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他入幕》一枝春茶

9、来客

　　那日之后，公子便彻底向小娘子屈服了。

　　他几乎不再干涉她的来去自由。

　　天气好的时候她会强行推着他去庭院中散步，阴雨天则陪他在室内读书烹茶。

　　她几乎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有时候甚至都不用他开口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明白自己的意图。

　　饶是公子也不得不承认，只要小娘子不成日里想着自荐枕席，这样的日子竟有一种久违了的舒心。

　　如此这般又风平浪静地过了些时日。

　　直到一日京中老宅来人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是近来天气炎热，怀恩伯要带着亲眷前来庄子上避暑。

　　事出突然，庄子上的老管事如临大敌，指挥着仆妇们进进出出忙得如陀螺一般洒扫屋舍，修剪花木，筹备膳食。

　　就连玉珠去灶房取膳食都被掌勺的贺大娘拉去临时充了数。

　　玉珠挽着裙裾同贺大娘的女儿春桃一块儿蹲在灶台边上一边择菜一边听她喋喋不休地抱怨。

　　“这老伯爷也真是，三年五载也不来咱们这庄子上了，今个儿也不知怎么的心血来潮突然要来。他自个儿来就来，还要大张旗鼓地带着一屋子的人过来。这一屋子的人几十张嘴，光是吃喝就得把人忙得脚不沾地。”

　　贺大娘是个大嗓门，一嗓子嚷出来声音传得老远。

　　玉珠竖起食指“嘘”了一声，有些紧张地左右望了望。

　　“您这么大声，就不怕被多嘴多舌的人听了去？”

　　贺大娘将一叠堆得比人还高的笼屉架到大锅上，一边呼呼拉着风箱，一边自信满满地挥舞着汤勺。

　　“哪个长舌头的敢去告状？看我回头不撕烂他的嘴。”

　　玉珠颇为震惊地点了点头。

　　春桃朝她眨了眨眼睛，笑道:“这后灶房是我娘的地盘儿，外头打下手的几位姨母都是我娘的好姐妹。大家伙儿从来一个鼻孔出气，没人敢出去乱嚼舌根。”

　　原来如此，玉珠心道，这里唯一的外人就是她，这母女两个原来是没有拿她当外人。

　　她心下感动，又忍不住问道:“您方才说伯爷三年五载都不曾来过？为何？”

　　贺大娘轻叹一声，脸上难得露出些伤感神色。

　　“一则，怀恩伯府家大业大，贵人们消暑避夏大可去离京城更近的庄子上。二则，咱们这处偏远幽静，是先夫人的陪嫁。自先夫人过世后，伯爷就不大来了。先夫人多好的人呐！只可惜天妒红颜。哎，不说了！”

　　先夫人，便是公子故去的亲娘。

　　玉珠闻言心中也跟着有些五味杂陈。

　　“既如此，那伯爷怎么突然就想起上这儿来了？”

　　贺大娘拍了拍手上的灶灰，撇撇嘴角:“除了公子，大概也没有别的原因。”

　　玉珠被贺大娘抓去帮了一上午的工，手里捧着春桃抓给她的一把炒瓜子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小娘子！”

　　玉珠闻声脚步顿住，鼻尖嗅到一阵馥郁的花香，抬头一看原来她不知不觉走到了梧桐苑外的蔷薇花架前。

　　“小娘子，可算找到你了！”

　　玉珠怔怔地回头，见一个穿湖绿衫子的小丫头气喘吁吁地向她跑过来。

　　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有些诧异道 :“你是在找我吗？”

　　小丫头捂着胸口呼出一口气，点头:“嗯，夫人到了，唤您过去。”

　　玉珠将包在帕子里的半把炒瓜子塞进小丫头手里，匆匆整理了一番随她去了明熙堂。

　　孙夫人穿着一身绛紫色香云纱夏衣靠坐在案前，手里拨着香，同侍立在旁的赵嬷嬷说着话。

　　玉珠上前行礼，恭恭敬敬唤了声“夫人”。

　　孙夫人闻声放下手中香箸，抬头望向她，唇角带笑:“哟，小娘子来了，坐吧。”

　　玉珠点头道谢，在小丫鬟端过来的绣墩上坐下，又听她道:“听说公子同意让你留下来了？不错，你做得甚好。”

　　玉珠面颊微红，十分谦逊地表示不敢居功，都是公子宅心仁厚不忍心赶她走。

　　孙夫人对她这种乖顺的态度很是满意，含笑打量她道:“如今你也算得是公子的人了，身边也该有个人伺候。你来庄子上也有一段时日了，如今可有相熟的人了？”

　　玉珠捏着帕子，起身朝孙夫人一揖道:“多谢夫人体恤，奴近来负责照看公子饮食起居，与后灶房贺大娘的女儿春桃来往得多一些。”

　　孙夫人含笑点头:“如此，便叫她往后跟着你吧，凡事也好有个照应。”

