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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出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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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
潇洒的朴廷尉一见皇上踏出屋子忙迎上前去。
“皇上……为何还是要下这样的陷阱呢?我们现在已经有足够力量扳倒金政旬了……”
朴廷尉面有不忍,这样的真相如何不令人心寒。
“有天……这是他们金家欠我的!”
郑允浩抬起了低垂的眼帘,那里面的深深恨意令朴有天心上一颤。
“……”
“有天,送皇后去冷宫。”
冷漠的声音一响而去,留下朴有天静静的立在屋外听着屋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哽咽吸气之声。
安静的接近那个蜷缩着身子的人,朴有天轻轻叹气。
“皇后娘娘……”
那埋于□□的头颅倏地抬起来,在看清眼前人的瞬间,眼神黯淡了下去,沉默着。
朴有天看着那个惨白了脸色的人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从身边走过,走得极慢。只能看见他被残阳拉长了的影子。
何苦爱他,爱他何苦,他已不是当初的允浩哥了,他……是皇帝。
那脆弱的人终于没有坚持走到门口,突然而至的那口鲜血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使劲的向后仰着脖子,身子像破絮般缓缓倒下,胸间的瘀滞随着鲜血喷薄而出,在夕阳中晕染开一大片,雾雾朦朦。
疼,好疼,娘亲,在在好疼……
在中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深夜,依桌而立的朴廷尉递了一杯水过来,在中想道谢,张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太医说娘娘情绪波动太大,伤了元气,一定得好生休养才是。”
朴有天低沉温柔的嗓音安抚了在中的疑惑。
大悲之后,必定伤身。
太医是这么说的吧,所以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如金纸。朴有天思忖着,有些话踌躇了。
“朴廷尉见过孤的侍女湖怜吗?”
“娘娘跟下官走的时候是孤身一人,您的侍女应该还在金尚书府上吧。”
“……朴廷尉,多谢了,送孤去冷宫罢,这坤宁宫不能待的。”
在中留念的用眼睛环顾着自己住了七年的地方。
“娘娘……您的身子需要调养,不能住在那种地方!”
“……”
在中看着担忧的朴有天沉默着。
“娘娘,您先别想太多,一定有方法的。”
朴有天在在中的沉默中心慌了,他要做些什么,当初无法拯救东海的愧疚感此刻在金在中的身上重合,他脚步急促的奔了出去。
他一路疾奔,直至跑到毓庆宫门口才大口大口地喘气着停了下来。门口的侍卫见状上前来关心,他微微摇头,带着一贯的微笑,整整衣襟,等着前去禀告的内侍回来传唤。
等到朴有天见到郑允浩的时候,他正在痴痴凝视着屋内墙上的一幅画,朴有天知道,那画上的美丽女子是允浩早逝的母妃,当年因为先皇的遗旨而殉葬的天下第一美人。
那年九岁的允浩,哭晕在了太皇太后的怀里。
世人皆知先皇的痴情,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轰轰烈烈的爱上了天下第一名妓沈佳人,不顾朝野上下反对将其册封为淑妃。沈淑妃先后诞下允浩和智慧兄妹,再加上李后所生之子东海,偌大的郑家王朝竟只有如此稀少血脉。
“皇上……”
朴有天定了定心,开口唤那背影寂寥的人。
“你来了……”
郑允浩紧紧闭了眼,眨去湿意,方转过身来。
“皇上……方才金后吐血晕倒,太医说悲伤积郁,伤了身,怕是不能住冷宫了。”
“那又如何?”
郑允浩冷漠的眼略过去,心上微微泛起涟漪。
“皇上……他会死的,就像东海一样……”
“他和东海又怎么会一样!”
郑允浩像是被触及逆鳞般倏地怒吼,朴有天却恍若未见,面色哀戚。
“哥,害死东海的是金政旬不是金在中!”
“……有天,父债子偿,你可还记得东海死的样子?那样睁得大大的眼珠子,好像要掉出来,嘴张得大大的,七窍都流着黑色的血,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
朴有天看着兀自发抖的郑允浩有些害怕。
“允浩哥你……”
“……有天,我明明知道金政旬对皇位虎视眈眈,日日夜夜都想派刺客来杀我……如果当时我没有要偷偷溜出府去买包子,如果我没有把他留下,如果我早点回去……”
“哥,不是你的错……东海生病了,我也赞成不让他跟着去的。”
“……他就不会喝下有毒的茶,他就不会……”
“允浩哥……”
朴有天流着泪担心的看着郑允浩渐渐从疯狂中冷静下来,沉默的氛围铺张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有天,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下去罢。”
安静下来的郑允浩背对着朴有天,那孤单的身影刺痛了他的眼睛。
“皇后之事……你看着办罢……”
你终是不够狠心。
朴有天咽下了所有的话语,拂去泪痕,将屋门缓缓关上,留给他一个安静的空间。
未走几步,李秀满少监迎面而来,满面喜色。
“李大人,何事高兴啊?”
