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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暖意寒疆 ...

  •   分壹
      我姓柳,名温意,出自丞相府。
      此名源于我的娘亲,那时的她正观赏在池子里瞎蹿的鲤鱼,蓦地摸了摸身旁与她一同赏荷的小少年,举止间尽是温柔「青兰,你说你很喜欢这孩子,那待她生下来便于你结为义弟妹可好?」
      宣青兰坐在池塘边的石沿上晃荡着他的两双小短腿,闻言抬头去看娘亲,眼睛亮亮地回「我只想陪她长大不受外人欺负,只要她愿意。」
      娘亲一怔,随而释然地笑了笑。
      她另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肚子,张嘴还欲说些什么却忽觉肚子一阵剧痛,便被急慌慌地拥进了偏房。
      距爹爹说我生来不哭也不闹,办满月宴时睁着黑灵灵的眼珠看着周围的人,好像闪着些许碎光。
      奶娘抱着我在人前走了一圈,他们个个眉开眼笑争着说我像谁,还一个劲地往我怀里塞着东西。
      奶娘一一答谢,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我咿咿呀呀地叫着,也时不时被人逗的咯咯笑。
      记得那时奶娘刚刚带我走完人群的半圈,我就不老实地伸出双手使劲拽住了宣青兰的领子死劲不撒,谁来救场我都不给面子。
      他们都说我倔得很,跟我爹不相上下。
      宣青兰比我大四岁,就这么被我薅着也不挣扎,任领口慢慢松弛凌乱。
      他愣了片刻笑着掏出了一块刻着龙纹的令牌小心搁置在了我的怀里,故作姿态点了点我的鼻子轻声笑了「小丫头,连我也不放过教人觉得好是心黑,那便给你个好的,祝你岁岁平安。」
      他这一举动满堂的人都噤了声,眼神来回往我和他的身上扫视,最后都停在了我怀中的玉石令牌上。
      边上的大人加上我和宣青兰的父母表情登时有些怪异,爹爹轻咳一声对着宣青兰略显凝重「青兰,你要顾全大局,莫要胡闹,你宣家的什么东西都可以,就这个我们相府可收不得。」
      宣青兰才不管他人眼光,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忽视爹爹的话就着奶娘的手抱了抱我才肯依依不舍地撒开,我即刻喜笑颜开,这才放开了他的领子。
      趁着这个空挡宣青兰则重新理好自己的衣襟,不紧不慢「伯父瞧,妹妹这不也喜欢得紧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物件。」
      他说着从袖口抽出一柄折扇挡住了爹爹要拿御令的手,笑眯眯道「再说,给了就给了岂有收回之理?」
      奶娘在二人之间压力倍增,从没见过这等教人难做的事儿,开着玩笑暖场道可能是上天的意愿,我与这玉牌有缘才会如此。
      爹爹听完奶娘的话黑了下脸,拂袖想上来接过我但被笑出泪花的娘亲拦住了,还顺便调侃般说了一句「看着呐,比起你这个爹,囡囡还是比较喜欢青兰。」
      爹爹经过二次暴击后脸更黑了,众人皆拿他打趣,教他好是无奈。
      当时五岁的我听到这忍不住摩挲了摩挲腰间的白玉牌,莫名在心底记住了那个名字——青兰。
      待一圈走完奶娘便小心翼翼地将我递还了爹爹,在爹爹伸手抱我时我就这么顺手扯住了娘亲年轻时赠予爹爹的荷包,上面绣着两个非常秀气的字:温意。
      刹那间全堂哄然大笑,说这应该是天意让我拥有了这个小家碧玉的名字,以后定是个温柔娴熟的性子,宣青兰听我订好了的名字眸色渐深,彼时没人在意他稍稍露出的锋芒,都团团围着我转。
      我却不看他们,直直地望着宣青兰,而他则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对我做了口型。
      ———就当作是聘礼了。
      那时我读不懂他的意思,还朝他傻乎乎地笑了笑。
      随着岁月的慢慢叠加,我反骨倍增,成了一个永远活在叛逆期的霸道型“小家碧玉”。
      因我是老来得女,爹爹娘亲便十分疼惜我,什么好的用的奇形怪状的东西都会一股脑地丢给我,而我便从小和我的贴身侍女常常上树攀墙数星星看月亮,活的是个逍遥洒脱的范儿。
      侍女的名字叫绿柳,绿柳是爹爹在外面捡的小女孩,从小就跟着爹爹习武,曾经还顶着一张稚嫩的小脸异常严肃地发誓一定会保护我一辈子,娘亲笑眼弯弯,摸着她的头顶看她红了耳稍,说不要让我欺负了就好。
      一次新年夜,相府全员出动,张灯结彩、外出买货。
      自打我上马车后就像个傀儡似的被娘亲抱在怀里一动不动,神色也开始涣散。
