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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Volume.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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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ume.02
此时此刻的二楼极其安静,形成两人对峙的局面。
年轻的男子终于有所动静,他缓缓地站起身,侧过头,却没有正面与质问他的金发青年视线交接。只不过正是这一下,让他因一直垂着头而被额发遮住的眸子显露出来,头顶大吊灯上火光慢慢跳动,给那人本就看不分明的双眼染上一簇红辉,又落到发梢上。
年轻男子穿着一件白衬衣,衬衫领、前襟,袖口经过裁缝手工精心润饰,螺纹扣琮珑剔透,外套一件深灰色格纹马甲,同款西裤,整个人身形修长笔挺。
他头上还戴着一顶深灰丝葛礼帽,露出几绺火光下的头发,根本无法从他的发色和瞳色看出来是哪国人,一口发音准确流畅的意大利语尚且无法说明任何问题。
青年心中一一抽丝剥茧,神情语气却是恳切而玩味:“不觉得很有必要说明一下吗?”
“是一幅画。我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这一次青年完全听清楚了年轻男子的声音,回答干净利落,嗓音清润,出人意表的年轻。一时之间倒是也只能用好听一词来形容了。
而且语气平缓,称得上肃淡,听上去便多了几分诚恳,青年一愣,接着就听那个人补充说道:
“肖蒙·亚历克西斯的画。”
夜九点,拍卖会正式开始。拉赫曼子爵夫人亲自担任司仪,尽职尽责地为每一件登台的拍品进行介绍和展示。
她对每一件作品都有独到的理解,人文化,有哲理性,可台下坐着的除了贵族人士就是被称为吸血鬼的资本家,一番精彩的说辞对于他们完全是对牛弹琴,比起情节意蕴曲曲折折的艺术品,他们更能理解英国人大卫·李嘉图撰写的《黄金的价格》、《论利润》等等,且往往无师自通。
但,尽管毫无艺术细胞,也得将自己完美粉饰到高雅层次,这些可都是罗莉安小姐推荐的奇作!秉持着这样的信念,登场的拍品一个接一个花落各家,彼此收获颇丰。
有人向衣着高雅如楚楚绅士,却顶了一头怪异发型,哦不也许是流行?的年轻伯爵提问,问法迂回委婉,说伯爵先生今日意外的低调啊,是不欣赏这样的绘画风格吗?
因为太不正常了,最喜欢在这种场合体现他独特艺术情趣的戴蒙·斯佩多伯爵,虽然在竞争中偶有几次举牌加价,却明显是放水行为的小打小闹,只走个形式主义过场。
直到最后一件作品之前,他的收获意料外的,为零。
从东方风格的泼墨画《睡莲》,到仿日本浮世绘,到印象派新兴画家的作品,最终的,也是到场所有人最期待,寄托了无数别有深意目光的作品——拉赫曼子爵夫人接过侍从递来的皮箱,解开锁,格外郑重地取出被白布覆盖的裱饰好的画,在白布掩盖的右下角,那里会有一个意式花体签名,画作目测有4K大小,不及想象中的。
一时间,骚动四起,煤油灯忽灭,只有台上靠近拍品处留了四盏。黄光朦胧,视线全都集中向拉赫曼子爵夫人,以及那幅惹得人心恍惚的压轴拍品,白布上褶皱间光影起伏。戴蒙在这时勾唇轻笑,在近乎黑暗中无人看清,“自然是为了……它呢。”
“……”身旁坐着的年轻资本家头颈伸得老长,心思飞远许久,根本没留心他身边这位品味独特的伯爵先生的回答。
“?”理所当然地,他听漏了伯爵先生近乎自言自语的低喃。
戴蒙闭目养神:“不,没什么,看画吧。”
台上子爵夫人微笑着说了些什么,众人屏息以待,她素净的手缓缓掀开白布,布料一寸寸拂过掩在下头的画布,台上煤灯齐开,光芒骤现。
画上油彩浓稠,厚重,色调偏于暗淡,若拂上一层蒙昧的夜纱。画面上是一个女人,准确来说,是一个女人的小半张脸。
画中的面孔被画框斜斜挡去一半,只现出轻阖的左眼眼角,与小半截形状纤细的眉梢。画家将女子面容细腻的线条与轮廓信笔描摹勾勒,柔亮的夜黑是她的长发,松松拢起,发上一支蓝宝石簪子,唇角弯起一道弧,鲜妍的凤仙花瓣是她的衣纹。
