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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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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沈婳伊咳血之后,大夫说是因为她长期郁结不解,伤了心肝脾肺,才引出了咳嗽的旧疾。她自幼并不习武,身子也不算太好。那日之后除了碧纹,并没什么人在意她难不难受。
碧纹一开始还想瞒着她,但底下那些侍女的声音仍是传进了沈婳伊的耳朵里。她们说是她身子太差,可能生来就没有什么享福的命格,嫁人后才落到了这番境地。
因为本就没享福的命,所以她才整日愁苦。她的夫君没对她做什么恶事,养尊处优地把她供起来,他没做错,是她不知惜福,才弄得夫妻离心。
到这一刻沈婳伊才隐约明白,就算她痛苦至此,但在旁人眼中,她的痛苦依旧能被理解为矫情,再不行还能被理解成命数,反正总能是她的错。
似乎只要她身上还能被挑出一点错处,她所承受的一切就都是理所当然一样。
在侍女眼中她高高在上,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还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她们不理解她也能说得过去。
但沈婳伊不想在意这些了,至少她同赵万驷已经谈好了条件,只要她配合他,他愿意放她回精绝帮去,这回她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两个人商定之后,赵万驷就经常借着谈事为由,把赵万熠请进后花园和他的书房里。他们每次谈事的时候,她就得在旁边端茶倒水,像个侍女一样把她的夫君侍候周到。
赵万熠一开始也询问过:“大哥,这些小事交由下人做就好了,何需一直劳烦嫂嫂。”
“没事,你不知道,她平日里就爱做这些下人做的事,我不过是成全她。”赵万驷说这话的时候还在打量着他的表情。
他想在赵万熠的跟前作践她,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她夹在他们之中宛如被架在炭火上炙烤,只觉得浑身痛苦。
她掩藏不住自己痛苦的表情,而她的痛苦似乎也是这无聊戏码中的一环,是要特地展现出来给他看的。她知道,但她也无法自控。
如果赵万熠没有反应,赵万驷就要变本加厉。沈婳伊知道他的心思,只能为自己惨然起来。他乐意看赵万熠有怒难言的表情,乐意看他压抑痛苦的模样。
“你这样惹怒他,是会给自己招来大祸的。”沈婳伊看着他们兄弟二人已经闹成了这样,只觉得赵万驷是在做极度危险的事。
“我惹怒他?他在门派之事上惹怒我的时候,还得装成兄友弟恭的模样。他不也一样在人前让我怀怒难言,如今这些都是他该受的。”赵万驷不以为意。
他们这样的戏码没演多久,赵万熠有一日便忍不住了。他在谈话谈至一半的时候愤然离席,再也不愿意进内院来。他离去后,沈婳伊虽然如释重负,但心里依旧不安。
这些日子以来赵万驷用作践她的方式来激怒赵万熠,他因为她脸上痛苦而起的每一个反应都让沈婳伊害怕。
他的反应在向她证明他心里有她,可她本就不应该同他有牵扯的,他的感情对她同样也是极度危险的。这绝不是好兆头,也不是好事。但这一切总算是结束了,她终于可以回精绝帮去,短暂离开这一切了。
她回精绝帮的时候一路上顺风顺水,身上千斤重的忧虑都轻了许多。她母亲听闻她要回来,早就备下了许多东西。
母女二人重逢后百感交集,沈婳伊觉得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在青刀门的那几年不过是恶梦一场,如今她总算能喘口气了。
“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都嫁为人妇了,怎么还这么爱撒娇呢。”沈夫人口中虽指教着,脸上却早就笑意盈盈。
沈婳伊贴在母亲怀中嘟囔着:“娘亲不喜欢看我撒娇了吗,女儿已经好久都没对娘亲撒过娇了。离了娘家,就不能经常这样了。”
“你同青刀门大公子过得还好吗?他有没有给你脸色看,或者对你不好?”
