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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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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的某一天开始,会和早上的巴士一样准时到来的,还有某个少年的奔跑身影。
习惯早起之后,背着单词等待的时光并不难熬,甚至可以说十分享受。目光从书本移开的时候,湛蓝的海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并无几个人的站点前,这一片有如自己的专属风景。
起初少年在风景内出现时,日向灯里并无太多在意,但持续几个月后,心中无意识做起了比较。
『好像步伐比开始稳一些了。』
『身型似乎也变厚实了一点。』
『应该也是住在附近的吧。』
于是晚间随口和母亲提起所见,意外得到了答案。
“啊是神家的孩子吧,从我们家再过去五个巷口,之前聚会神太太提起过,自家儿子升学后加入了篮球部,为了不被淘汰每天还有自己增加训练。”
“这样啊……”本想附和一句『好辛苦啊』半途止住,追问了一句对方就读的高中、又自行去了解了一番海南篮球的辉煌过往后,迟迟发出的感慨多了几分真情实感,并附加了一点点祝福。
『希望你的努力能得到认可。』
祝福只在心中,每日与神家少年仍旧是隔着马路的短暂相遇,若不是因为一封错投的信件,彼此都只是邻里偶尔聚会中家长们短暂提到的一个抽象存在。但因为信箱里那行错误的地址和正确的名字,日向灯里犹豫了片刻,向厨房中忙碌的母亲扬声问道:“妈妈,电话本收到哪里了?”
拨出陌生的号码,等待的间隙中手指不自觉地沿着电话线弯曲划动,等到接通瞬间变成勾住。
“您好,这里是神宅。”
“您好,”是和那个跑步身影相称的清爽声线,日向灯里一边想着,一边简略描述了缘由,“……就是这样的情况,信件没有拆封,如果现在方便我来送还府上。”
“还是我过去吧,正好,我准备出门买一些杂货。”
大抵是运动社团的男生脚程快,五个巷口这样的距离也很快跨越,不多时门铃声便响起,日向灯里开门,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男生。海岸的阳光能将奔跑的身影勾勒得鲜明,但半背光之下五官只有一个模糊的大致印象,而此刻秀气的脸庞带着温和的笑容,略微低下向她问好。
“晚上好,我是方才电话里的神宗一郎。”
“晚上好,神君,我是日向灯里,这是信件。”
日向灯里双手递上信,对面神宗一郎接过,转而也递上一个小袋子:“这是母亲做的一些酱菜,非常感谢。”
“啊,真是客气了……”这时候直接送客似乎略显生硬,邀人留下等晚饭又过于亲昵,飞速思考间,日向灯里抓住脑海最先浮现的话题,问道,“神君的社团活动,顺利吗?”
话语一出两个人面露意外,月城灯里抓紧了袋子,磕磕巴巴给提问打补丁:“那个,我每天早上会看到、看到神君跑步,然后听说……”
神宗一郎在解释完成前先反应了过来,弯起眉眼笑着回答:“嗯,都好。”
“明天见到日向桑的时候,可以打招呼了呢。”
身躯颀长却没有压迫感的神宗一郎,年长一岁在女校读书和运动无缘的日向灯里,彼此家长口中偶尔提到的“神家的儿子”与“日向家的女儿”,无数个清晨偶遇却又自判定对方并没有意时到自己的存在,从两个只有区分身份作用的名字里,变成了站在面前的真实身影。
第二天及之后的清晨,如常的相遇中唯一改变的地方,是在抬眼看到神宗一郎跑过时,向对面的他挥手,而后等巴士到达,上车去往学校。起初还略有迟疑,之后很快习惯,自然地就像上车坐下时,给当前书页放上书签再合上收好,成为必要的一个动作。
习惯了如此短暂的交流,所以在一日放下手后,看着神宗一郎穿过马路跑到了自己面前,日向灯里在些许意外中,更多观察了少年两眼。
『气息好稳定,换成自己应该在撑着膝盖大喘气吧。』
『比远远的看起来结实好多,是运动男生的感觉。』
『是不是比上次还信时变高了一点点……』
思绪中断在神宗一郎的邀请:“下周海南的学园祭对外开放,日向桑如果有兴趣,可以和朋友一起来。”
“应该,没问题……”思考着有无其他安排,日向灯里收下门票,给出一个七八分的肯定回答,顺口问道,“神君负责了什么活动?”