      娘亲坐在马车厢子里有些忧愁道「囡囡,要不要下去看看?让柳儿带着你。」
      绿柳眸光一亮,把身子拱过来满眼希翼地牵住了我的手。
      爹爹放下茶杯,很是熟练地摊开一纸包蜜饯往我嘴里塞了一个,又给了绿柳一个吃着,道「柳儿,囡囡做怕梦了,你牵着她的手下去透透风吧,记着,千万别撒手。」
      「好嘞!」
      绿柳自行一礼,就像风一样带着我两三步下了马车,往最热闹的街市冲去,蹦蹦哒哒地淹没在人海中。
      而我自始至终都在现实和念想中挣扎,画面都搞混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大脑一度瘫痪。
      「小姐?你吃糖葫芦吗?」
      “宣鹤你来呀,别练了,你爹爹在接客,发不现你的。”
      「小姐,你瞧这花灯如何?」
      “宣鹤,别逼我报复你,你再如此我便咬你了!”
      「小姐,要不咱们去买绿豆糕吃罢。」
      “宣鹤你个王八蛋!有本事别再让我瞧见你!!!”
      「小姐,你看你那还有杂耍呢!!!」
      “宣鹤,宣鹤!宣鹤……”
      「小姐,小姐?」
      「嗯?」
      我被绿柳焦急的声音吵回神,木讷回望自己脑子里还在想昨夜梦里的事情。
      其实已经记不大清了,只留得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像在抽泣,说他要把我娶到天上去,让我等他。
      「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绿柳忙抬手覆盖我和她的额头,更慌乱了「这没发烧没得风寒的,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绿柳站在原地嘀咕,我忽地一愣,与一股很是熟悉柔和的松木香擦肩而过。
      回头去,见到了一个身着白衣丝绸,广袖暗线银丝竹纹,面戴花脸面具的少年。
      我蓦地气血上涌,在那一瞬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躯体猛然攥住他的衣角,一声“且慢”使他也转过头来看我。
      他露着半边脸,对我也不设防,一张薄唇微抿这就被尚不清醒的我扑了个满怀,故而脚步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砖上。
      这个人,是这个人!!!
      这个人……怎么着来着……?
      「阿青,你什么时候把我娶到天上去啊?」
      说完我愣了愣,眼泪也是说来就来哭得梨花带雨,脑子里浑浑噩噩,这情绪不知是打哪来的,仿佛一切都不受我控制。
      只见少年刚开始还在满脸不悦打量着我,藏在袖中的手缓缓握紧护身匕首的把,好像是在思量如何一刀把我刺死。
      不成想没动成手,听完我说的胡话脸色却蓦地一变,显得有些无措。
      他不可置信地开始紧盯我,好像要把我盯出一个洞来。
      「放开我家公子!」
      身后传来打斗声,我满脸诧异地回过头去,只见绿柳提剑正与一个梳着高马尾白色发带身着浅淡青色衣衫的少年郎打得激烈,瘫痪的大脑直接死机了。
      现在,我的瞳孔缓缓聚焦,还是有些愚钝。
      周围皆是众人非议声,有的躲闪,有的驻足,有的看戏。
      这………是怎么个情况?
      绿柳呢?她干嘛呢?
      怎么还跟人打起来了?
      察觉脸上冰冷,我好奇地用手去摸,是泪。
      我怎么哭了?马车在哪?为什么在街上?还把一个人给扑到地上了?
      不成体统。
      收拾好情绪的我深吸一口气,努力理清思路准备起身,不想身.下的少年却开口说话了。
      「阿青?此人与姑娘有何联系?」
      我听罢不语,只是怜悯地看着他。
      每年年末我都会有那么一两天脑子不清醒,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来。
      爹爹娘亲很是担忧我给我请了道士,那道士说只是正常现象,我身子虚,待再遇有缘人便不会了。
      就此,爹爹娘亲顺便给我下了禁步令。
      我无奈叹息一口气,暗想这人也是倒霉,本来好好的,突然被我扑倒在地沾了满身灰。
      新年啊,换谁谁都不会好受的吧。
      是我不对,应该道歉的。
      「失礼失礼,哥哥莫怪,刚刚走神不小心碍着您的道了,我这就起来。」
      「别动。」
      带着花脸面具的少年突然变脸,把刚刚要起身的我又重新按在了他的腰间。
      「那个唤作“阿青”的人可是姑娘你的情郎?」
      被迫趴在他身上尚在懵逼中的我:…………?
