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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贰拾伍·化敌为盟谋出路(二) ...

  •   二月初十,易清晏抵京。
      主帅在撤兵途中抛下大军独自返京乃是大忌,但易清晏管不了那么多了。往京城发的信没有一封有回音,无论是写给褚言辙的、写给荀亦安的还是写给慕容清的,都仿佛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他如今对楚京的形势一无所知,这般过一天,他的心便紧张一分。
      抵达楚京时已是夜晚,城门早已落锁,周边小镇的客栈也没有空房了。他默默叹了口气,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中年女人,年过四十,半老徐娘,一脸错愕地看着门外的陌生男人:“找谁?”
      易清晏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便被女人热情地请进了门。
      男主人从里屋走出来,见到易清晏后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是不善言辞,转身生火去了。女人也转身进了厨房,嘴上还不忘絮絮叨叨,与易清晏拉拉家常。
      “看小兄弟风尘仆仆的,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赶路可辛苦吧?”她说道,“吃点东西,暖和暖和。”
      “从西北来的。”易清晏并没有说自己的真实身份,“多谢大姐。”
      “来京城做什么了?”女人问道。
      易清晏随口胡诌:“我哥说京城的生意好做,来投奔他了。”
      女人听罢,有些疑惑地上下打量了易清晏片刻,道:“小兄弟,你哥怕是半年前跟你说的这话吧?如今这京中的生意,可没有往日好做了啊。”
      “大姐这话从何说起?”易清晏疑惑道。
      “你不知道呀?”女人满目惊讶地看了易清晏一眼,随后道,“也是,西北太远,估计消息还没传到那儿呢。”
      她眨了眨眼,伸手向楚京的方向一指,悄声道:“九重天里呀,变天了!陛下呀,也再也不是以前的陛下了!”
      这话已经足够明显了,易清晏也不是蠢人,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前几年里荀焜对他的态度、褚言辙与荀焜常来常往的关系、每次只发半个月的粮草、九重天里的风云变幻……这无不在昭示着一件事:荀焜反了,并且成功了。
      在外人面前,易清晏几乎用尽了全力,才克制住自己浑身的颤抖战栗。他勉强做出震惊且好奇的神情,问道:“那大姐,如今京中情况如何?”
      女人摇摇头:“日子没有以前好过啦,现在可千万不能讲错了话,街上到处都是眼睛盯着呢,据说啊,说错了可是要杀头的!”
      “小兄弟,别管大姐没提醒你啊,你进了京可不能再这么问这问那了,现在咱是自己关起门来说,这要是到了大街上说,万一给你抓着了……天王老子都难救啊!”
      易清晏装作惊讶道:“这么可怕!”
      “是啊!我前段时间进京,就撞见一波官兵抓人呢!还是什么朝廷的大官,一家子都被抓了下狱,哎呦呦,真是吓死人了……”女人说道,“还是姓慕容的,挺特别一个姓。”
      易清晏差点失手打碎了手里的茶碗。
      满朝文武,除了他岳父一家,还有哪个慕容!
      岳父一家被抓了,那阿清呢,也下狱了吗?子舒呢?他没有做皇帝了,又去了哪里呢?他们……还活着吗?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是个吸饱了水的破抹布,随手一拧便有淅淅沥沥的血肉淋了一地,绞住的痛让他以为自己几乎没有办法呼吸。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女人都以为他被鬼上身得灵魂出窍了,他才开口问道:“那摄政王……”
      “嘘!”女人吓得丢了手里的活儿,冲到他面前,压低声音说道,“不能提!”
      易清晏一脸惊疑地看着她。
      “你这小兄弟,怎么这么不懂事!”女人话音里的每个字似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木桌上写下一个带着水痕的“易”字:“他现在还在边关,但总有一日要回来吧?我听别人说,陛下就等着他呢!”
      易清晏明白了,荀焜就在等着他回京,斩草除根。
      “大姐……”他正准备问女人是从哪听来的消息,却被一直在灶台前默默烧火的男人打断了话音。“别问了。”男人声音低沉,“再问下去,就都没命了。”
      易清晏神色一凛,闭上了嘴。女人也不再絮叨,转身进了厨房,沉默地忙碌着。
      不多时,女人从厨房里端出一碗面送到易清晏面前,悄悄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小声叮嘱道:“今晚说的话,可不敢再往外传了!”
