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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山楂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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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沈宴竹吃痛地撑着手肘起身,腰间传来火辣辣的撕扯感。
向后一摸,皮肉之上是粗糙的伤口。
自行车甩飞一米远,同沈宴竹一并躺在地上,狼狈得很。
而那个罪魁祸首貌似一点伤也没受?
拍拍裤腿重新扶起了车子。
“咣当”一下,脚撑架稳稳立在路边。
下一秒,沈宴竹就觉得有道黑影奔自己而来。
“哎呀!对不起啊同学,刚才有点着急没看路,不小心逆行给你撞倒了真是不好意思.......怎么样哪里撞坏了吗?”
那人满脸歉意地摸了摸后脑勺。
一开口跟连珠炮似的兜头而下,沈宴竹被他圈在怀里,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
“腰....”沈宴竹用手搭着腰侧,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怎么了,这是腰被我撞坏了?”男生登时拽着他一通察看。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沈宴竹心里有些燥热,他轻轻推开他,颇为端正地向后退了几步,这才看清这人的样貌。
少年比他高出一个头。
整个人都浸泡在身后的晨光里,书包松松垮垮地吊在肩上,恰逢一缕光线从间隙越过,打亮了他垂下来的手臂。
看起来应是同龄人,沈宴竹视线飞快地移走。
想来对方也是报道第一天,他不想继续纠缠下去,左右他也没什么事,除了膝盖破了个口子。
谁料男生心生愧疚非要负责到底,生拉硬拽把他请去了自行车的后座。
等沈宴竹反应过来,他已经安安稳稳地坐在上面,身旁的街景正一点点后挪。
所以,他这是被“绑架”了吗?
两条腿悬在空中,时不时地点着地面。
沈宴竹亲眼看见自己的自行车孤零零的靠在大树旁,他心弦乱动下意识就想跳车:“等.....请等一下,我们不是一个学校的.....”
细微的音节被风带走了几串,沈宴竹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
前方传来刹车声,沈宴竹一颗心仿佛又揣了回去。
男生单脚撑地侧头回望:“抱歉忘了问了,”他清了清嗓子,蛮有仪式感,
“我是靖南高级中学的高一新生,名字叫阮清聿,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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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门口的学生越涌越多,堪堪把两抹影子覆盖住。
孟铁有些等不住,三番五次地站起身张望。
直到他再也按捺不住,拉着翟春晓就要往车棚走。
翟春晓却喊住他,拍拍他胳膊示意向前方看。
就瞧见他们等待的人此时正坐在陌生男生的车座上,脊背有些僵硬。
车子顺利地拐进车棚,阮清聿在门口把沈宴竹放下来,自己则去里面找了个位置停车。
沈宴竹把书包重新挂在身上,竟没想到他也是北高的学生。
“珠珠?怎么回来的这么慢啊,你的车呢?”
沈宴竹一回头就对上了孟铁那张肉嘟嘟的脸。
他正要同他们解释刚才的事,停好车的阮清聿隔着老远朝他们招手。
北高的录取名单张贴在校门口的一张泡沫板上,连带着分班信息表铺在榜单的右侧。
孟铁已经把来龙去脉了解地透彻,只观沈、阮两人的神色他还瞧不出什么。
就在他以为他们以后再也不会见面的时候,分班表狠狠打了他的脸。
“十六班?”孟铁睁圆双眼,他企图把薄薄一张纸盯出两个洞。
遗憾的是,结果早已成定局。
沈宴竹已然闻声而来。
他看见孟铁的指腹紧紧贴着他的名字,肉脸皱在一起不太高兴的模样。
听见这边的喊叫,阮清聿干脆不再从一班开始顺,而是直接奔向十六班的分班信息,只一眼他的呼吸就凝滞了。
阮清聿这个名字像个秤砣,稳稳当当的出现在高一十六班的信息表上。
沈宴竹在下边注视着,偏偏他的名字在自己之上。
六个汉字不偏不倚地落在眼仁里,他错眼瞄了一眼甚为震惊且木讷的人,下意识向右边挪了一步。
无人在意阮清聿为什么忽然跟被人打了一棒似的杵在那儿,就像无人了解沈宴竹此时此刻的心情。
翟春晓被分去了十班,孟铁在七班。