      靠!
      流氓罢他?
      这就有点不识好歹了罢?!!
      虽然我不对在先,但这人事后的所做所为就有点过分了罢?!!
      况且这还是在大街上,大街上啊啊啊!!!
      「怎么个意思?我需要跟你说那么多吗?」
      我憋红了脸,“哎呦”声在我们的四面八方响起,让我很是羞愤。
      面具少年勾了唇角也不急着起来,收了匕首被路人匆匆围观还笑得云淡风轻。
      「小妹妹长得如此可爱,可有定下的娃娃亲?」
      劈头盖脸一句话,把我问懵了。
      我心头奔过一百万只草泥马,只想给他一榔头教他清醒清醒。
      睁开眼睛看看好不好?
      这问得什么屁话?我还是个孩子啊!!!
      他话一出,绿柳和梳着高马尾的少年郎瞬间钉住,皆不可思议地望过来。
      「关你屁事,识趣的话就赶快把手从我的腰间撒开,不然我可打人了!」
      我态度瞬间转变,挣脱一番,死劲挣不开,在越来越多的起哄声中登时气恼了。
      「你这小妹妹好是奇怪。」面具少年轻扫一眼我佩着的龙纹白玉牌,故作委屈「把人家扑倒了连负责都不负责,说道几句话就毁了我一个大好青年的清白,如此心肠冷硬、始乱终弃,当真教人伤心的很。」
      擦?
      始乱终弃?
      怎么个始乱终弃法?会用词么你?
      再说,到底是谁在毁谁的清白啊?!
      远处的高马尾少年看到这在原地打了个哆嗦,好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别过头去背对着我们像是被打击得不轻。
      绿柳脸一黑冲上来就把我拽起来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一脸无畏的面具少年。
      「囡囡,囡囡!这是在做什么?你怎么在这?快过来!」远处传来娘亲的声音,在我的火花子溅起之前绿柳如获重释般兴奋地牵着我往娘亲那处引,很快便没了踪影。
      那面具少年舌尖顶着半边牙痞痞一笑,起身后远处的高马尾侍卫把剑一收,很自然地站在了面具少年身后。
      良久,久到围观的人都散了,那侍卫斟酌半晌愣是没憋住。
      「公子,杀吗?」
      「杀?你脑袋里在想什么?」
      少年不知从哪变出来个折扇敲了侍卫一扇,道「御兵符在她身上,你若是伤她一毫别说陛下,我先把你砍了。」
      「走罢。」他把面具一摘,露出了少年意外谪仙般清冷的一张脸,不是宣青兰还是谁?
      宣青兰拍了拍身上的灰,“唰”地打开折扇轻轻地摇「打道回府。」
      ·
      自此,我便有了一个白日里常常翻墙来找我玩的人,他常戴面具,死缠烂打。
      由于第一印象不太好,所以我对他的态度恶劣得很。
      被我捉弄他也不生气,反倒是看我一生气就异常熟练地拿糖葫芦哄我,偏偏磨得我没了脾气。
      我问他怎么找到的我,他不说到是把自己的家底全盘托出。
      他说他姓宣,我便一直唤他宣子。
      爹爹忙于公务,极少有时间陪我,但闲暇时会给我讲很多故事。
      娘亲十天半个月都在跟李侯家的夫人搁桌上嗑瓜子唠闲话,这一坐就是一大上午,送完客后娘亲下午就会来陪我,有时兴致高了,还会教我一些绣花和琴技。
      当然,绣花我肯定是不行的,在学习期间闹出了不少笑话,绿柳一个习武之人都比我绣的好,当时我又气又急,哭着叉腰硬要绿柳教会我。
      娘亲的手指拨弄着古琴的琴弦,怀着看我俩好戏的心态弹出悠悠的调调总能称人心脾,将人的思绪一瞬间拉到娘亲手中音的青山祥云之界。
      世人皆知,娘亲弹琴出神入化,很多人都羡慕她有一双妙手,更羡慕我能从小就耳濡目染,甚至有很多次绿柳和我翻墙出府被认出后当街教微服出宫的皇子公主逮住缠着要我即兴弹一段的事。
      当然,我这人叛逆得很,常常把他们弄来的琴弦弄断,然后仗着绿柳轻功好逃之夭夭。
      每每发生这事爹爹就会被圣上请进宫里喝茶,但还是拿我毫无办法。
      就这样,日子这么一天天过去也不算无聊,而我也在这些零零碎碎的时光中悄悄长大。
      就算身为当朝宰相之女的我也避免不了有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连绿柳都不知道的那种秘密。
      那是我偶然遇到的一个“知己”,说起来很梦幻。
      是夜,我在后院自个背着所有人捉蛐蛐时有个石子毫无征兆地砸到了我的肩上。
      力道不大,轻微触感。
      我大惊赶忙起身还以为是鬼,差点吓破了胆脚下一滑显些摔了。
      这下可丢了大丑,我咬牙朝屋檐望去,果然看到那里不知何时突然间坐了个黑影,那黑影见我望过来还歪了歪头,悠闲道「此间路过,闻女子音,不曾想听到了你这女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口中还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让我起了兴趣,后才引你注意,打算交个朋友。」
      ?