      易清晏接过面,点点头:“大姐放心。”
      女人转身准备走时,易清晏却突然拉住了她的衣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大姐,在你看来,他真的会谋反吗?”
      女人的脚步一顿,随后小声道:“摄政王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看在眼里,这么多年了,还能有假?就算天下人都要造反,他也不会反啊。”
      易清晏愣了一下,忽然浅浅笑了:“多谢大姐。”
      女人有些莫名其妙,但见他笑,也回以一笑,转身忙碌去了。
      招待完易清晏后,夫妻二人便安歇了。易清晏被安排在一间闲置的房间,房里还堆了许多杂物,床板上临时铺上了被褥。
      深夜里万籁俱静,忙碌的人、吵闹的鸡、乱窜的狗都入了梦乡,然而易清晏却毫无倦意,睁着眼盯着窗外发呆。夜沉沉的,没有月,没有风,没有云,没有星,只有无边无际的黑色。
      夜色深深,鬼影幢幢。自荀灏驾崩时便躲在黑雾中窥伺众生的鬼,终于亮出了尖利的爪牙。
      第二日清晨,女人便起来忙碌,却见桌上留了一锭银子。再推门一看,房里空空荡荡,被褥整整齐齐,跟没有人住过一般。
      进了京城,易清晏便直奔慕容府。站在人去楼空的慕容府门前,他心中最后一丝期冀也破灭得无影无踪。府门紧闭,门上贴了两道封条,像划在身上的两道口子。
      再去摄政王府,比慕容府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门上贴了封条,门外十步一哨,士兵们披坚执锐,冷漠地望着门前来来往往的行人。路人行色匆匆,大气都不敢喘,低首垂目,匆匆走过,只在心里唏嘘一句“物是人非”。
      他不敢在门前多做停留,假装自己只是个匆忙的路人,垂着头快速走开了。
      他找了家客栈先住下,细细琢磨出路。
      原先有什么困难,他都会第一时间找褚言辙商议,找朝中大臣商议。然而褚言辙已经调转刀锋,朝中大臣也不再可信:在荀焜的耳目下,没有人能保证,今天的同僚、至交明天会不会在背后狠狠捅你一刀,再提着你的脑袋去邀功请赏。
      再加上荀亦安与慕容清下落不明,慕容家被投入天牢……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何为孤立无援。
      “笃笃”,房门被叩响了。
      他打开门,发现门外是客栈的小二。小二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枚粉色的香囊。
      “客官,这是方才一位夫人送来的,说要小的亲自交到您手上。”小二恭恭敬敬地道。
      “找错人了。”易清晏说着,便要关门,“我不认得这个物件。”
      “客官且慢!”小二道,“那位夫人说了,交给方才入住的人,还同小的描述了相貌,可不就是您么!”
      “客官,小的只负责送东西,您若真不认得,就自便吧!”小二说罢,将托盘往易清晏怀里一塞,立刻开溜了。
      “……”易清晏看着小二的背影,有些无语地拿着托盘进了房间。
      他拿起香囊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更想不出会是谁送的——慕容清不可能现在就知道了他回京的消息,况且贸然递消息太过大胆,慕容清不会这么做。
      他拿着香囊凑近鼻尖嗅了嗅,却没闻出任何味道,显然里面不是一般香囊会装的艾草香花。
      手指勾住香囊上的系带,用力一扯,里面的东西便露了出来。哪里是什么香花,分明是一团棉花!
      然而将棉花抠出来后,底下却有一张字条。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字:申时月满楼。
      字条没有落款,字体也是普通的簪花小楷,没有什么线索,更看不出是谁写的。
      他拿起字条仔细端详。纸是细腻的白鹿纸,墨是飘着香气的徽墨,字是工工整整的小楷,唯有“申”字的那一竖格外长些,长得都有些惹眼了。
      他好像知道是谁了。
      申时,月满楼二楼雅座。
      易清晏望着对面戴帷帽的女人,沉声道:“既然约人前来,就该有些诚意吧?”
      女人轻笑了一声,随后毫不避讳地摘下了帷帽,露出一张貌美得有些妖冶的脸。
      “果然是你。”易清晏道,“太后娘娘,费尽心思找臣见面,所为何事?”
