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催我当掌门》王如君爱摸鱼

197、宫夜

　　夜色已深，巍峨的宫城墙上虽积薄雪，但观之仍比暗夜更为幽黑。

　　宫殿殿顶的四角大多是微翘的飞檐，点缀着有凌空之态的铜鸟金龙。

　　宫殿偌大，那些栩栩如生的铜鸟金龙在暗夜中总像是被钉在其间的困兽，被张着大口的宫门所引，怎么也绕不出去。

　　宫殿上绚丽的琉璃砖瓦与玺彩画在入夜后好似也汲了几分暗夜的墨色，透出深层的压迫感来。

　　李氏领着宫人前往乾清宫的偏殿时，只觉得那宫门似乎正张口等待着，等待着把人吞噬进去。

　　候在外头的宫人通报完后，李氏心急如焚，一向稳重徐缓的脚步不免有些急促。

　　殿外头是暗夜与压抑，殿内却是灯火通明，暖意正浓。她进入这其间时，只觉得这炭火燃出的暖意烫得人心里忐忑。

　　她还未开口，座上的那人却低沉地给她抛了句话：“皇后，你教出的好儿子啊。”

　　李皇后定了定心神。这毕竟是乾清宫的偏殿，摆设也不像正殿那般空旷得好若能在心上砸个无底的洞。

　　此时皇帝身着便衣，殿内恭恭敬敬地跪着两名皇子，其中一个正是她的儿子。

　　李皇后爱子心切，行礼请安后正打算开口说些好话。皇帝不待她说，对着五皇子冷笑的同时，音调却很是温和动容：

　　“五郎啊，当年的事你也看不下去，也想来爹爹这里讨个交代吧。”

　　端王木然地抬起头。五郎与爹爹，他们私下里极亲近的称呼，忽然被明摆在了此处，只让端王冷汗涔涔。

　　他开口想说，却不知还能说出什么，所有的音色全在喉间凝结住了。

　　“你干得很好，替杜康海翻案的同时，连当年他与梁永晏的密信都寻出来了。梁永晏劝他一同筹谋大计，哪怕最终道不同不与为谋，但他们为国解忧之心日月可昭，不应蒙冤折辱，你是这意思吧？”

　　梁永晏是三皇子成王的名讳。皇帝这样淡漠地直呼名姓，让端王的心头漫上极度的恐慌，话音都颤抖了起来：

　　“父皇！儿臣并不知这密信从何而来啊。儿臣事先不知，绝无此意啊……”

　　偏殿中只剩下五皇子端王哆哆嗦嗦的声音，李皇后见之不忍，忙行礼在旁劝道：

　　“陛下，五郎年少不知事，也不知是何事触了陛下逆鳞。还望陛下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年少不知事！”

　　皇帝听见这话，握于手中的卷宗也愤而掷地。殿内的人一时噤若寒蝉，不敢言语。偏殿内传荡着皇帝怒极的声音：

　　“你当年给他选正妃的时候，怎么不记得他年少不知事！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你还同朕说他少不知事！”

　　“臣妾失言，望陛下恕罪……”李皇后性子怯懦温吞，一见皇帝发怒，更是不敢多说旁的话，只得行礼请罪起来。

　　成王梁永晏是圣上的逆鳞。端王万没想到小小的一个杜康海，居然能扯出这个忌讳来，更是不知他与成王的密信是如何混进了其中。

　　皇帝训完皇后抬脚走到了端王身旁，端王几乎是下意识地抱住了皇帝的腿，口中喃喃：

　　“父皇……儿臣真是无意啊……儿臣不知道啊……”

　　皇帝见他恐慌中做起孩童撒娇一般的姿态，俯下身拍了拍儿子的脸颊，似是叹息地说了一句：“五郎啊……唉……不中用了……”

　　此话一落，端王的心仿佛跌至了谷底。他松开了抱着父亲的手，整个人似乎都散了架，耳边皇帝的声音幽幽响起：

　　“你近几日挑个日子，回封地去吧。”

　　“父……亲……”端王几近徒劳地呢喃了起来，但殿中无人回应。

　　“夜深了，都退下吧。”皇帝兴致索然。

　　殿内的众人听了这话皆如临大赦。皇帝在抽步往回走时，目光在一直不发一言的太子身上流连了片刻。

　　太子感觉皇帝的脚步在往他这儿靠近，随即头上便传来了一阵钝痛。

　　他很不客气地拍打了他的头。那力道算不上大，但指间的玉扳指却冰冷坚硬，扣在头上满是钝痛。太子正了正身板，父子二人间什么都没有多说。

　　等众人退出乾清宫的偏殿时，端王谢绝了李皇后的关怀，对着即将上辇回东宫的太子冷声问道：“这一切是你的安排吧。”

　　“五弟怎么无端说起这样的话来，能在封地安稳一世也是快事。”

　　“你！”

　　太子的语调很是轻快。今夜他恍若是突然有了要兄友弟恭的兴致，独身凑到端王身边。

　　宫内人多耳杂，端王也怕高声议论会泄露私事，只得压低声音对他说：

　　“是你一早就串通了乐坊司，合在一处摆我一道？”