少年清爽地笑着,却没直接回答:“日向桑,巴士来了。”
“啊,好,可是……”日向灯里下意识习惯性地上车,又回过头看神宗一郎。
少年挥着手,声音因逐渐关上的门被收束得细微,像清晨海面的浮光可感却不可捕捉:“日向桑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一个好奇的答案不足以成为出行的全部动力,但足够催化其他零碎念头,于是当日日向灯里如约第一次走进了海南的校园。
先在校园内随意转了小半圈,而后才去找寻着门票上所写的班级,到了门前得到的答案竟然是:“神君啊,现在大概在舞台上,在忙着,哦不认真地……”尾音变成了几分揶揄的笑声。
『……?』克制着不露出过于迷惑的表情,顺着指引日向灯里去往了小剧场,悄声入座,跟上剧情的同时试图寻找舞台上是否有熟悉的身影。
抑扬顿挫的台词声中,几番光影切换里她终于看到了……
『在舞台上,认真地扮演一棵树。』补上了先前某位同班君没说完的话。
惊讶过后日向灯里逐渐被精彩的演出吸引,偶尔随着布景变化会注意到移动的树(神)君,比起忍俊不禁,更多想到的是:
『除了高,神君一直站立得很直。』
“我把这个当作彩蛋,如果日向桑来得晚,错过了也没什么,”结束之后日向灯里与变回本体的神宗一郎汇合,神宗一郎不疾不徐解释着,“篮球部作为友情支援,前辈们说我的身高也符合,把任务传了过来,没想到戏份不多也要最后一起上台谢幕,让日向桑多等了一些时候。”
“演出很精彩,神君的树,也很挺拔,”日向灯里克制了笑意,努力让话语显得真诚,“说到了篮球部……”
“今天球场也作为活动场地了,训练暂停一天,”清澈的声音难得停顿了一瞬,“虽然训练暂停,我个人的练习会继续。”
停顿的瞬间神宗一郎同时停下了脚步,一步错位在前的日向灯里转身,两个人从略为侧脸交谈的姿态变为面对着面。日向灯里抬头看向少年,如上次一般问道:“神君的社团活动,顺利吗?”
“以结果来说,是的,但还有更远的目标。”
“个人练习,是和跑步同时一直在坚持的吗?”
“嗯。”
平静简略的回答,让日向灯里有些难以准确感知,少年达到口中的目标困难与挑战几何,但与海岸线风景中日复一日的身影重合,她似乎又能够理解,于是这一回她用比肯定其演出更认真的语气,将话语说出口:
“希望你的努力会(再一次)得到认可。”
之后神宗一郎返回班级加入整理扫除工作,日向灯里归宅。大体上算是趣味纷呈的一次游览,但等待晚饭的间隙,犹豫片刻后,她带上钥匙出门:“我出门走一走,很快回来。”
绕了几个弯找到了记忆中附近的篮球场,靠近时先听到了规律的运球声,再是看见练习的人。
正好是神宗一郎起跳投篮入框的时刻。
砰。砰。砰。
和日向灯里记忆中寥寥几次观看的篮球赛场不同,一个人的篮球场在渐暗的天色和单一的声音里,与热血和激动人心划出了分界线。这样的环境中,少年重复着动作,在三分线外不同的位置练习,无论进或不进球,捡球折回再投篮的节奏保持如一。
『在激烈的比赛中,这样流畅的动作会被打断吗?』
疑问和先前在校园中神宗一郎说出的目标同时浮现脑海,日向灯里察觉了心中滋生的念想:
“我想看到神君在赛场上也如此刻投篮的身影。”
愿望实现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个人上升一年级之前,日向灯里去看了神宗一郎作为首发出场的比赛。
邀请观看时,神宗一郎从对面向她跑来;观看比赛后,日向灯里向他奔跑而去,送上祝贺。
“恭喜比赛获胜还有,虽然想过说‘精彩’是不是更适合,”提到赛场的高光时刻,她的眼神也闪亮如湛蓝海面,“但神君的投篮真是太漂亮了。”
比那时在黄昏的篮球场看到的动作更加纯熟,还有比赛中的凌厉和进攻性,完整呈现的状态与赛场气氛结合之下,牵动着心跳加速。
砰。砰。砰。
“谢谢。”神宗一郎仍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只有脸上带有些微汗珠与绯色。
“之后县内海南的比赛,如果有机会我都会在现场加油的,(为……)”略过了几个词,日向灯里折回向靠近的巴士跑去,不忘回身挥挥手,“今天的训练也辛苦了。”
少年目送她乘坐的巴士渐远,继续跑步。
