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个公主来当当》择言

2、还有一线生机

　　京都的秋，色彩缤纷。

　　菊花和桂花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轻柔的，就像怀里小猫颤巍巍的叫声。它仿佛是终于安心了，喵呜声中带着无尽的委屈。

　　费晓晓吸了口气，弯起嘴角，转身看向费含玉，恭顺地笑道：“前日去大隐寺求了签，签文说二姐姐定能觅得如意郎君。这小东西不长眼，定是惹了二姐姐厌烦，但好歹是条生命，您放过它，佛祖会庇佑的。”

　　还没等费含玉回答，费晓晓将膝盖屈得更低：“我的院子偏远，不如就由我将这小东西带走，免得放在花园子里，污了二姐姐的眼睛。”

　　费含玉冷笑道：“六妹妹好口舌，整日躲着，倒是屈才了。”

　　费晓晓抿了抿唇，还是保持恭敬的姿势，她心里很清楚，既然选择出头，被费含玉刁难也是能预料到的事情。

　　费含玉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腔，决意不能轻易放过费晓晓，便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我瞧它脏得很，你既是心善，不如在湖里给这小东西洗一洗？”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费晓晓知道，以小猫如今的状态，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更何况再去浸一遭水？

　　晚秋水凉，小猫极易失温。费含玉这句话，是让她做刽子手，要了小猫的命！

　　费晓晓藏起怒意，笑了笑：“二姐姐……”

　　“别废话！”费含玉突然厉声喝道，“与你敷衍两句罢了，还真拿自己当这费府的正经小姐了？让你洗就洗！”

　　费晓晓早知她品性，暴戾阴狠，佛口蛇心，真是十足十地遗传了费之兆和崔夫人。

　　想当初乔姨娘病重，费含玉亲自提着一壶开水泼到乔姨娘床褥上解恨。

　　见费晓晓纹丝不动，费含玉逼近两步，恶狠狠地道：“娘说不能动你的脸，将来要卖个好价钱。”说着，她拔下金簪，锋利的簪子抵在费晓晓的脸颊，“但我瞧你这张脸早就不顺眼了，你说，如果今天我就是将你的脸划花了，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自然是不会怎么样，甚至在崔夫人的遮掩下，费晓晓还会被逼承认是自己摔伤。

　　费含玉命令：“去！把它扔进水里！”

　　费晓晓没动，美貌与否她从来就不在乎。隐忍十年，她今日突然就不想再忍了。如果今日连这个小家伙都救不了，人生在世，不如归去！

　　费晓晓抬眸，一双清透的眼睛盯着费含玉，射出的寒芒让费含玉都忍不住心中一紧。她冷着声音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费含玉怒火中烧，当即伸手拽住她：“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毁了你？”

　　费晓晓笑了声：“请便。”

　　说罢，将小猫抱在怀里，转身就走。

　　费含玉一时间气息翻涌，双目猩红，高高举起金簪，往费晓晓嫩白的脸上划去！

　　“你干什么？！”

　　就在簪子堪堪要刺破费晓晓皮相的时候，一只突如其来的手将费含玉拦下。

　　饱含怒意的清冷声音响起：“是哪本圣贤书教你残害手足的？”

　　费含玉觉得手腕火辣辣得疼，看向来人：“大哥？你怎么回来了？”话音刚落，她心思急转，当即决定指鹿为马，于是指着费晓晓道，“是她！我发现六妹妹在虐猫，心急救猫，这才失了分寸！”

　　来人是费玄，崔夫人唯一的儿子，也是这府里唯一的少爷。

　　费含玉柔柔弱弱，双目盈满眼泪，委屈极了：“幸而大哥哥来了，不然，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六妹妹刚才好吓人啊。”她哭道，“大哥哥，你快救救小猫吧，它快死了……”

　　费晓晓懒得看她表演，加快了步伐。

　　“大哥哥，别让她逃了呀！”费含玉急道。

　　费玄看着费含玉，看她泪珠还挂在脸上，却跺脚叉腰，一副凶狠的模样，忍不住眼神复杂，逐渐失望。

　　费含玉还没察觉，只遗憾地看费晓晓的背影离开了视线，心中暗道：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不成？乔姨娘那个贱人的贱种果然阴险，装了这么些年，终于装不住了！