朴有天拉住了欲往屋里冲的李秀满,他也不恼,转过脸来笑嘻嘻的。
“哟,原来是朴廷尉,看杂家的眼神儿,大人海涵啊!”
“无妨——有何喜事么?”
“景祺阁的裴婕妤怀了龙子,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么!——杂家要赶紧禀告皇上,就不打扰大人了。”
“快去吧……”
朴有天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看着李秀满得儿得儿的往屋里小跑去。
屋里的人得知这消息时一定会很高兴吧。
允浩哥,愿这个孩子的来临能让你感到快乐些。
就这样,在郑允浩的默许下,在中依然住在坤宁宫。
在中每日最担忧的不是宫里为裴婕妤有孕而大肆举办的宴会,而是已半月多没有音讯的湖怜和娘亲。
这日在中终于等不了了,他决定一定要回尚书府看看,皇后出宫是何等大事,可是在中不敢再去求允浩答应,如今,只能到太皇太后那儿试试了。
换了宫装,在中挥退了侍女,一个人往宁寿宫方向去,到的时候里衣都被汗濡湿了。
因为太皇太后喜静,所以宁寿宫并没有多少宫女,空旷的空间由于缺少声息而显得死寂。在中走得很是小心,手心里全是汗,不知是被这周围过于安静给吓的还是即将面见太皇太后给紧张的。
这个时辰,太皇太后依例在佛日楼诵经,未得太皇太后召见在中是不敢贸然打扰的,只得在厅内苦等。大约有一个时辰后,太皇太后才拭着薄汗进来厅里。
“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
在中紧张的下跪叩首,盯着太皇太后微微露出的鞋尖。
“……起来说话。”
太皇太后优雅的拂袖端起茶盅,在中战战兢兢的站起来,嘴边的话却说不出口。
“皇后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臣妾想……请旨出宫。”
在中攥紧了拳头,轻轻开口,丝毫不敢去看面前的太皇太后的脸。
“……皇后可是忘了孤当年的口谕了?”
毫无声调起伏的话让在中紧了头皮,冷汗倍出。
在中硬着背脊立在那里,太皇太后的脸色越来越沉,外间进来一位老嬷嬷,伏在太皇太后耳边一阵嘀咕,太皇太后沉吟良久,看了一眼直挺挺站着的在中,叹了口气,道:
“……罢了、罢了,代孤向金尚书问候声罢。”
在中吃惊的抬眼看去,太皇太后冷淡的不理睬他,在中心中激动异常,忙叩谢跪安,待出得宁寿宫竟已是黄昏了,在中等不及换衣,拿着太皇太后的口谕傻呼呼的就往宫门跑。
在在中出得宁寿宫门的那一刻太皇太后原本紧闭的双眼猛的张开,本是和善的面庞因为精光四射的眼睛而变得冷酷。
“……皇上那儿得了消息么?”
“送信的使臣还在城外,被下面的人拦住了,可要放了?”
一旁的老嬷嬷恭顺的答道。
“不急……金政旬那边有什么动静?”
“秘密监视的几家酒楼商铺最近来往的人流翻了一倍多,另外从大食国那边偷偷运了一批军备过来,昨日刚抵了郊外的金家别院,估摸着待会儿皇上就能得到消息。”
“嗯……皇上秘密训练的那批白虎军毕竟未上过战场,这一次倒是个好生历练的机会——若是不出意外,今儿个就要动手,传个信儿给那朴廷尉,叫他好生护着皇上……今晚,是将他连根拔起的时候了。”
身旁的老嬷嬷低头附和,太皇太后掩去厉色,揉揉肩道:
“孤有些疲了,你下去罢——记着换掉边防布阵图。”
“是,太皇太后!”
在中从马车上翻下,却被勾住了衣角,在中奋力扯开,疾步奔入尚书府,正巧撞见脸色严峻的金政旬正从大厅出来。
金政旬见着在中眉头一紧。
“你怎么又出来了?还有谁知晓你出宫一事?”
在中被一阵诘问,慌了神。
“我……我……”
“真是废物!”
金政旬抿紧了唇线,正欲略过在中,忽闻在中弱弱的声音响起。
“父亲,娘亲和湖怜呢?她们在哪里?”