      交个朋友?
      谁家好人夜里还出来乱逛坐人房檐还要交人朋友的?
      吓都要吓死了好嘛?
      我闻言心下复杂心情也不是那么愉快,眼瞧着快要到手的蛐蛐逃了网,即刻叉腰瞪他想也不想地很快回怼过去「赔我蛐蛐!你以前都是这么交朋友的吗?拿石子打人,教人觉得好没礼貌。」
      那黑影微微一顿,像是没料到我会如此言语,怔愣片刻突然大笑出声,抽出一柄折扇,展开后吹得他发丝狂飞,在月影中根根分明。
      「好,我错了,我道歉。」
      我不屑地睨着他,不出一言。
      你那做派是像真诚道歉的样子吗?
      他动作一停,像是对我施了毫无诚意的一礼,继而继续着摇扇的动作「但奈何在下无朋相伴无友玩耍,看在我和你现在一样惨的份上您就赏我个面子把我当个知己,索性我每日都无事,偶尔来陪你玩耍,你觉得如何?」
      呵,呸。
      不如何!
      鬼才跟你一样无朋相伴无友玩耍,我再不济可还有个绿柳呢!
      「不行,我好容易弄到的,现在你就得赔我一个蛐蛐。」我气急,愤然威胁「不然我要你有来无回,立刻喊人将你抓住。」
      「啧啧啧,真无情,竟是连一个蛐蛐都比不上吗?」黑影微叹道「那个大理寺宣家公子经常来找你玩罢?」
      我:………?
      「你怎么知道?」
      这人委实奇怪,说的话也让人难受得很,不住地起鸡皮疙瘩。
      「喏,他不就在这儿呢么?」黑影抬手一指,我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个很是熟悉的人。
      哇。
      被戏耍了啊。
      「你俩在这儿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呢?乌漆麻黑躲那不出声要飞啊你?」我大怒「赶紧下来!」
      宣子轻笑一声携带一缕清风跳下房檐,那黑影也跟着跳了下来。
      嗯……
      两个人都各拿一柄折扇,站一块像极了盗贼之人。
      「几天没见,想没想我?」刚到我面前宣子就抬手顺了顺我炸毛的发顶,跟个长辈似的。
      我甩了甩头,愤恨「赔我蛐蛐!」
      这句不过瘾,我又加了句「不赔我就让柳儿和你单挑。」
      「行,你等着。」
      宣子牵过我的手试了试温度,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我的身上蹲下身去捉蛐蛐了。
      黑影站在一旁,见他蹲了下去突然拉住我的手腕,我刚想挣扎骂人他便食指一竖竖在唇边摇了摇,随后双手拢了拢小宣子的外衫就拉我进了走廊。
      这厮干嘛?
      我不解,黑影把胳膊担在我的肩上轻轻环住我指了指天,低头在我耳边道「瞧,要下雨了呢。」
      声音竟意外地清脆好听。
      「你怎么…………」我一顿,当真看到天上慢慢落下雨丝,那宣子还在满地找蛐蛐呢!