　　太子同样也压低了声音：“可惜啊，三弟的前车之鉴在那儿，五弟就算憋屈，也不敢说是自己偷摸联系上了乐坊司，然后被乐坊司算计了吧。”

　　“你身在东宫，是怎么联系上乐坊司的。”

　　太子并没回答他的话，攀着端王肩膀的同时音色也亮了不少：

　　“我知道五弟与三弟兄弟情深，是见不得当年的案子处理得不明不白的。三弟若泉下有知，想来会甚是宽慰。只可惜父皇没什么心思在意这些……”

　　他的眼底似有暗流涌动，里头尽是难测的情绪。他这番话把端王噎得一时语塞。

　　他抬头时，似乎撇见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哀痛。他正打算开口，但太子已经抽身上辇，无意与他攀谈。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此局落定，多说无益。端王明白他已问不出任何多余的话，李皇后的宫人在一旁早就候了多时。

　　今夜的一切已经敲定了，李皇后哀伤之余，脸上却有宽慰欣喜的颜色：

　　“五郎啊，去封地也没什么不好。你留在京城，成天同那些大臣周旋，母后反而忧心，去封地至少能安稳……”

　　她这番恭顺求安的话听得五皇子内心烦躁。他将忍不住，握在手中的茶盏也脱落了手，掷地有声。他铁青着脸对李皇后喃喃起来：

　　“母后，你不懂，你不会懂的……”

　　——

　　“对，那把匾额往左边再移些。就这样别动了！”

　　话音落下，那匾额的位置也定了。沈婳伊瞧见后神清气爽，她抬脚踏进铺门时，赤红霄简直觉得她要喜悦到飘上天去了。

　　“夫人，你这么高兴呢。”

　　“当然高兴。”沈婳伊一边回她，一边还在门槛那儿来来回回地迈步过瘾。

　　“之前因为赵万熠的关系，我总是不敢在明时坊里转。这会儿总算能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了。”

　　赤红霄笑而不语。斩青盟之前分利时，就说好要把京城内两处精绝帮的商铺让给她。

　　如今尘埃落定，赤红霄接手了那两间商铺后，也不大清楚要怎么运转，只得请了沈婳伊过来。

　　沈婳伊琢磨了许久，最终决定把生意不好的那家商铺关了，资金全转到明时坊的商铺里来。精绝帮在明时坊设的商铺原是做瓷器买卖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

　　沈婳伊敲定主意后，打算把这铺子换成裁缝铺。两间铺子处理起来费了好些时日，今日才终于收拾稳妥，以待开业。

　　沈婳伊过足了迈门槛的瘾后，仍是心有余悸地对着赤红霄说了一句：

　　“妻君，你真放心把这两间铺子交给我处置？开裁缝铺只是我的猜想，万一之后亏了本……”

　　赤红霄没皮没脸地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亏了本，那夫人就肉偿给我好了。”

　　直到看见沈婳伊难为情地恼了，赤红霄才正经起来：

　　“我只是一个武人，不懂做生意的弯弯绕绕。如果夫人都亏了本，那交给我更是要砸我手里了。夫人你就好生经营着，到时候挣钱了分红给我就行。”

　　“行吧，既然你话都已经这么说了，那我更得好好干了。”

　　沈婳伊正抱着账本打算拨弄算盘时，铺门外就现出了碧纹的身影。

　　“小姐，你的密信。”碧纹从衣领间掏出了信件。

　　赤红霄发现她这回上门，身上还背了一个极是惹眼的包裹，包裹里头的东西四四方方但并不坚硬，大小比对起来像是书籍。

　　赤红霄心里好奇，直言问道：“碧纹，你背上背的是什么，你买书回来了？”

　　“不不不，这是我要顺带送去附近书摊的新书。让那些书摊小贩帮我卖书，打名气的时候给我些分成。”

　　沈婳伊见赤红霄还是没听明白，补充解释道：“这妮子近些年一直都在写话本子来赚银钱呢。等书版印出来了，除了让正经的书铺收走以外，她连普通的书摊都没放过呢。”

　　赤红霄大吃一惊：“看不出来啊，没想到碧纹你居然会写书！你写的什么书啊……”

　　碧纹的脸上几乎有狡黠的笑容。她没有多做解释，只是从包裹里摸了一本出来，悄悄地递给了赤红霄：

　　“你看看这书合不合你胃口就行，合的话我这儿还有好多呢……”

　　赤红霄低头一看，书名处的“风月”二字便极是惹眼地跳进了眼中。

　　赤红霄闭眼一猜，就猜到碧纹写的应该是些情爱话本。她往日里虽不好读书，但对于这些用作消遣的情爱话本倒兴趣正浓。

　　二人正打算对着这书细说时，沈婳伊已经看完了密信，开口打断了她们的谈话：“红霄，想不想同我去富贵乡里走走？”

　　“啥？”

　　沈婳伊莞尔一笑：“要不要同我，去宫城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