女子的身后便是窗口,像一面巨大的镜子,透出镜头外另一个出口。
窗外无星无月,只有沉坠而下的夜空,万家灯火,河道中水波逐流而去,粼粼活水的微芒闪烁,迷蒙了谁人双眼。
不需要任何说明,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属于威尼斯的廊桥遗梦。
沉静洗练,褪尽铅华的作品,右下角一个潦草的花体字签名,“肖蒙”。
起拍价依然很低,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飙升,气氛酣然,在场的人几乎全体头脑发热,不假思索地举牌,加价,翻倍,竞相追逐,全然不愿落后于人。
等一个个幡然醒悟之时,已几乎无法收场,竞价炒得太高了,但是又不愿意丢了面子,况且这画儿确实妙不可言,子爵夫人哭笑不得地听着这帮子人突然间退了烧,一个钢镚儿一个钢镚儿地往上加价。
她眼尖,发现在不知什么时候,原本空着的最末排坐下了个人,不紧不慢地举起了号码牌。
“32号!”她喊道,昏黄的空间里,32号缓缓抬手作了个手势,全场寂静。
所有人扭头看向最后头的位置,在昏暗中观察——那依稀可辨是个年轻男人,穿着妥帖考究,看得出来不是个小贵族就是个年轻富商,财大气粗的作风。
于是一锤定音。
***
午夜。夜空中飘起霏霏细雨,蛋堡外从海港的远方吹来微凉的海风,应邀前来的人渐次被马车接走。
青年孑然一身,子爵夫人付予他报酬,“今天辛苦了。你的钢琴弹得很好哦,下次有机会再见。”
青年微微一笑,“谢谢。一定,这是我的荣幸。”
他撑开黑伞,一手揣进口袋,走下台阶,缓步消失在朦胧的雨线里。
走过一条雨巷时,暗处传来一个声音:“Giotto。”
Giotto驻足侧首,挑起一边眉峰,戴蒙·斯佩多一见他这表情就直冒火,认为这是一种傲慢和对他的蔑视,于是语气扭曲:“32号往码头的方向走了,你这就可以去找他~。”
Giotto恍若无意地点头,忽然问:“你有伞吗。”
“……”戴蒙感觉嘴角一抽,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来,“你这是准备把伞让给我,自己淋雨?没想到,Giotto我错怪你了,你居然这么爱我。”
Giotto耸了耸肩,表情分外懵懂无辜:“没有啊?我就随意问问而已……”
戴蒙:“……”
这货有病吧?!得找人治啊!
Giotto笑了笑:“戴蒙你先回去,剩下的事我来收拾。”他撑着黑伞旋身欲走,戴蒙唤住他,塞给他一柄金属制品,闷声闷气道:“用这个,没必要的话就不要暴露你那破能力,丢脸还不讨好。”
“戴蒙……你想得真周到呢。~”
“——快走吧你!待会儿人都跑没影了!”
梅格里斯岛上只有一个码头,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走错路。
沿着海岸线走上片刻,一直到追上那位32号先生,也就是先前在音乐沙龙里的年轻男子的前一秒,Giotto一路上都不曾看见过可疑的人影。但按照阿诺德的情报和肖蒙的说法,让他画那幅画的人必定已经将“肖蒙的画中有与‘原石’相关的讯息”的说法撒网子般传了出去,并极为期待这画会带给他的效益。
相信过不多久,局势就会变得极为热闹,应该会折腾很久,今晚怕是不用睡了,Giotto脑子里一一闪过这些念头,脚下不曾迟疑,转眼走到了海岸线的尽头。
海面起伏,水波不断向前涌去,雨水飘摇,黑沉中水天交接。密集的细白雨线中,年轻男子浑身被连绵的雨丝打得湿透,他却浑然不在意,手指尖刹那蹿出一团火焰,点燃了手中捧着的画。
画上女子的身影,威尼斯的夜,埋藏的秘密,一切都随着火光的跳动一寸寸消失。
Giotto嘴皮微微翕动,想说话,却无法发出声音。
那人似乎有所察觉,缓缓侧过头来。
金红的火光仿佛汲取了黑夜所有的养分,视线相交,Giotto看见年轻男子的脸被扑朔的火光照亮,神情冷漠,仿佛无悲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