      顾不上别的,我着急忙慌对着宣子道「宣哥哥!快过来,要下雨了!」
      「在这呢。」宣子抬头勾唇,双手扣住就往我和黑影这边赶来「看,找着了。」
      我眸光一亮,小心接过少年手中之物,学着他收紧手指,感受一个小小的生命在我手中跳跃。
      「消气了么?」
      俩人同时盯着我看,我突然红了脸颊,赌气般点点头盘腿坐在地上,也不管脏不脏,心里只念着这蛐蛐怕不怕雨。
      他们伴在我的两侧也跟着蹲下身来,那黑影蓦地覆住我的手,道「留点缝隙,别憋死了。」
      「要你管!」我轻哼一声将他的手甩开「这是宣子帮我捉到的,你和他是两码事。」
      「宣子?」黑影略过我的头顶与少年对视,戏谑道「这名字可真别致。」
      宣子无甚反应,我只当他在发神经,但话虽如此,还是照做了,怕真被憋死稍稍留了些缝隙。
      「不是不要我管吗?」他吐槽完称呼,收回手又来吐槽我「口嫌体正的小姑娘。」
      这人真烦!
      我顷刻间又要炸毛,被宣子将将拦住。
      他啼笑皆非,望着天对黑影怅然道「下这么大雨,你我是回不去了。」
      黑影笑笑,自信满满道「别慌,这不还有小姑娘收留我们呢吗?」
      呵呵,这做派还想在我家躲雨?想都别想!
      我无辜拆台「我家有伞。」
      话音落,两个少年都一言难尽地看向了我。
      宣子:………
      黑影:………
      我:………?
      你俩那是什么表情?
      「哈,果然。」宣子摸了摸我的头「你还是那个性子暴躁一点没变的小温意。」
      你再骂?!
      「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我伞也不给你们了。」
      「别呀,你看这雨多好看?」黑影试图转移话题「可惜了,有伞也可能会淋湿。」
      小宣子赞许地看了一眼黑影,我又拆台「那湿点就湿点罢,总比没伞好不是?」
      给伞是我最后的善良(双手合十)
      黑影:………
      小宣子扶额。
      我:???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俩到底怎么个意思?
      就一个问题,我竟然把这两人给干沉默了两次。
      是我的问题吗?可我也没说什么啊。
      可恶啊,明明是他俩雨天自己要来的,我都答应给伞了,他俩怎么表现得比我还亏?
      (掀桌子)
      「好罢。」宣子抬头望天,雨却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的意思「那就等雨停罢。」
      我打了个寒颤,雨都打到走廊里了,最想要的蛐蛐变得麻烦起来。
      放了那只蛐蛐,我起身招呼他俩随便找了个偏房进去躲雨。
      一个窗户挤着三个脑袋,我在中间看着雨咬了口绿豆糕,撇了撇嘴「这得下到什么时候啊?」
      「不知道。」宣子倚着窗咬掉绿豆糕的面层,露出里面的馅来「在这看雨,不如去玩游戏。」
      「什么游戏?」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黑影伸手拉我,宣子后面跟上,在床边停下。
      「我们三个躲在棉被里轮番讲鬼故事,投票决定,不能重复。」
      「啊?」
      这我可太拿手了,爹爹给我讲了好多个呢。
      「你们两个来找我不会就是来讲故事吓我的吧?」
      「我没他那么混。」黑影澄清,撇了一眼宣子。
      还在脱靴的宣子:………妈的,这不是你来的时候出的馊主意吗?
      躲进棉被,进入状态,第一轮是宣子。
      他清了清嗓,开始陈述:
      有一家客栈,主人是一位婆婆,她在下雨天接了几个客人,大家都围在一块烤火,婆婆却发觉不对,道“那个带着兜帽的小伙子是不是去了茅房?”
      大家闻言都点头,很是莫名其妙“婆婆,您不是看着他出了房门吗?这么这会子就忘了?”