　　玉珠一脸恭顺地表示感激不尽。

　　赐完丫头，孙夫人又命人取了几件成色上等的首饰来赐予她。

　　玉珠状似不经意地一眼扫过那朱漆托盘中金灿灿的臂钏，一边感叹孙夫人出手阔绰，一边叹服凤姑的先见之明。

　　凤姑常说待人接物要懂得看人下菜碟。

　　公子面前她可以风情万种，到了夫人面前就须得老实本分。

　　她象征性地表示了一番愧不敢当，又本着长者赐不敢辞的原则欣然接受了孙夫人的赏赐。

　　孙夫人又问起公子近日来的饮食起居，玉珠事无巨细都一一答了。

　　正说话间，忽听得外头院中一阵嬉笑声传入耳中。

　　“姨母，逛了一圈，我都饿了，过来看看几时开宴。”

　　孙夫人闻言看向赵嬷嬷，笑道:“方才还说她呢，可巧就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上着琥珀色镶粉白领口半臂，下着茜红百褶裙，头插金玉钗钿，臂挽淡紫披帛的俏丽小娘子在一众仆妇的簇拥下绕过山水屏风，笑吟吟步入堂中。

　　那小娘子行至孙夫人跟前，先是款款朝她行了半礼，嘻嘻笑道：“姨母，我把贵客全须全尾地给您带回来了。”

　　孙夫人眉眼带笑，伸指轻轻点在她的额上，言语中满是宠溺：“你呀！贵客在何处？还不快将人请进来！”

　　徐妙云掩口一笑，朝着屏风后面招了招手，唤道：“二阿姊、三阿姊，快快入内拜见姨母！”

　　两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娘子在仆妇的指引下缓步入内。

　　玉珠站在赵嬷嬷身侧，默默打量着她们。

　　只见其中一个身着紫衣白裙，生得柳眉杏眼尖下巴，模样娴静。另一个身着粉衣绿裙，生得圆眼桃腮，模样稍显稚气。

　　她姐妹二人垂着头上前，朝着上首的孙夫人恭敬揖礼。

　　“若薇见过夫人！”

　　“若兰见过夫人”

　　孙夫人笑得眉眼弯弯，朝她二人招手。

　　“好孩子，逛园子累了吧？快，坐到姨母身边来。赵嬷嬷快为小娘子们看茶！”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迟疑着不敢上前。

　　徐妙云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挽住她二人的胳膊，拉着她们坐到孙夫人身侧的软榻上。

　　孙夫人拍着姐妹二人的手笑道:“如何？可见着你们大表哥了吗？”

　　“回夫人的话，不曾。”

　　若兰摇摇头，含笑看向坐在一旁的阿姊。

　　若薇则是脸颊一红，将脖颈垂得更低了些。

　　徐妙云却是笑道：“还说呢，姨父一到庄子上就唤了表哥过去陪伯父、堂兄叙话，连我也不曾见到。姨母，表哥的腿可好些了？”

　　孙夫人抬手掖了掖唇角，淡笑着答道：“养了这些时日好多了。”

　　言罢又笑呵呵转向姐妹二人道：“这男人们凑在一处说起仕途经济总就没完没了，耽搁得久了也未可知。稍后用完饭，姊妹们再相互见过亦是不迟。”

　　姐妹二人皆是含笑点头。

　　孙夫人又问起几人一路上可还顺利云云，不多时灶房那头过来传话说是午膳已经备好。

　　徐妙云携着她姐妹二人随孙夫人过去用膳，行至门前，忽然瞥见一直默默立在角落里的玉珠，视线在她身上转了转，离开了。

　　玉珠一头雾水回到海棠阁，倒在榻上正准备睡个回笼觉，忽听得门被人叩响，打开一看竟是贺大娘母女两个过来了。

　　贺大娘一手抓着闺女，一手抱着个朱漆食盒，一见玉珠便笑得见牙不见眼。

　　“哎哟，我就说你这小娘子人美心善，一看就是我们母女两个的福星。”

　　一面说一面将食盒搁到桌上，将里头的几样精致小菜捧了出来。

　　“快快快，还没用午膳吧，这些都是大娘我的拿手菜，快过来尝尝合不合胃口？”

　　玉珠微微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立在一旁的春桃。

　　春桃笑吟吟上前一把搀住她的胳膊，按着她的肩膀坐到桌前，又将筷子递到她手上。

　　“方才夫人派人过来传了话，叫我往后就跟着小娘子了。月例银子是比从前涨了一倍不说，一年四季还有几身新衣裳。这可是从前府里的大丫头才有的待遇，可不就是托了小娘子的福吗？”

　　玉珠恍然大悟，心中不禁感叹孙夫人行事果真妥帖，施恩于人的同时还不忘送她一个顺水人情。

　　贺大娘一面笑呵呵地往玉珠碗里夹着菜，一面对亲闺女道:“对对对，小娘子是有大造化的人，从今往后你这丫头也放机灵些，多为小娘子分忧。”

　　玉珠有些讪讪地笑道:“大娘不必客气。若是春桃妹妹不嫌弃，从此我二人便以姐妹相称便可。”

　　春桃闻言心下感动，迟疑了一瞬看向玉珠问道:“小娘子可知……今日到庄子上的那几位姑娘是何人？”

　　玉珠闻言放下筷子，如实道:“我只知那位徐四娘子唤夫人姨母，其余两位不甚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