高三的一整年都是备考季,不过调整时间,给篮球赛留下个把小时不是难事。神宗一郎并不会每次都上全场,也有不上场时,日向灯里也耐着心看,如果恰好看台上有穿着运动服的他校观众,就坐在附近蹭个随缘的免费解说。
看台的前排总是海南自家的队员助威,坐在后排感觉离赛场的距离似远似近。看不清人的表情,最开始凭借号码与印象里的身型认人,但到了后来,即便神宗一郎还未持球投篮,她也能够捕捉他的动态。
有很偶尔的几次,少年的视线转向看台,很快又收回转向赛场。不同于赛场上另一位队友,似乎是后辈的那位同学在得分或助攻后,会有几分自得地转向本校应援的方向,但没有落在具体的某一处,而是在相同的色彩气场里张扬释放一种情绪。而日向灯里不知道,神宗一郎在那短暂的注视里在看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渴望“了解”的心情,是在哪一场比赛里扩大了范围。
除了之前归还信件,日向灯里很少主动给神宗一郎家打电话,两家交情自那之后从“邻里聚会时寒暄几句”略为升格成“偶尔交换一下手作时令渍菜”,拨动转盘也多半为此,短暂几句邀请看比赛或是为比赛加油,仍然留给了清晨的相遇时刻。
就在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中,日向灯里在自己没有预料的情况下拨出了号码。
“您好,这里是神宅。”
“晚上好,神君……”没有想好说什么,或者说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一个招呼后她陷入了沉默。
少年似乎察觉了什么,说道:“日向桑那边听起来很安静呢。”
“……嗯,只有一个人,”手指习惯性勾着电话线打圈,她放缓了节奏回复,想把对话拉长,“父亲出差,外婆身体不好,母亲回乡下去照顾了。”
“啊,”对面试探着说起另一个话题,尝试接近答案,“回家路上警务员提到,最近附近好像有可疑人士出没,好像还是会专门偷窃……”
“……嗯,所以,”日向灯里回头看了眼大灯敞亮的客厅,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将电话先打给好友,“抱歉,没有多想就打给了神君……当时说没问题,现在有一点点,逞强之后漏气了……”
对面沉默了片刻,然后再度响起的声音依然和缓:“日向桑可以等我大约十五分钟吗?”
『我会在按铃后敲门,两下重两下轻。』如此方式登场的神宗一郎,一身便服是普通的邻家少年模样,唯一特别之处是带着一个小熊玩偶。
“晚上好,日向桑。”把玩偶放进她怀里,几句交代清楚个人计划已经家长许可,接下来便将选择权交给了日向灯里。
“那就、麻烦了,”日向灯里抱着小熊,将脸遮住大半,在升温的感觉中说完话语,“感谢神君、今晚留在这里。”
高三伊始,为了方便夜读少打扰家人,日向灯里将房间移到了一楼,没想到在今日可以与在客厅的神宗一郎相隔一墙壁,接受少年的守护。
一种不安消去,但另外的情绪升起。辗转许久仍然无睡意,她犹豫了许久,抱着小熊坐到了门前,然后敲了敲门板。
“日向桑,”先是应答,然后脚步声由远及近,再次响起的声音放大了,因为隔着门,仍有一些类似电话中的失真感,“还是睡不着吗。”
说是疑问更接近陈述,日向灯里低低应了一声,想不到别的话,重复了一遍:“谢谢神君。”
“日向桑说过了哦,”一阵悉索声,再开口的声音似乎到了耳尖的高度,不再自上而下,“聊天吗?”
“想,但是又想不起什么可以说的……”
“那我来说一些……不是很有趣的事吧,”他似乎笑了笑,“如果听得犯困了,正好休息。对了,小心不要着凉。”
“我裹着毯子呢。”
于是神宗一郎开始历数自己投篮练习的场景,代替着数羊。这一球,站在什么位置练习,投进了;下一球,站在同样位置,没有进;再下一球……
起初,日向灯里没跟上节奏,先想到的反而是习题中出现的抛物线;但在平稳如一的叙述中,带有坐标的线条旁,多了一个带球的火柴小人;再渐渐,具象的篮球在抛物线上划出漂亮的弧度,落入了出现的篮筐;最后,投球的人变成了门外声音主人的模样,那日街头篮球场初见练习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
砰。砰。砰。
在运球声和怀中小熊的温暖触感里,她终于心安入睡。
门另一头,听到隐隐约约的声响,神宗一郎停下了数数,试探着压低声音问:“日向桑?”