      婆婆得到回答却没再追究下去,笑道“我这脑袋啊,老糊涂了,莫怪莫怪。”
      殊不知,就在这间房里,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混进了烤火堆旁,笑得诡异。
      …………
      我不屑地听完两人讲的故事后轻哼一声,讲了一个比他们更悬疑的青楼案件。
      就这样,大雨变中雨,中雨变小雨,我们也不知说了多少故事。
      待最后一轮轮完,两人都穿好靴袜,攀墙而去。
      ·
      我自小被家中告诫不要随便出门,说是门外有一老虎,极其凶残,出门就会被咬到。
      小时初闻被吓地睡不着觉,娘亲气地将爹爹几次赶到了次卧,有回我哆哆嗦嗦地出屋赶茅厕正好碰到了爹爹趴着窗户思考人生,便顺嘴问了一句他为何没有去陪娘亲,爹爹神色诡异,憋红了一张老脸,告诉我说是这里的星星好看。
      瞎说,明明风一吹就会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可能是爹爹比较御寒吧。
      爹爹虽是文官,却也是个武痴;以前人人都会隔三差五地问他当初为什么不当个武将,他都闭口不言。
      记得爹爹有次在侯府家千金与刘家探花郎的大婚宴席上喝得烂醉,后听人问起,当即便一个侧身一脚蹬在了凳子上,吓得众人一阵激灵,纷纷清醒了不少。
      我娘作势要去拉他,却也拉不住,跟头倔驴似的,硬是要把话说完。
      我看着这幅场景乐滋滋地吃着自己最喜欢吃的那盘菜事不关己瞧着热闹。
      那时爹爹的姿势极其潇洒,拿着酒杯的那只手朝天一举,广袖一挥,随而口出狂言「文官透支,武官破皮。二者又有何区别?」
      爹爹说得轻快,我对此也深信不疑,以为爹爹只是怕疼又怂,不想打架,觉得文官还可以勉强支应;但实则不然,有次娘亲陪我睡觉,说到此处,便也了解了一些原因。
      爹爹心里埋有一事,藏了很久很久了。
      就是太犟,每次都撅着嘴,怎么问都不肯说,比驴还犟。
      我试图挖到些什么,便去找娘亲询问原由。
      娘亲说这是心病,爹爹脑子不好,不要去激他。
      我觉得很不靠谱,因为当时我亲自下厨做了碗香烧脑花,爹爹吃了也没见好转啊。
      事后我痛苦反思:爹爹是人,吃的是猪脑,大抵是品种不一样的缘故吧。
      下次试一试驴脑。
      结果也没说。
      可恶啊,我的银子!!!
      爹爹的大义说辞感动了无数青年和官员,由此京城变成了一座“祥和之城”。
      当然,这句话自然而然地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看着满朝文武官员的敷衍形态,心中沉痛,后特意派马车将爹爹一路请到皇宫中,在御书房里吃了好些时辰的茶才放他出来。
      临走前圣上情绪激动、眼含热泪死死地扯着爹爹的袖子不肯撒手,哀愁道「爱卿,你断不能断了国家栋梁之材的明光大道啊。」
      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问这件事的人渐渐减少,后面慢慢地也就没人再提了。
      众所周知,爹爹在朝堂上有个“死对头”,那人就是太子太傅,每逢上朝总与太子太傅硬刚还吵个不停,全盘输出吐沫星子。
      到了后来好像只是对骂满足不了两个老儿的要求了,便顺其自然的上升到了又打又骂的地步,恨不得动手对掐,每次满朝官员朝上到一半就要迫不得已地拉一次架。
      当时很奇怪这种情况出现了很久圣上却没有什么表示,而后在爹爹喝茶时嘴痒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刚刚出现这种情况时圣上是想和解来着,但双方都不肯让步,圣上见没有效果又怕落得个两边不讨好索性也就不管了,每日上朝必带点心,拈起一个细细咀嚼再看着下面闹腾的官员,那叫一个色香味俱全。
      总比以前那死气沉沉的气氛好多了!
      也算乐得自在。
      一句话总结圣上心里所想:上班摸鱼,还有这等好事?
      分贰
      「这几天我有事,短时间内你们两个可能不会见到我了。」我依旧咬着那根宣子每次来都要送的糖葫芦,身靠暗夜的角落好心提醒道「所以也不要频繁地来找我了,过段时间再说罢。」
      「为什么?」那黑影丝毫不感到意外,还兴致勃勃问道「你要出府游玩了吗?」
      我撇他一眼咽下口中酸甜,诚实地摇了摇头说「近日府上要来客人,我得跟着爹娘应付,所以没时间来这。」
      「哦~」他那一声拉得很长,撇了一眼旁边的宣子,宣子露出一笑,黑影戏谑道「什么客人,还得带着你去应付?」
      「不知道。」我一副死鱼脸愤恨地咬着手中糖葫芦的棍棍,摆烂道「总之,这几日你不要来找我就是了,我怕我不得空。」
      「行吧。」他言罢单手翻身跳下房檐没了踪影只有一折扇从他身上掉下来,我好奇地摸索过去从地上捡起来,借着月光看清了这折扇的样貌,上面竹梅相刻,后面兰菊镂空,顺带还写着一个名字:陆子衿。
      我:……
      瞧着他的背影,我的神色略微复杂。
      原来这货叫陆子衿啊……
      整得还挺文雅的。
      宣子看了黑影“不小心”掉落的扇子一眼,没说什么,道了句别翻墙走掉了。
      我有点落寞,知道这几天见不得面连寒暄几句也不寒暄,一个个走得好生利落。
      屁的知己!
