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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交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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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上午
陆信珍按照弟弟提供的消息早早来到教室。老年大学英语课在周二和周日上午,教课的老师是北方人,可以跟着他在英语课上学普通话。
校园里铃声响起,来上课的阿婶和阿叔吵吵嚷嚷陆续走进课室。陆信珍从中间一排挪到后门口坐着。
门外走进一个高大身影,她不经意一瞥,眼睛瞪得铜铃似的。
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巧的事,相过一次亲到哪里都能遇见这个人呢?
“叔叔阿姨好,这学期的英语课由我来负责。我姓张,你们可以叫我William。”
张施英风风火火走进教室在黑板上写下自己名字。
“哎呀,靓仔,啲番文以后你嚟教啦?(以后英文你来教啦?)”来了个帅哥教英语,阿婶们笑得合不拢嘴。
“系呀。”张施英回答。
c大医学院和附近社区有公益项目合作,平时会派老师们去社区老年大学兼职教课。张施英的同事就是被分派到教英语,但这学期他去外地交流,所以只能请张施英代课。
老年人普遍英语基础薄弱,用的教材也是最简单实用的新概念。据同事说上课任务很简单,无非就是把书从头到尾念一遍然后再答疑就行了,对张施英这种从小在国外念书的海归精英简直小菜一碟。
“好喽,有靓仔!”
张施英让他们把课文读了一遍然后又做了游戏记单词。
“有冇人知aunt乜意思啊?”(有人知道aunt是什么意思吗?)
“埋就系aun-ti-喽!”(就是阿姨的意思喽!)
“咁repeat叻?”(那repeat呢?)
底下没有人回答。
张施英又问一遍。
这次有位老奶奶咕哝了一句,但是他没听懂。奶奶见他一脸疑惑,自己也不好意思再说,捂着嘴呵呵笑。
“仲有边个识答?”他看向台下提问有谁会回答,余光扫到角落里一个身影。
从上课进来的时候那人就一直把书立在脑袋前一动不动。开始张施英还以为是哪个学生进错教室但转念一想那人立起来的书不也是新概念吗?
“姐姐,你识唔识答啊?”他朝角落走去,最终站定在那人桌前。
阴影笼罩,书下埋着的头一点点抬起,陆信珍挠挠脖子抬眼望着他不说话。
“这么巧?”
是啊,怎么这么巧。
课还是要继续上,张施英直接将她拉起,“帮个忙。”
“请个助手帮我。”
“好喽,有靓女!”阿叔们笑容绽放。
“能帮我问问那个奶奶说什么?”张施英将陆信珍带上讲台,指指刚才那位老奶奶在她耳边说。
陆信珍揉揉耳朵,用潮汕话和奶奶交流。几句之后她转头说:“奶奶说答案是重复。”
“答对了。”张施英在黑板上写下答案,转身对奶奶说:“Excellent!”
大家鼓掌,一片喧闹中,张施英对上陆信珍的眼睛,也对她悄声说:“Excellent!”
讲台上,玻璃杯里的清茶微微晃动,陆信珍瞥过头盯着一旁,阳光照进教室将澄澈的茶汤映得好红好红。
下课铃响,她逃命似的奔出教室。
“信珍,陆信珍!”
张施英来不及叫住,撇下书去追,最后抄近路才将人拦住。
“你还需要见我几次才会不尴尬?”他气喘吁吁问。
陆信珍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是因为张贤余的关系吗?”张施英一眨不眨看着对面死不抬头的人说,“如果你还喜欢他,我去跟他讲。据我所知那小子没交女朋友。”
“不要!”事情过了就过了。
陆信珍摇头,况且她现在也不喜欢张贤余。
“那,能不能不躲着我呀?”张施英微微压低身子对上信珍的眼睛问。
她点点头然后觉得不对又摇头,到后来自己都乱了,我呀我的解释了半天被打断,“陪我回去拿书好吗?”
陆信珍点头。
两人沿着小路返回,张施英问她:“为什么会来上英语课?”
陆信珍连说带比划把信嘉的那套歪理跟他说了一遍。
“真的有用吗?”她半信半疑询问。
“嗯——有点道理。那周二的时候你还会来吗?”
“要开店。”陆信珍找借口,“没空。”
原来的老师不在,她也没办法学普通话,过来也没什么用。
“其实学英语也可以纠正一些发音问题。这些叔叔婶婶和你的基础差不多,交流起来也不会有压力。”张施英劝她。
陆信珍挠了挠后脑勺,也没直接拒绝,婉转回答:“有空的话我就过来。”
“嗯!”张施英微笑,在校门口与她道别。
*
晚上收铺回家,陆信珍刚迈出浴室就被弟弟拦住,“姊,怎么样?”
“鲁但米盖?”