几个人楼上碰着楼下,就是没有重叠在一起。
孟铁的嘴角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哭丧个脸,就像生离死别一样。
最后拽着沈宴竹的衣角哭哭啼啼地去报道,临走前翟春晓拍拍孟铁的肩,说报完道再一起出来吃饭。
孟铁瞬间收回了挂在眼角的泪珠,终于有个笑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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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叫谭雅诗,是一位戴着黑色眼镜的年轻女老师,说起话来轻柔而有力。
其他班级已经一窝蜂地冲出班级领取新书。
唯有十六班,静若假人。
谭雅诗一改常态,让他们去走廊按照身高排队。
霎那间,教室里的桌椅板凳滋啦滋啦地划破地面,谭雅诗脑中的弦发虚,她捏紧眉心,出手提醒他们放轻动作。
沈宴竹跟着大部队走出去,他注意到班级对面就是水房,以后做值日会很方便。
“同学们要排成四排哦,男生两排女生两排,各自分开面向我而站,高个子的同学站在最后方,”
谭雅诗踩着平底鞋迎面而来,拍拍手似是有些着急,“我们靠着点墙边站,不要扰乱其他同学行走。”
沈宴竹粗略地对比了一下自己的身高,站在了倒数第四排,身边是一个穿着跨栏背心的平头男生,正回头和后边人谈话。
北高是全封闭式教学楼,外观瞧上去方方正正的都是窗户。
一走一过平白支出来一面窗,不用想也知道是上面的人嫌闷才开的。
白天走廊没开灯,十六班地处楼梯口,仅有的光源还是旁边的水房。
沈宴竹瞟着左上方开了一半的窗户,透明的玻璃映着正在上楼梯的学生背影。
再一转头,身边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调换了。
“嗨,又见面了沈同学。”
身侧传来熟悉的声音,沈宴竹垂下头对上阮清聿的眼睛。
瞳孔显然震动了一下,沈宴竹眼皮跟着抽搐一下,在对方下一个动作来临前迅速恢复原状,极为自然地打招呼。
沈宴竹还没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直到班主任在前方大声提醒:
“一会儿两个两个的进班,我会告诉你们坐在哪里,”谭雅诗仿若信手拈来,“不出意外你们身边的人就是你们这三年的同桌了。”
信号一经发出,原本立着不动的学生纷纷按着顺序钻进班里,谭雅诗在一旁认真地指挥。
轮到沈宴竹他们时,谭雅诗向上推了推眼镜,镜片随之反出一道白光。
略微思索后指向靠近窗台的最后一排:“你们两个坐那里。”
教室密密麻麻地坐了不少人。
他们本来低着头在各自做着手上的事,见门口有新人进来,“唰”地一下齐齐抬头。
恍若无数道闪光灯聚焦在沈宴竹身上,强烈的压迫感快要迸发出火苗来。
全身的血液一并涌入大脑,沈宴竹眼前有些发昏,无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座位上的,只觉得刚才的那种感觉挥之不去,诡异般的存在。
旁边传来轻微搬动座椅的声音,阮清聿单手撑在脸侧,狭长的双目意味深长地凝视着他:
“以后多多指教啦,小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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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宴竹自动忽略那道视线,警铃作响的单字放心里琢磨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我不小。”
“哦,那你多大?”
这句话说的很惹人非议,阮清聿丝毫没觉得哪里有问题,一脸期待地等着答案。
意料之内的结果还未得到,耳边就响起谭雅诗的声音:
“来几个男生跟我去一楼教务处领书,再来一些去后勤领取拖把笤帚等清洁用品。”
和沈宴竹同排的几个壮实的男生自信满满地站了起来,边走还边吹口哨。
心里默默数了下,走出去十三个。
望着最后一排所剩无几的学生,沈宴竹心想自己要不要也出去。
沈宴竹确实有这个想法,可他才动了下大腿就被身旁人按住。
“小同桌你腰不好先在这歇着吧,别一会搬运途中抻着了,这种苦活累活就交给我!”阮清聿讲完径直冲到前面汇合,速度飞快到糊出残影。
他自认为的“体贴”落在沈宴竹眼里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什么叫他腰不好?
腰不好也是有原因的。
“你等一下.....”
