门就要关了。”

　　这一回，魏延璋默然良久。

　　半晌，在桑虞以为几乎无门时，他微微侧开了身，“很庆幸，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君子。”

　　那么这一次，他便扮演一回这样的人。

　　“一路平安。”

　　“城门......就要关了。”

　　日落西山，尽头的余晖渐渐消失。
　　车轮滚滚，直至城门彻底合拢，魏延璋方才收回视线离开。

　　不远处的包子铺里，两个做小厮打扮的人对视一眼，匆匆付了钱，便扭头往城内去，

　　......

　　芙城，醉春楼密道内。

　　程岐探查完一圈，眉目间的那点儿郁结之气方彻底消散。

　　身侧，裴易语带欣喜，“胡岳城那人也忒狡猾了点儿，要不是咱们按着阿玉和那崔妈妈的供词一路找，还真找不到这个地儿来。”

　　毕竟已经认定醉春楼有密道之后，谁还能想到，眼皮子底下，竟还有一处呢？

　　两个密道挨得这么近，也是技高人胆大了。

　　程岐一一看过这些年胡家众人干的肮脏事，面色不变，“胡岳城心思多，如此倒也省去我们许多麻烦。”

　　这般大着胆子把东西都放在一处，来日若有不测，的确是方便携带，或是销毁证据。

　　可若是如他现在这样，亦是能直接一网打尽。

　　回神，程岐翻阅的手一顿，瞥见泛黄纸张上“胡祁闻”三字，眼神一凛。

　　片刻后，竟开怀笑出了声。

　　功夫不负有心人。
　　上天总算也是眷顾他了这么一次。

　　离开密道，一出门，外头的冷风猝然扑面而来。

　　在里面闷久了，程岐的精神忍不住有一瞬的恍惚。
　　甚至忍不住少见地开始无线发散起来。

　　不知......
　　桑虞知晓他的“死讯”，会是什么反应。

　　可转瞬，程岐有些后知后觉，自嘲着弯了弯唇角。

　　他也真是魔怔了，才顺了点儿，便开始做这种美梦。

　　难不成桑虞还能真担心地来找他不成？

　　他还是莫要白日做梦了。

　　免得......又生出些不该有的想法。

　　心烦。

　　身后，树上的枝叶随风而动，上下晃着，发出一阵“沙沙”的声响，从远处望去，似是在无声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