沈婳伊被问至心坎里,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了隐瞒:“我们一直相敬如宾,相安无事。”
沈夫人见女儿脸上的笑意一下子都收敛了,心里仿佛也猜出了几分,只能劝慰道:
“那大公子毕竟是嫡长子,自小他父母就惯着他。他脾气若有几分阴晴不定,想来也是正常的。他若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你也别同他太计较。”
“女儿知道。”沈婳伊应承之后便转移了话题,“这回我同夫君说好了,在精绝帮会多留一段时间。女儿这阵子就好好陪陪娘亲好不好,娘亲想让我留多久就留多久。”
沈夫人听见这话也笑了起来:“留再久也不能一直留着你呀,要是留久了,你夫君不得想你……”
沈婳伊禁不住撇了撇嘴:
“那怎么至于,像父亲和娘亲这般话本子一样的佳话夫妻才会这样呢。这世上能有几个男子同父亲一样,一日不见夫人,真如隔三秋。一旦离家,父亲真是恨不得把娘亲装眼睛里带走了……”
母女两个调笑在一处,时光都仿佛飞逝变短了。
这一回沈婳伊在精绝帮留了两个多月,把大沽所有能去的地方几乎都去了一遍。她正如浮在轻云中时,才明白人若快乐到了能飞至云端的那一步,那也必会被云端之中暗藏的滚雷击中。
人人都憧憬着能飞上云端,却忘记了从云端之中摔下,是人世间最痛的事。
她还沉浸在回精绝帮的喜悦中时,青刀门门派剧变的消息就传了过来。她的夫君,死在了青刀门剧变的那一晚,青刀门的掌门之位,早已换作了他人。
沈婳伊在惊讶之余也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步。他们兄弟二人多年的针锋相对,已经到了二人之中必有一死的地步。
如今她的夫君死去了,她虽还未回青刀门,但也按照世俗之法守起了夫丧。她的母亲见她年纪轻轻就得为夫君服丧,陡然间甚至比她还要哀痛。
但沈婳伊没有哭,她的眼泪也许早在出嫁那日就流完了。如今服了夫丧,她反倒觉得平静,心中甚至还有几分释然。
如果她的夫君死去,她是不是可以借此留在精绝帮,再也不用回去了。反正青刀门的掌门已经易主,一切同她无关了。
可她这点轻薄的期盼似乎也是贪图、也是妄想,是老天爷要特地再下一道惊雷来击碎的程度。她开始守夫丧还没几天,母亲便满面愁容地找上了她。
“婳伊,如今精绝帮有麻烦了……”
沈夫人啼哭了起来,沈婳伊在惊异中问清了其中的缘由。原来是赵万熠为了给自己杀害兄长的行径寻遮掩,就索性把这一切栽赃到了精绝帮头上。
他这样栽赃分明是另有所图,沈婳伊紧张了起来,询问道:
“赵万熠这么做是想要什么?他想要精绝帮多少的商路商线,要我们给他多少好处?”
“他不止要这些,他不止要这些……”
沈夫人言至此处哭得更难过了,她极是不忍地撇了沈婳伊一眼,口中哀痛道:“他还想要你啊,婳伊……”
沈婳伊听到这儿整个人呆住了:
“他要我什么,要我什么……我……我是他大嫂,我死了夫君,如今正在守夫丧,他怎么要我。这事情不合规矩,如若是传了出去,他自己的颜面也挂不住,这一切怎么能这样呢……”
“所以,他的意思是,让你换个新身份嫁给他,让精绝帮和青刀门再结秦晋之好……”
沈婳伊惊恐地抓住了母亲的衣袖:“娘亲!娘亲!这不合规矩,这不合规矩啊!就算是换了新身份,也难保不会有一日被他人发现。如若被发现了,你让女儿今后怎么做人呐……
夫丧未完就再嫁小叔,女儿得如何被人指摘数落。娘亲你往日总跟女儿说夫为妻纲,要修三从四德,如今这些难道就都不重要了吗?这一切难道就合妇道了吗……”
“为娘也没办法、没办法啊……”沈夫人掩面垂泪,“现如今他拿着这件事来要挟精绝帮,男人家的事情,为娘也做不了主啊……”
“娘亲你让大哥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吧……”沈婳伊抓着沈夫人的衣袖哭泣起来,这些年来压抑着的委屈全都按捺不住地流淌了出来。
“娘亲,女儿求你了……不要推女儿走,不要再推女儿走……女儿嫁去青刀门的这几年,就没有一天开心过,没有一天不想回家……那里不是我的家,不是我的家……
夫君对我也不好,他根本不关心我。如今你再让我嫁过去,不是等于要女儿的命吗。女儿已经开始咳血了,只有回到了精绝帮,日子才好过一点……
那个赵万熠就是个怪物,他弑兄霸嫂的行径都能做,他还有什么干不出来。女儿好怕,女儿真的好怕……”
“那能怎么办啊……可怎么办啊……为娘也想护住你,可是为娘办不到啊……”沈夫人的脸上痛苦难掩,沈婳伊见了心中凄然:
“娘亲,可是女儿不想嫁,女儿真的不想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