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拾叁·云中锦书乘风去（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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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雨来得又急又猛，不过片刻便已是瓢泼倾盆。豆大的雨点砸在石砖与金瓦上，仿若珍珠落玉盘，入耳处皆是噼里啪啦的雨点声。
人声被淹没在茫茫雨声中，听得模糊而不真切，隐隐约约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坤宁宫的内殿内没有点灯，只有一盏微弱的烛火轻轻地摇，在窗纸上映出两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娘娘，到底何时才动手？”
这个问题，玉璇问了许多遍，从一个月前就开始问了。每次发问时，申绣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慢慢摇头道“不急”，令她即使心急如焚也无可奈何。
“明日。”申绣一改从前的“不急”，笃定地说道。
“陛下快回来了。”她拢了拢身上散散披着的衣袍，轻声说道。
一夜夏雨打芭蕉，雨声伴风声扣着窗棂，发出“笃笃”的声音，掩盖了所有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
待到东方泛白，夜雨已停，碧落初霁，别有滋味。
云锦书照例早起去给申太后请安。如今她的身子可以算得上是笨重了，就算不去请安，任何人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她自己坚持。
仁康宫门前，她刚从轿辇上下来，便碰见了同来请安的申绣。
“皇后姐姐！”她笑盈盈地打招呼，眉眼中都是雀跃之情，丝毫不像个即将为人母的女人。
“贵妃妹妹也到了。”申绣也笑着上前，递给黄莺一个眼色，随后很是亲热地挽起云锦书的胳膊，“我们快进去吧。”
大殿里，申太后遥遥看着相携而来的一对姊妹花，脸上的笑意掩饰不住地流淌。在两人行至跟前准备行礼时，她笑道：“贵妃快别行礼了，不必将就那些虚礼。”
“到这儿来，给哀家看看。”申太后拉着她的手，亲切地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笑着嗔怪，“如今月份大了，行动不便吧？哀家早与你说了让你不必来请安，就是不听。”
“太医说了要多走动些。”云锦书笑道，此时的眼神不再如方才的少女模样一般，而是多了为人母的慈爱，“而且小皇嗣也不闹，很乖的。”
“那倒好，是个不闹人的好孩子。”申太后也笑得开怀，眼角的细纹都好像淡了许多，“你是不晓得，别看皇帝现在这幅文雅的模样，当初可没少闹腾哀家呢，惯会折磨人。”
“真的？”云锦书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真看不出来。”
“真的。”申太后点头，“小时候也爱疯玩。哀家还记得，他六岁那年春天，先帝将他送到忠武将军和祺淑郡主府上住了几日，说是跟忠武将军学武。结果武艺没学到多少，倒是天天跟着毅国公疯跑打闹，玩得满头大汗，回了宫都不晓得收心，还被先帝骂了一通。”
申绣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申太后与云锦书仿佛母女般亲密无间的谈话。这是第一次她没有任何嫉妒的情绪了，而是将目光凝在云锦书身上，思绪却已经飞到了千里之外。看着云锦书纯真无邪的笑容，她不禁开始质问自己：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为了荀灏的一点关注和宠爱，她真的要让自己的双手染上鲜血，加害于眼前明媚可爱的女子身上吗？
如果真的除掉了她，如果世间真的少了这样灿烂的笑容，她会后悔吗？
“皇后？”申太后的眉毛拧了起来，“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啊？我……”她猛然惊醒，连忙给太后行礼，“母后赎罪，儿臣……儿臣昨夜没休息好，走神了。”