“说普通话啦!”
“你说什么?”
“学习呀,听课怎么样?”陆信嘉推推她。
陆信珍想起白天遇见张施英,还是决定不讲了,被陆信嘉知道又要在旁边起哄。
“你讲的都不准,我自己读报纸更好。”
陆信嘉撇嘴:“那你就慢慢学吧,学到七老八十也学不会。”说完朝她做个鬼脸便去客厅看电视。
陆信珍心里不忿,她又不傻怎么可能会学到七老八十?头发还在滴水,她拿毛巾擦了擦转身回房。
临睡前,陆信珍躺在床上刷手机。“咬筷子读报纸真的有用吗?”
翻了几条视频都在介绍这个方法。她家筷子多的是,随便拿一根去哪里都能练。比起用什么学英语练普通话要方便多了。
陆信珍退出搜索,推荐页面推给她一条自己直播时说话的片段。她捂着额头赶紧滑走,半晌想了想又划回来找虐去翻看评论。
不出意料,全都是笑话她的。她翻身面对墙悄悄抹眼泪。
陆信珍从小被养在乡下,直到上初中才被接回市里。上学第一天就因为带着浓重口音的自我介绍被全班笑话。
后来班里同学还时常恶作剧让她站起来念课文。被这样整蛊几次之后她就不怎么开口说话了,在班里也自己缩在角落默默写作业。
但语言这种东西就是要多说多练,像她这样越不开口就越难练好。可惜等她明白这个道理也为时已晚。
“都在笑我。”陆信珍擤了擤鼻子嘟囔。扔纸团的时候手不小心点开一条嘲笑她的评论回复页,一片哈哈声中有一个评论格外显眼。
【没有那么糟糕。】
陆信珍坐起来盯着屏幕看了好久。
“will……”她翻看那人的页面,里面干干净净明显是刚注册的新号。
“will、liang、lian、lanm……”陆信珍小声试读了两三次那个名字,最后放弃关灯睡觉。
她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就别想着念英语。
明天一早还要去酒楼送卤鹅,再不睡就没得睡了。
做餐饮的早起晚睡,就算像陆记这样做中晚餐的店也要六点就到店里准备。有时忙起来两点起床也是有的。
这两年店里升级了后厨设备,现在也开始给一些餐厅做供货商卖卤鹅。平时送货的活都是父母在做,最近爸搬货的时候扭到腰,妈要照顾他,送卤鹅的工作就落到陆信珍头上。
一大早,陆信珍将卤鹅送到酒楼。
“陆信珍。”
她没留神在狭窄的走廊上差点与人相撞。
“又见面了。”张施英微笑着说。
这世界真的不大,不然怎么可能会与一个人巧遇这么多次呢?
陆信珍抬头,差点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老师……”
服务员路过将两人挤到一边,张施英拉住她胳膊,张望四周对她说:“去外面聊吧!”
“诶?”陆信珍被拉住带去了酒楼门口。
“来这喝早茶吗?”张施英将衬衫扣子松开两颗,靠在酒楼外的石狮子上。陆信珍靠在石狮子另一边,脸冲着对面回答:“来送卤鹅。”
“这家的卤鹅也是你们做的?”
“嗯。”
“你不问我来干什么吗?”
陆信珍顺着问道:“你来干什么?”
“来相亲。”
“喔。”
太阳升起,照在石狮子上微微发烫。陆信珍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有点想走。
“这么冷漠啊,好歹我们也相过一次亲。”张施英伸头回望。
“不不、不是!我没没,有……”陆信珍着急解释,被对面的笑声打断。
“我开玩笑的。”
“不好笑呀!”她嘟囔,“你不回去吗?”
“不想回去,很无聊。”
“多试几次,遇到合适的就不无聊了。”陆信珍认认真真地说。
张施英倚在狮子身上背对她,闻言微微转头又看着前方说:“遇到过一个合适的,但是人家好像没这个意思。”
“哦。”
“你呢?还在相亲吗?”张施英扭头问道。
“下午有一个。”
“听起来兴致也不高嘛!”
陆信珍靠坐着,呆呆盯着地面抠手,“爸妈身体不好,店里又忙,我想多帮家里两年。”
手机震动,她打开看了眼起身道别:“张老师,我先回去了。”
张施英看着慢慢走远的身影。长裤T恤帆布鞋,普普通通平平凡凡走在太阳下。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不拉住她自己就会错过些很重要的东西。
他烦躁地抓抓头发,思忖片刻后快步追上拦在陆信珍面前。
“陆信珍。”
陆信珍呆呆站着。
“你喜欢我吗?”
陆信珍瞪大眼睛。
唉……
“很好,你不喜欢我。”
张施英舔一下干涸的唇,深呼吸,对对方说:“我们交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