理所当然地没有回复,于是他放下心,起身回到沙发。
“晚安。”不知道她有没有抱着小熊呢。
很突然又很自然的陪伴消弭在夜色中,第二日起来日向灯里神清气爽,只不过在推开门之前畏缩了一瞬,等见到端坐在茶几前的少年,几分隐隐的喜悦像清晨的阳光柔和地填充在心间。
之后的行程分岔,日向灯里去补习班,神宗一郎参加周末加练,两个人在日向宅前道别。
“那个小熊,我真的可以留着吗?”她再次确认着。
“请安心收下。”本打算早上当面告别后离开,但意外多出了面对面的一餐,原本娃娃机抓来闲置的玩偶忽然一日派上用场,还有了一点“交换”作用。
『自己(才)是受到优待的一方。』
“谢谢,还有……”
……
“今天的训练……(也请加油。)”话没有说完,因为不长不短的沉默后神宗一郎同时开口。
“日向桑有空时愿意来看我练习投篮吗?”
日向灯里的高三夜晚,便忽然多了一趟短暂而不曾设想的它校参观。补习班下课之后,带着习题册匆匆踩点到了海南大附属门口,她看到已在前等待的神宗一郎。
“打扰了。”看着少年一身运动中途暂停的模样,日向灯里递上了经过便利店时买的宝矿力。
“并不会,”简单说明后进校换鞋,神宗一郎解释着,“今天队内训练结束比平时晚一些,我还有一百球投篮练习。”
“正好,可以补上之前没能参观篮球馆的份,”日向灯里说,“这也是我第一次(正面)看神君练习投篮。”
神宗一郎微微露出笑容,拿起一个篮球走向三分线外。
“那就请当作学习之后的静心放松吧。”
时间不同。场地不同。(观看人的)心境也不同。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看似相同的投篮悄然间推动了许多改变。
“嗯……说一些什么吧?”
起初日向灯里坐在边缘安静抱膝看着神宗一郎投篮,几球之后少年在下一球开始前突然说道。
“不会让你分心吗?”日向灯里愣了一愣。
“怎么会,”神宗一郎投出球,语音带笑,“赛场上热闹多了,倒不如说……现在这样,我有些紧张。”
砰。
砰。
球落在地板上滚远,夏夜的空气有些闷,场馆内虽然开着通风扇还是让人脸上发热,日向灯里目光追着球的轨迹,侧脸说:“比如……这样近距离看投篮,和在观众席向下看,感觉不
一样。”
“嗯。”神宗一郎应声,又投出一球,这次球落地滚向相反的方向。
“赛场上变化太多了,从神君拿到球到投篮得分,虽然相信会进,还是会非常紧张……现在这样看着,就有空分心想一些有的没的,比如……”
比如会下意识比对这一刻少年跳起的高度,和平日长跑时迈出的步伐宽度;比如会在意进球时少年眉眼是否有些许舒展的欣慰,进而思考赛场上是否会有相同表情;再比如……
听到脚步声放大,日向灯里才回过神,发觉神宗一郎已拾起球返回,向自己靠近,而方才的胡思乱想,尚未来得及说出。
此时也莫名有些羞于出口了 。
“……,”神宗一郎退开两步,笑了笑,将球放回推车,又拨动翻转了一面,才说道,“看到日向桑出现在看台的时候,我很开心。”
如果那一瓶宝矿力还在自己手上,日向灯里一定会用力把它贴到脸上,而不用怀疑自己现在的回应声,是否随热度像水汽蒸腾般含混。
“……原来能,看见(我)呀。”
“能看见,”神宗一郎没有暂停投篮,继续一球一球练习,声音穿插球入筐后平稳传来,“就好像每一次投篮辨认轨迹那样清晰,也好像……”
最后一次完成,球向前方滚去,神宗一郎反方向走近到日向灯里面前,向她伸出手。
“……”
篮球在地板上弹跳的声音已停止,心跳的声音却更响,她第一次握住了他的手,站起相面对,距离比初次正式寒暄时接近,足够看得太清,此刻对方眼里的笑意。
在这对视牵手间,神宗一郎说完了话语:“也好像我每一次看见等车的日向桑那样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