金政旬停下了脚步,旋过身来注视着紧张的在中,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心中一计成型。
“你娘的骨灰和那婢女我已安顿好,你无需担心——在中,方才为父语气重了些,没事吧?为父知道这七年来苦了你,找不到俊秀的消息也不该怪你……你可恨我?”
金政旬语气温和,脸色慈爱,夜夜梦中祈祷的温柔面孔突然降临却使在中一时间无法适应,完全傻了。
“为父自知对不住你和你娘,你怪我也是应该……”
“没有……在中没有怪过父亲!”
在中晃过神来,红了眼睛,金政旬状似感动的上前将在中拥入怀里。
“好孩子!”
在中颤巍巍的一点一点的伸出手,慢慢的回抱住金政旬,却不敢使上一分气力,脑海里显现的竟是幼时在父亲怀中嬉笑怒骂的俊秀的样子,但一个眨眼间,俊秀的脸竟变成了自己的,一滴泪就不受控制的落在了金政旬的胸口,犹带体温的衣服贴合着在中的脸颊,让他一阵恍惚。良久,金政旬将他轻轻推开些许,面色焦虑。
“在中,本来这事是不该对你开口的,但为父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能……唉,还是算了罢……”
“父亲,只要父亲有需要在中的地方,在中万死不辞!”
金政旬原本愁苦的脸松展了开来,欣慰的看着在中不住点头。
“在中……为父要你将毓庆宫里的边防布阵图偷出来,将它交给你坤宁宫的林内侍。”
在中震惊的倒退数步,目瞪口呆的看着因为自己的举动而面色忽沉的金政旬。
“父亲,您要那个东西做什么?……”
“在中,为父只有这一小小要求,也不能答应吗?……你不是一直想要带着你娘回她的故乡去定居么,如果你办成了此事,你想怎样便怎样,如何?”
金政旬本已不满的脸在看见在中在愣神片刻后依旧抗拒的表情时渐渐阴暗了下来。
“在中难道不想……再见你娘的骨灰了?”
在中忽地撑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盯着金政旬,嘴唇嗫嚅着。
“……可……可是……可是那图一直是放在御书房的,那个地方,我……进不去!”
金政旬满意一笑,笑得在中冷汗涔涔。
“放心,今儿刚得了消息,大食国在边防集结重兵,那郑允浩应是将图带回寝宫了。”
“什么!父……父亲,您要那图,莫不是要……”
“行了!你还想不想见你娘还有你那婢女了?记住,交给你宫里的林内侍。”
语罢,恼了的金政旬似是不愿再看在中一眼般转头跨步而去。
在中垂首而立,两手紧握,指尖竟刺破了掌心,渐渐有鲜血滴落,而在中仿若毫无痛感,只觉得眼前满满都是郑允浩,娘亲和湖怜的面孔在交错更替。
初春的风里仿佛带着泥土和新叶的清香,捎着一点点的寒意,将在中从痴傻的状态中慢慢拉回。
边防图……边防图……
在中忽然抬起头来,双眼睁得大大的,瞳孔里渐渐有了光点。
好像……小的时候,有一次俊秀调皮竟从父亲书房偷了一张图出来,说是要藏起来吓唬父亲,可后来俊秀玩累了,把那张图忘到了脑后,结果父亲以为是被人发现阴谋并偷了去,急忙连夜仿制了一张还回了宫中,而那张图最后被自己给偷偷收了去,如果未记错,那应该是十二年前的边防布阵图!这么多年过去,那张图早已和事实不符,但若是拿来骗过父亲,应该没有问题,因为当年父亲还未来得及看那张图,而自己却不知已仔细看了抚了多少遍了!
思及此,在中仿若得了呼吸般,凝滞的眼睛灵光闪动,跌跌撞撞的就往金府后院奔去,沿途的下人们都疑惑的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着那从不受重视的金府九少像失了魂般飞奔着……难道,他终于疯了?
在哪里?在哪里?
在中像疯了一样翻着自己小时候的藏宝箱——一个小小的积满厚厚灰尘的灰木箱子。
父亲坏掉的毛笔……俊秀不要了的玩具……父亲用过的木梳……
一样一样的东西被在中翻了出来,那些小时候被当做宝贝的小物储存着的破碎记忆像画面一样从眼前闪过,快乐的、辛酸的、难过的、委屈的……渐渐的,小木箱见了底,那幅最珍贵的图正静静的躺在那里。
在中小心地将它捧出来展开,还好,找到了,现在就只要将它交给父亲就好了。转眼细细审视过满地的旧物,在中含着泪光,扯开了一抹苦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