      (怒摔糖葫芦)
      分叁
      果然,娘亲诚不欺我。
      今日府上真的迎客人了,来者是一对夫妇后面还跟着一位俊俏的公子,他脚步平稳执扇轻摇,就像是诗中所说的仙人。
      嘶,单看着这么这么眼熟呢?
      但我又觉得不可能,宣子自称是在大理寺兼职的,家父也没当着官,我也确实听过他的事迹,不可能有假。
      再说相府来访者向来是官职大的来访,这也说不过去,我就没怎么在意。
      他们很客气来府上还带了很多东西,我在别处探出脑袋悄悄地望着,除了新奇还是新奇。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新的客人呢。
      大抵是爹爹又从哪儿来的一群“狐朋狗友”罢。
      娘亲经常以“狐朋狗友”做称谓与我抱怨渐渐地我也烂熟于心了。
      我本就不怎么出门对外界也不是太了解,一下来这么多人故而闻讯赶来。
      事实证明我来对了,爹爹的人缘虽好但真心交的朋友却没几个这点我还是了解的,既然收了这新客人的礼,那就说明是自己人。
      那么,这三位“新客人”在朝中当值哪官呢?
      正发着呆,我娘突然不知从哪赶来就一把拽住我二话不说就将我拖向了正厅会客。
      我:………?
      娘亲?!!!
      我就偷偷看一眼就好,没想和他们对上啊啊啊!!!
      哎。
      满心满眼都是泪。
      大人们聊天聊得总是古板得很听得我只想打哈欠睡觉,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小脸不知所措。
      不知那公子是不是也是我这么个情况竟也没开口说过几次话。
      见我眯眼就要撑着脑袋睡了娘亲蓦地一胳膊肘顶到了我的手臂上,让我的头打了个滑登时清醒了不少。
      不清醒还好这一清醒可了不得,因娘亲的动作幅度之大引得全堂的人都向我看齐生生给我看得羞红了耳稍。
      会客结束送客人出府时我便想悄悄溜回房间不曾想突然感到后背有一道视线在我身上游走,我下意识回过头眸中充满疑惑却撞进了一双漆黑晶亮的眸中。
      是那位刚刚在堂上瞧了我好几眼的那位公子。
      我:?
      这眼神………好熟悉啊。
      就是宣子那厮罢?!
      不是我自恋,这孩子是不是没见过长得像我我这么好看的女娃娃?
      不然这视线怎么老盯着我瞧?
      接着,那位公子扭了下头应付完我父母的寒暄仿佛又似有似无地向我这边望了一眼,即刻收回。
      ……
      一个想法冒出,又被我掐灭。
      不可能,宣子没他这么让人觉得难受,再说要真是宣子的话我总不可能会认不出吧?
      他散发给我的这股子生疏劲又是哪来的呢?
      我见状赶忙愚钝地缩到了随便哪棵树的后面,心脏砰砰直跳,大脑一片空白。
      应是瞧这人的眼神就算不得好人,我总是若有若无地对他有种抵触感。
      好的,确认完毕。
      这是欢脱的宣子没有的神情。
      晚上,我正躲在屋里剥橘子皮,外面忽地响起了敲门声,我头也没抬,只顾着往嘴里塞橘肉,汁水流出弄了满手黏糊糊的。
      我颇为嫌弃地从衣襟里抽出帕子擦着,那门就应声而开了。
      「囡囡?」
      来者正是我的娘亲,她肩上披着一个薄薄的外套怀里揣着枕头,笑地倒像是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般,看着让人怪害怕的。
      这神情………
      我…近日应该也没闯什么祸罢……
      「娘亲?」
      我试着喊了一声嘬了嘬残留在手指上的汁水,道「你怎么跑我屋里来了?」
      娘亲闻言很是熟练地挥了一下手,又摆出把爹爹提溜出来就抱怨的架势「嗳,你爹那个老匹夫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晚上跟他吵了一架睡不着,上你屋里缓缓。」
      果然!