“那就早些回去休息吧。”太后深深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只是挥了挥手，看起来颇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你也回去吧，好好休息。”她拍了拍云锦书的手，说道。
“那臣妾与皇后姐姐一道回去吧。”云锦书笑着点头，对申绣道，“皇后姐姐，走吧。”
申太后沉默地目送二人远去，在申绣即将踏出仁康宫时突然出声：“皇后！”
“母后？”申绣有些惊讶地回头。
申太后深深凝望着自己的侄女，深色的眸中看不出情绪。顿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道：“皇帝不到十日就要回来了，你知道吧？”
申绣登时感到汗毛倒立，一双手藏在袖子下微微颤抖：“儿臣知道。”
申太后又沉默了片刻，才说道：“知道就好。”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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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仁康宫，正是骄阳当头，两人闲话完毕，正准备坐上轿辇回宫时，云华宫的轿夫突然上前道：“贵妃娘娘，不知为何那轿子有一处坏了，如今怕是坐不了了。”
“坏了？”云锦书有些疑惑地道，“怎么突然坏了？”
“这……小的不知。”轿夫一边说，眼睛一边忍不住地偷瞄申绣，却被申绣躲闪掉了。
“这可如何是好？”黄莺有些急了，“这怎么回宫啊？”
“要不……走回去？”云锦书道。
黄莺更着急了，拉着她的胳膊道：“娘娘，这如何使得？仁康宫与云华宫距离远，如今天气炎热，常人尚且难以忍受，更何况您……”
申绣忽然出声道：“妹妹何不与我一道先回坤宁宫？坤宁宫离得近，走过去也不过片刻时间，总好过在此等候。”
云锦书也没推辞，笑道：“那就麻烦姐姐了！”
申绣亲热地挽起云锦书的胳膊，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阴恻恻地笑了。
鱼上钩了。
尽管坤宁宫离得近，待到她们走到时，两人也都出了一身薄汗。
宫中的茶水点心都已经准备好了，待两人坐下后，申绣道：“妹妹走热了吧？喝些茶，吃点点心。”
“这……”黄莺有些为难地看着云锦书，又看了看皇后，欲言又止。
“怎么？”申绣问道。
云锦书看了眼黄莺，随后笑着对申绣说：“皇后姐姐，先前陛下曾嘱咐我与黄莺，凡入口之物皆需一一查验。君子不防，小人却不得不防，还望姐姐勿怪。”
她随后转头对黄莺道：“今日就算了吧，皇后姐姐宫里的吃食，还能有问题么？”
申绣气得快咬碎一口贝齿，面上却还要维持落落大方、关切不已的假面皮囊，笑得很不是模样。“妹妹不必如此，既然陛下发话了，还是验一下为好，否则岂不是坏了规矩？”
“姐姐……”云锦书还想说什么，申绣却对黄莺点头道，“黄莺姑娘，验吧。”
黄莺面色还有些为难地从怀里抽出几根银针，将茶水与点心全部一一试过，等了片刻后，看着依然锃亮的银针对云锦书道：“娘娘，可以用了。”
“皇后姐姐，冒犯了。”云锦书笑道，随后捧起了茶盏准备喝。
“妹妹！”茶水还为沾唇，申绣却先叫住了她。
“姐姐？”云锦书不解地看着她，一双纯真的眼不谙世事。
仿佛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似的，申绣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面上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无事，刚刚眼花了，还以为有飞虫呢。”
云锦书笑了笑，随后重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今年的新茶吧？”她问道，“真是好茶。”
申绣笑了，也捧起茶碗抿了一下。
借着茶碗的遮掩，她的笑容阴邪了几分。
鱼落网了。
“嗯，确实是好茶。”
两人如往常般坐在殿内闲话，直到日暮西斜，云锦书才起身告辞。
“皇后姐姐，今日叨扰了，如今天色已晚，日头也不烈了，走回去不碍事的，妹妹就先告辞了。”她笑着微微行礼。
“你我之间，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申绣也笑了，“我着人送你回去吧？”
“不必麻烦了，云华宫离得很近的，穿过御花园就好了。”云锦书道，“妹妹就先走了。”