　　她暗暗咒骂，扭过头看到费玄的神情，莫名有些心虚。

　　不论崔夫人在内宅有多少阴私，她对儿子的培养走的是正统文人路子。

　　费玄天资聪颖，不仅是当代大儒启的蒙，还常年在书院求学，年纪轻轻就是举子身份，正在准备来年的春闱，当得起一句端方君子的赞扬。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子，崔夫人是真生怕他磕了碰了。

　　费含玉拿起帕子，轻轻摁了一下眼底已经干涸的泪珠，低声嗔道：“大哥哥不打招呼就回家，一回家就冤枉我，我虽不如大哥哥学识渊博，但自小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哪里会害人性命嘛。六妹妹没人教养，跟个野人一般……”

　　说着，她看费玄的神色愈发阴沉，逐渐也说不下去了。

　　费玄吸了口气，没说什么，朝着费晓晓离开的方向走去。

　　费含玉慌了，急道：“大哥哥你去做什么？”

　　费玄没回头，只道：“二妹妹已及笄，将来也是要去钟鸣鼎食之家做当家主母的，身负教养子女之责，更要立身中正，切莫走了邪道。”

　　费含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费玄不仅没信她的说辞，居然还往听风轩的方向去了。

　　她平稳了下心境，走过小桥，招了在月洞门前静候着的婢子，一步一步，重回了正院。

　　有些话，她需得与崔夫人好好分说……

　　却说听风轩门口，越靠近，蝉鸣声越是聒噪，可见平日里下人也不会来这里粘蝉。费玄推开院门，小院寥落，倒也整洁，没有丫鬟婆子来来往往，还算清净。

　　他缓步走到院里唯一的一间上房，透过支起的窗户，看到费晓晓正拿温热的巾子轻柔地擦拭小猫。

　　这小家伙虽然遍体鳞伤，此刻却打起了呼噜，还不忘拿小脑袋蹭费晓晓的胳膊，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

　　许是觉察到有人靠近，小家伙突然竖起了全身的毛，弓起身子。但看清来人是费玄后，它犹豫了片刻，放松了警惕，又眯起眼，开始享受费晓晓的抚摸。

　　费晓晓抬头，有些惊讶，屈膝行礼：“大哥哥。”

　　因为费含玉的原因，费晓晓对这位从来都不亲近的兄长也没有好的印象。费玄虽然刚才阻止了费含玉，但作为费含玉的同胞大哥，此番追过来，难保不是来警告她的。

　　费玄一向寡言，他点点头，伸手摸向小猫。

　　费晓晓连忙把小猫抱进怀里，低声道：“我今日是在假山后捡到的这只猫，并未见到二姐姐，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对二姐姐不利的流言传出，还请大哥哥放心。这只小猫伤的重，就不劳大哥哥费心了。”

　　看她一脸警觉的模样，像极了这只小三花猫。

　　费玄轻笑了一声：“六妹妹误会我了，它还是我捡回来的，我又怎么会伤害它呢？”

　　费晓晓脸上拂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就了然，怪不得了，这府里的流浪猫她都喂过，刚还在想为何今日会出来个新面孔。

　　费玄继续道：“昨日与同窗在郊外赏景，便遇到了它，许是饿得很了，略喂了些吃食，就粘着我不肯走，于是才绕道回了府，想着寻个人将它养着。”

　　“那我来养它吧。”费晓晓立刻道。

　　费玄脸上的笑意更深，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位六妹妹不仅心善，还机灵得很。他眼神扫过费晓晓看的书，读了出来：“青溪笔记，很有趣的一本书。”

　　费晓晓也笑了：“友人所赠，确实有趣。”

　　原本只是想寻个话头让费晓晓放松警惕，却不想就着这本书越聊越深入，费玄惊讶地发觉，自己这位六妹妹的遣词造句和见解谈吐都远胜常人。

　　眼看午饭的点儿就要到了，费玄意犹未尽地道：“时间不早，下次回家，我会再来看你们。”他摸了摸小三花，“我会吩咐厨房给你多送些猫食。”