      又是爹爹的锅。
      她一边说一边往我床边挪,到了跟前娘亲便一屁股坐了上去飞速搁好枕头回头瘪着嘴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来,囡囡,跟娘亲一起痛苦痛苦。」
      随着娘亲眼泪的滑落,我见状大为震惊,手里的橘子都掉到了地上。
      娘亲……哭了?
      「娘亲?为什么?」
      不管别的,我急忙连滚带爬地冲向娘亲后颤着手划去娘亲眼角的泪珠「娘亲?」
      怎么也不说话了?
      搞得我好是心慌。
      「为什么?」我又极其认真地问了一遍,感觉她似乎哭得更厉害了就像怕我凭空飞走似的抓住我的手腕将我引到她的怀里,紧紧抱着我。
      「娘亲累啊,娘亲觉得囡囡好苦啊。」
      我……?
      苦?
      我有什么可苦的?
      从小到大我不净欺负别人了吗?
      我无奈笑笑「娘亲,您这话颠倒顺序了吧,不应该是我在府中作古多年让你和爹爹都很苦吗?」
      话还没说完,接着一滴两滴泪水划过我背后的衣襟令我有些怔愣。
      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为何这般委屈?
      娘亲是极少哭的,唯有一次还是在我小时偷偷溜出府因挡不住糖葫芦的诱惑差点被人绑去山里卖了,得亏一位看着智商不是很高的大哥哥从天而降一闷棍把车夫给敲晕才得救。
      只记得他长得很好看,像仙女。
      我回过神,不想还好,一想就一股熟悉的感觉在我脑内蔓延。
      娘亲叹息一声垂头将她的下颚轻轻覆在我的肩上,在我的视线里只能看到她颊侧纵横交错的泪痕,她缓了缓像是极其努力地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话说出口声线还是有些哽咽道「囡囡。」
      说着,她的眼泪便止不住的流好巧不巧娘亲的两捋长发偏偏在这时滑落遮住了她的脸也挡住了我的视线「囡囡,你陪陪娘亲,娘亲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嚯。
      好家伙。
      爹爹到底干了什么让娘亲这么伤心?
      (撸袖子)
      我坐在娘亲怀里抬手也紧紧抱住了她学着以前她哄我的方式慢慢上下安抚着她的背,有意谈笑「娘亲,没关系,实在不行我架着爹爹你打爹爹一顿出出气,可好?」
      这招最好使了,每次娘亲不高兴我都会说这句话哄她,她每次也都很配合地噗笑出声然后跟我接着抱怨。
      没有等到那声噗笑,娘亲好像反而更加难过了给我有种想说但说不出口的感觉,不过还好她慢慢平静了下来。
      唔……万年绝招不顶用了……
      看来得想个别的法子了。
      静默一瞬,娘亲握着我的手,没里头地问道「囡囡,你有喜欢的男子吗?」
      ?
      被娘亲这么一问,我大脑直接死机了。
      「啊?」
      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
      我顿时全力思索,迅速来了个急转弯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感觉我的头都要运转发热炸掉了。
      「喜欢的男子么……」
      我懵懂出声。
      想起从小到大带给我糖葫芦吃的宣子和顺带的黑影,又想到客堂里的那位翩翩公子,我内心一动,不知觉地垂下眼睫。
      那个……应该不算吧……还没那黑影给我的好感来得多。
      「好像没有。」
      「罢了罢了。」娘亲又叹息一声,道「你个不争气的…」
      她话音一顿,想到我极少露面,又生生将后面的那句话给咽回去了。
      娘亲轻叹一声,又改了口 「但是从某些方面,你也挺争气的。」
      随后,她也不与我多说,直接轰我上床,把被子严严实实地掖进我的脖颈旁。
      娘亲在这期间瞬间回了以前的状态,叽叽喳喳地跟我乱聊了一堆。
      好像刚刚要哭死过去的不是她似的。
      几句后夜已深,我闭上眼,睡着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想:
      爹爹娘亲这是要打算给我找夫婿了吗?
      不可能罢……
      不是说要养我一辈子谁都不给娶吗?
      我翻了个身,委委屈屈。
      他们不要我了吗?
      我越想越蔫吧,慢慢地昏沉睡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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