沈宴竹面色复杂的将目光落在逐渐远去的背影身上,眼神甚为坚定的喃喃:“他....是不是有点不太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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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雅诗大概率不会那么快回来,外边走廊乱哄哄的,人挤着人。
反倒是室内,与之形成鲜明对比。
沉闷的气流倏地在某刻一拥而散,鸦雀无声的大房间乱成了小鸡啄米。
脱缰的小野驹在漆黑的板报前又跑又跳。
混乱中不知是谁嗷了一嗓子,沈宴竹愣愣地听着,貌似是一句歌词。
如果沈宴竹看过水浒传,那么就会知道他们在欢脱个什么劲儿。
但很可惜,他并没有看过。
“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闯九州啊......”
后排的哥们还在深情款款地沉浸式演唱。
手里没有吉他之类的物件,也没有扫把,只得怀抱书包凑合一把。
一整套听下来,沈宴竹脑袋直发晕。
因为他听见好多个“啊”、“呀”。
拟声词整整齐齐灌入耳膜,浓郁的地方风味迎面而来。
或许歌词太过铿锵有力,给人一种被逼上梁山的错觉。
捂着耳朵的女生彻底听不下去了,也开始扯着嗓子挤进去。
两股乐调在空中相汇,谁也不让着谁。
有一个眼尖的男生注意到角落里发呆的少年,趁着热闹拐到他旁边坐下:
“同学你好,看你怪孤单的怎么不跟着一起唱啊?”
他坐的是阮清聿的座位,沈宴竹回过神差点以为是他回来了。
来人梳着简洁的侧分短发,仔细看去像极了郭富城同款发型,沈宴竹缩了缩手指回应:因为自己不会唱。
男生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搭过沈宴竹的肩:“这样啊,害没事!以后都是同学了不用这么拘谨,我叫明蔷,你呢?”
“沈宴竹。”
明蔷将领口衬衫立起,遮挡住白净的脖颈,“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不像我的,乍一听像个小女生名字。”
不知怎么,沈宴竹就想到了蔷薇枝条上的细密小刺,给人一种无法靠近、阻挡的作用。
而明蔷的这一举动恰好对上了它的特性。
沈宴竹侧着头,语调轻松道:“我觉得不会,‘蔷’字的含义有很多,它不仅有绮丽优雅的意思,还有坚韧不拔的寓意。”
这是一句真诚而中肯的评价,与以往不同,明蔷从未收到过这样的形容。
眼尾仿佛被一股热流包围,从不会有人这样注意到他名字的含义,过往的所有已然不重要。
烟云散尽后,只留下最纯粹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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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女生们的乐曲唱到了高潮,全班都跟着策马奔腾起来。
沈宴竹思虑片刻,刚说服自己选择加入他们的大合唱,悬浮的音节戛然而止。
身着制服的女人背过一只手,横眉竖眼的出现在门口,紧跟着拍拍她右侧的门框:
“刚开学就策马奔腾是吧?”夸大其词地指了一圈,“整个走廊就数你班最乱,干什么去了走这么多人?”
坐在最前排的女同学怯生生地开口:“我们班任带着一部分人领书去了,剩下的人去后勤了。”
不知是哪句话点了导火索。
她索性迈进班,“班任不在就不知道安分点嘛,看看你们吵吵叭火的像什么话!”
底下的学生直接蔫了,个个低垂着脑袋恨不得缩进桌堂里。
直到一句“赖主任”。
人头开始攒动,每个人的表情如沐春风。
有不怕死的当即就昂着个脖,那神色像是在挑衅。
赖碧佘直呼真是见了鬼了,敢情把她当成随便路过的老师了。
胸口堵着气,赖碧佘抱着臂膀转过身依旧没有笑模样:“雅诗啊,你班学生真的该好好管管,这还没有正式上课呢就乱套了。”
“您说的是,我回头就训斥他们。”谭雅诗连连点头附和,一点多余的话都没说。
送走赖碧佘后谭雅诗急欲钻进班级,大捆大捆的书籍沉入地面,四周用牛皮纸封着,白色捆扎绳众横交错稳稳固定住,棱角压着道细长条压痕。
还没等谭雅诗弯腰拆封察看,就听见下边某位学生的发言:
“诗姐,刚才那个老师也是别班的班主任吗?”
“对啊老师,刚才她好凶!”
谭雅诗没有在意这个称呼合不合理,只要不唤她老谭怎么都好。
谭雅诗踏上讲台,从桌斗里摸出一把剪刀,一手撑着边缘,忽地笑了:
“什么别的班的老师啊,那是咱们的学年主任赖碧佘赖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