　　费晓晓却道：“小猫养在我这里的事，还请大哥哥保密。”

　　“这是为何？”

　　费晓晓笑了笑：“就当是猫儿天性敏感吧。”说着，她屈膝抬头，一双明媚清澈的双眸里闪过些许苦涩，但更多的是豁达无畏。

　　都是大宅院里长出来的玲珑心窍，费玄固然持身中正，但也不至于不食人间烟火。

　　他想了想，点头，又从袖中掏出一袋银子放到小三花身侧：“既如此，一切就拜托六妹妹了。”不待费晓晓推辞，费玄摸了摸小三花的脑袋，离开了听风轩。

　　费晓晓收起银子，挠了一下小三花脏兮兮的小下巴，打趣道：“你还是只招财猫。”

　　小三花喵呜了一声，仿佛是在回应她。

　　费晓晓乐不可支，又与小三花说了几句，她一个人惯了，时不时地自言自语，这只小三花有话必应，实在是个绝佳的话搭子。

　　做了些鸡肉糜并一碗清水，小三花也很争气地全吃了下去。

　　瞧小三花昏昏欲睡，费晓晓带着其余的肉糜和汤水，通过侧门去了废园。其实即使没有她来喂饭，这些小家伙们也饿不着，都是抓鼠捕猎的好手呢。

　　与小猫咪们嬉闹了一会儿，费晓晓心里念着小三花，回了听风轩。

　　躺到榻上，正当她打算歇口气的时候，小三花突然全身抽搐，下午吃进去的饭又悉数吐了出来，眼见着陷入了昏迷。

　　费晓晓紧紧抱着小三花，不住祈祷：“快天黑吧，快天黑吧。”

　　日落西山，倦鸟归巢，京都路面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丫鬟婆子打着哈欠，想着伺候完这一茬儿就能溜回去歇息。

　　就在这无人注意的当口，费晓晓抱着小三花，紧贴墙壁，从西北角门处悄悄离开了费府。

　　夜晚的街道显得格外安静。虽然庆国不宵禁，但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单独在深夜的街道上行走，还是要小心谨慎。

　　她小小的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终于停在了大隐寺的门前。

　　大隐寺是前朝传下来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寺庙，唯一不普通的是它地处庆国达官贵人久居之地，离皇城不远，占着小三进宅子的地界，距费府不过两条街道，平素没什么信徒。

　　此刻，大隐寺内灯火通明，透过寺门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充斥着烟雾和沉寂。

　　费晓晓推开门，胸口还在一起一伏。她轻车熟路地绕过正殿，穿过西配殿，踏入后院时，急促的呼吸终于平静了下来。

　　抬眼看，大隐寺的清松小主持正好坐在竹椅上翻阅着佛经，椅子一晃一晃，显得悠然自在。

　　这小主持约摸着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却一身暗色袈裟，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容，俊美非凡的少年面庞上仿佛沾满了佛性。

　　看到他的一刻，费晓晓狠狠松了口气。也算这怀里的小家伙命不该绝，清松小主持今日就在寺里。

　　每每看到清松，天大的事仿佛都没了重量，心绪也跟着轻盈了起来。

　　费晓晓缓步走近，忍不住调侃：“大师，您还要装吗？”

　　清松小主持抬起头，看清来人是费晓晓，庄严的宝相顷刻消散，笑道：“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哪个虔诚的施主，这么晚了都要来上香，在你面前就不装什么得道高僧了。”

　　说着，清松小主持把佛经放到手边的小几上，他的视线扫到了身体已经慢慢僵硬的小三花，眼神一凝：“这是怎么了？”

　　费晓晓小心翼翼地将小三花放在清松小主持面前的桌子上：“我在府中救下了这只小猫，下午还能吃些肉糜，到了傍晚突然就上吐下泻，如今出气比进气多。”

　　清松小主持抚摸着小猫的毛发，仔细检查了一番，深思熟虑后说道：“伤得很重，不过还有救。”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又道：“我让厨房烧些热水，你得想办法让小猫保持体温，等我回来。”

　　说罢，他匆匆离开了庙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