      申绣笑道:“毅国公真是好胆量,竟然真的敢单刀赴会,就不怕哀家将你诱到此处,一网打尽?”
      “不会。”易清晏道,“周围没有习武之人,我能感觉得到。就凭你一人,不过是以卵击石。”
      “毅国公说得在理。”申绣道,“然而哀家不找你,不代表没有其他人找你。”
      她伸手推开了窗,漫不经心地看着楼下喧闹的街,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那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毅国公看到了吗?你猜,这里面有多少人在找你,又有多少人想将你置于死地?”
      见易清晏沉默不语,她继续道:“你再猜猜,哀家是如何你入京的消息的,又是怎么把你住的客栈都打听得一清二楚的?”
      “自你入京的那一刻起,你的一举一动早已暴露在当今圣上眼里了。你以为你藏得有多好?他之所以还不找你,不过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想要守株待兔罢了。”
      易清晏冷笑一声:“既然如此,你告诉我这些作甚?”
      “自然是因为,哀家不愿你被圣上抓到啊。”
      “毅国公,如今你想要活命,想要救出你夫人与岳家,甚至想要把荀焜拉下台,奈何势力单薄、孤军奋战,是与不是?”申绣说得一针见血,“我可以帮你。”
      易清晏一挑眉:“太后娘娘为何要这么做呢?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不帮我,还能再宫中安安稳稳做你的太后,荣华富贵享受不尽;若是帮我,一朝东窗事发,那可就是谋逆之罪、株连九族了。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申绣唇边的笑意不变,眼神却逐渐变得冰冷:“当然是因为,我也想要荀焜下台啊。”
      她话锋一转,直直地盯着易清晏:“毅国公,我的筹码已经堆好了,你意下如何?”
      易清晏沉默了片刻,问道:“太后娘娘应当不会好心到单纯想要帮我吧?你有什么条件,不放说来听听;有多少诚意,不妨也表示一下。”
      “我就喜欢毅国公这样的聪明人,打起交道来一点不累。”申绣道,“条件很简单:你若成功,需保证留我性命,不得过河拆桥。”
      “好。”易清晏一口应承下来,“事成之后,我不会下令杀你,但若是其他人动了心思,我不能保证你性命无虞,没有一丝闪失。”
      “你不过河拆桥就行了。”申绣笑道,“至于诚意么……”
      “你夫人与废帝的关押之处,这个诚意如何?”
      听到这话,易清晏身体前倾,胳膊撑着身前的矮几,目光炯炯:“此话当真?”
      “南苑。”申绣平静地道,“他们如今都在南苑,肯定性命无忧,但具体情况哀家就不清楚了。你若不信,大可亲自去查探。”
      她眼含笑意看着易清晏:“毅国公,此等诚意,够了吗?”
      易清晏缓慢地点点头:“好。”
      “我可以帮你将荀焜赶下台,甚至是除掉他,但还需抓住他的死穴才是。太后知道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自然。”申绣道,“我手里的东西,肯定是有大用处的。”
      两人自申时一直谈到日暮,宫门落锁前,二人才从月满楼离开。
      分别时,易清晏问道:“太后,恕我直言,你如此费尽心思,甚至自毁清白,也要拉荀焜下马,究竟是为什么呢?”
      申绣脚步一顿,回眸一笑,眼神却冷得如同数九寒天:“他负了我。”
      “先帝临崩时,哀家便发过誓,此生再不叫第二个人像他一般负我。荀焜不仅欺我、骗我,还辱我、负我,因此,哪怕是玉石俱焚、两败俱伤,亦在所不惜。”
      她的声音淡淡的,却莫名听得易清晏心头一震。
      “因此,毅国公最好要履行承诺,留我性命。”申绣道,“否则,你也要负我了。”
      易清晏面色不改:“放心,我从不食言。”
      “那就好。”申绣笑着伸出手,握住易清晏的手掌,“毅国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马车辘辘的声音沿着逐渐安静下来的街逐渐远去,驶向不远处皇宫的方向。易清晏站在雅座窗前,静静地望着残阳西沉。点点余晖洒在宫城的金瓦上,泛着粼粼的光。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房屋渐渐化作一道道整齐的黑影,仿佛怪物口中细细密密的牙齿,不多时,便将如血夕阳一口吞入地平线之下,仿佛生吞了一块鲜活的血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贰拾伍·化敌为盟谋出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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