申绣将云锦书一直送到坤宁宫门口，两人才算分别。从始至终，云锦书与黄莺都没有注意到玉璇从不知何时就不知所踪了。
申绣望着云锦书的背影，嘴角挂起了一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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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距离云华宫其实并不近，若是走宽阔的宫道，则需要走不少路，但若是从御花园横穿，便能大大节省时间，还能赏景。因此，御花园也几乎成了云锦书往来云华宫与坤宁宫的必经之路。
盛夏傍晚的御花园很是热闹，树上的知了吵得聒噪，枝头的鸟儿鸣得欢快，塘边的青蛙也叫得大声得很。入目、入耳处一片繁盛，加上女子闲聊笑闹的声音，完完全全掩盖了那埋伏在草丛中的“嘶嘶”声。
云锦书正偏头与黄莺说话，正聊到尽兴处，却听见身边小黄门一声惊呼：“娘娘！”
“大惊小怪什么，小心吓着——”黄莺话音未落，目光瞥见御花园小径上的大青蛇，顿时吓得没了声音。
那大青蛇足足三五尺长，扭着滑腻腻的身子在地上蜿蜒爬行，速度越来越快，令人毛骨悚然。随后，它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的、泛着光的尖利獠牙，吐着鲜红的信子，瞪着明黄色的、盛满杀意的巨眼，伴着刺耳恐怖的“嘶嘶”声，从地上一跃而起，直扑云锦书！
云锦书早已吓得愣在原地动弹不得，仿佛心跳都在一瞬间停止了。说是迟那时快，黄莺从一旁冲过来，挡在云锦书身前。大青蛇扑到了黄莺身上，登时将她紧紧缠住，锋利的牙深深刺入了她的胳膊。
“黄莺！黄莺！”云锦书如梦初醒，哭着叫道。
大蛇将她缠得死紧，越是挣扎越是无力，反而近乎窒息。黄莺摔倒在地，动弹不得，只能大喊：“你们快带娘娘走啊！快啊！”
身后跟的几个小黄门也反应过来，拉起云锦书连忙往后跑。
“别拉我了，快救人啊！”云锦书挣开他们的手，喊道，“快点！”
几个小黄门连忙四处找趁手的工具，好半天才找到根较粗的木棍。一个小黄门拿着木棍，双腿发软，双手脱力，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挥。一棒子下去，打在大蛇身上，却没能打死。大蛇恼羞成怒，缠得更加用力了。黄莺一张脸憋得通红，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嘶哑着嗓子喊道：“娘娘，快……跑……”
云锦书往后退了一点，示意她自己没事，冲小黄门哭喊道：“打蛇打七寸，你打哪儿呢！”
小黄门战战兢兢地举起木棍，冲着蛇七寸的地方狠狠砸下一棒，随后发了狠一般，连着砸了四五棒。大青蛇的“嘶嘶”声渐渐微弱了，眼中凶狠的光也慢慢熄灭了，最后卸了力气，身子软了下来，不动弹了。
黄莺死里逃生一回，吓得几乎喘不上气。她挣开大蛇的束缚，坐在地上顺了顺气，方才算平静了些许。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她踉跄着站起身，喊道：“娘娘！娘娘！”
此时回头，云锦书早已吓得浑身发软，几乎瘫软在地动弹不得。黄莺跌跌撞撞地跑到她身边，哭着喊道：“娘娘！娘娘！您没事吧？”
“没事。”云锦书招招手，示意旁边的黄门将自己搀起来，动作却比平时显得吃力许多。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了？疼吧？快去请太医到云华宫！”
“娘娘，我没事。”黄莺的声音还是颤抖的，“那蛇应当是没毒的。”
“死……死了吗？”她看着地上不动弹的大蛇，小心翼翼地问道。
“应当是死了。”黄莺搀起她，“娘娘，我们回宫。”
“回宫。”她说着，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浑身湿透，从额头到后背，都是一层层的冷汗。
甚至是下身，也湿透了。
那不是冷汗。
“传宫里的产婆和嬷嬷，”她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早做准备。”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拾叁·云中锦书乘风去（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