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和短篇小说合集》古德拉克

2、涨潮

　　我看见了黑色的潮水。

　　这种说法不太恰当，首先我并没有看见潮水，其次我对它的颜色也没有明确的认知，但这副画面就在那里，叫人说不出来是脑中还是眼前的地方。

　　我所在的地方不临海。平心而论，我无法给出确切的描述，我可以告诉你我身处的地理位置，但这对你我而言都有些无关紧要。如果我说现在窗外正在下雪，你是否会假定我是在一间屋子里？就像奈瓦尔没有说马车是由马拉动的，人们还是会认为前面有马在领头一样。

　　潮水的黑色也许与天色的暗淡有关，流动的水就像起伏不定的思绪。我能感觉到细细的水流将大脑包裹了起来，一下又一下地冲刷着它。我的意识则缓步走到了悬崖边沿，岌岌可危，时刻面临被拍打得支离破碎的风险。

　　恍然间我感到脚踝处似有凉意，低头一看，只见想象中的水化为了实体。我首先想到，也许是哪户人家的水管漏了，谁知水越漫越高，很快，我整个人都泡在了里面。

　　桌上的几支笔被卷起，我忽然有些担心电路板，不知道会不会触电，书和衣服全都湿了，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先抢救哪个。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没有带着电脑，但无论如何，手机肯定是用不了了。不过反正我早就想换一个新的了，奈何这一台就是怎么也用不坏，这么多年来也找不到替换的理由。

　　手机有的时候就像老情人一样，多年来彼此已经知根知底，想留下的，不想留下的，都在那张薄薄的存储卡里。不换又嫌速度略慢，用起来越来越卡顿，真到要换时又对昔日的回忆稍有不舍。重新录入各种信息，下载常用的软件又很麻烦，最重要的是，新手机的新鲜感也顶多维持三两天，不出多久，一切又会变得乏善可陈。

　　好在现在有了云储存，但这东西也未必有听起来那么好用，想要的资料怎么找都找不到，不想要的却有一大堆。

　　这时水已经漫过了我的头顶，我毕竟不是鱼类，没法在水中呼吸，我的身体为了维持生存又需要氧气，一时间，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我开始思考这水是打哪来的。我首先排除了漏水的可能性，因为它尝起来和海水一样又咸又苦涩，而且不光黑不见底，还寒气刺骨。我努力睁开双眼，熟悉的房间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脚下赫然躺着一具庞然大物，在幽幽的水底泛出白光，那是某种动物的骨架，将更深处的一切笼罩其中，仿佛一座深海的教堂。

　　我把视线从白骨上移开，望向远处，眼前是更为庞大的山体，一眼竟望不到尽头，大到甚至让我产生了视界缩小的错觉。它不光挡住了我的视线，挡住了前方的一切，还挡住了肉眼可见的未来。它像是一个巨大的石墨柱体，四周布满了鳞片剥落而成的尘埃，像极了碾成粉末的阿司匹林或者粉笔灰，在水流的冲刷下浮向远方，从我所在的位置看过去，灰尘的反光映衬在黑幕之下，竟有些像夜间的繁星。这团星云眼见着向我的方向漂来，将我吞噬，通过我的口鼻钻进体内，没过多久，我就和这潮湿的宇宙融为了一体。

　　远处似乎有人声透过这浓稠的黑海在说话，我听到那个声音说……

　　每一块石头都有灵魂

　　每一座山顶都有脸庞……

　　这也许是我那手机在发出垂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