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旧事》丧团子

23、第 23 章

　　校长和龚丞自然是认识的。只是当初龚丞被打压得必须低调，然后低调过了头，许多关于龚丞的事情，许多人都难以得知。此时龚丞见康嘉实笑容满面地走上前来，龚丞的脸上也微露出笑容。龚丞说道：“许久没见了，康校长。”

　　康嘉实笑呵呵地说：“确实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了，许久没见，怎么瞧着你瘦了一些？”

　　他们的谈话寒暄极显亲切，其余人在这里的人才隐约知晓，龚丞与康校长的关系是真好。之前有几个学生议论过龚丞，当时康嘉实说了一两句维护龚丞的好话，那时他们还以为不过是康嘉实性情温和，从不做妄议他人之事才说那番话的。原来这两人是当真认识。

　　这两人寒暄完，康嘉实邀请龚丞在他身边落座。龚丞便说不宜打乱他们的座次排序，他随意就好。这样龚丞被柳玉堂带着坐在稍微偏僻的一个位置里。

　　这个位置倒是极好，能够让他瞧清楚整个礼堂全貌，又能暂避学生们好奇打量的目光。龚丞对柳玉堂的这个安排倒是满意，偷偷觑了柳玉堂一眼，哪里知道，这 一眼又被柳玉堂攫住了。

　　龚丞连忙将自己的目光移开。

　　倏然地，整个礼堂后排的灯光暗下来，唯独舞台之处依旧灯火明聚。龚丞感觉到一只手轻柔地覆盖在他的手背上，龚丞这次转眸看他。瞧见在他这昏黑当中，他的眼睛也依旧明亮如星。

　　龚丞被他这样的目光注视，便不知为何，心头骤然热了一下，他的手指微微动弹，要反手过去，柳玉堂的手已然收回去。徒留下几分温热离去后空落的微凉。

　　龚丞有些怔然，又听耳边一道轻柔的声音说道：“他们方才那样看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龚丞回答了一声：“嗯。”虽然没有其余言语，但其中自己情绪的起落，也便只有他自己知晓。

　　礼堂舞台上站上了两个青年学生。一个男生穿着黑色的学生装，一个女生扎着两条大辫子穿着青色绸衣。手中拿着念词，开始主持这一场由学生们组织的中秋晚会。他们声调激扬，带有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春。

　　龚丞凝望着他们，见他们还有些许稚嫩的面庞，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来。战争还没开始前，原先的港城大学还没被空袭摧毁，龚丞就在这学校里念书。他也穿着这样的学生制服，也显得极为稚嫩青涩。

　　“他和你年少的样子有点像。”

　　龚丞的耳边骤然又响起柳玉堂的声音。

　　龚丞有些惊诧地看向身边的柳玉堂。只见柳玉堂的目光依旧看向那舞台，舞台上的灯光朦胧地勾勒柳玉堂俊美的五官。之前龚丞与康嘉实相谈甚欢，柳玉堂的脸上也不见半点惊讶，看来他早就知晓他们二人认识。

　　现在柳玉堂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便说明柳玉堂其实在很久以前，就见过龚丞。港城遭遇劫难的时候，龚丞不过十七岁。回想当时，龚丞不记得他是怎么毅然地在废墟中站起来，鼓舞学生们、工人们、商人们，一同去偷了一批敌人的军火，还一把火烧了他们的联营，随后开始带领着所有人打战抵抗，壮大队伍。直至承国派来士兵与领导者，在他们的带领之下，才彻底驱逐这些敌人与悍匪。

　　于是，若要见到过学生时代的龚丞，那就更要往十多年前回想了。

　　柳玉堂竟然这么早就认识他？

　　那么这柳玉堂到底为何如此接近他？

　　顿然之间，龚丞只觉心里涌上惧悚之意，一阵毛骨悚然也袭上心头。龚丞攥紧了自己的手，不再看柳玉堂一眼，生怕被他那摄魂夺魄的含情眼又攫去了心神，要陷入他的温柔乡里去。就这样彻彻底底中了柳玉堂的招了。

　　这不得不让龚丞心里警惕。

　　一个十多年前便见过他的人，原本隐匿姓名几年，突然开始声名鹊起，办了新学塾，组织新报社，创建新党派，在这港城势力内有一席之地。现今又口口声声说喜欢他、恋慕他。

　　而正巧此时的龚丞因为被各方势力忌惮，哪一日不是在刀尖上过日子。他日日小心警惕，怎么会突然就被柳玉堂迷失了心神。被柳玉堂吻了一次，竟然差点连心都要被他攫去了。

　　龚丞想着，只觉后怕不已。后面柳玉堂与他悄声说什么，他都随意便回答了他话语了。

　　柳玉堂终究是察觉出龚丞的敷衍来，频频去看他。只见龚丞面色不改，依旧坐在那地方，目光瞧着那舞台之上。舞台上正在上演学生们排的话剧，他们演得绘声绘色，极为精彩。龚丞似也是看入迷了似的，即便柳玉堂这样盯着他看，也没得到龚丞的一个眼神。

　　柳玉堂收回目光来，也将目光落于那舞台上。这般他们两个之间就又陷入沉寂了。

　　一直到整场中秋晚会结束，两人之间没有再多交谈。舞台上若有精彩之处，其余人都鼓掌喝彩。有时龚丞象征性拍一拍手，其余时间就是默然坐在那处，一言不发。晚会结束，最后一曲大合唱歌曲也终了，学生们拉着老师上台拍一张大合照去。

　　一位年轻女学生跑过来，对柳玉堂说道：“先生，我们一起拍照去吧。”

　　柳玉堂被这样一喊，本意是要去的。可是见龚丞起身从座位上起来，似乎要这般离去了，柳玉堂一把抓住龚丞的手臂，说道：“这拍照这事，怎么少得了我们三爷呢。”

　　他脸上带着笑容，也只有他自己知晓这笑容有几分真切了。他强硬地拉着龚丞的手臂，带着龚丞从这座位里出来，拉着他走下台阶，向那舞台走去。

　　别看柳玉堂长得一副儒雅书生相，这柳玉堂的手劲可真不小。龚丞要将他挣开，抬眸却见柳玉堂的脸上，难得染上了这样一层冰霜。虽然只是转头那一刻出现，别人没瞧见，龚丞却见了柳玉堂骤然冷下的神色来。

　　比往日少些虚假的笑，更显出他最真实的模样。他笑时本来就好看了，这不笑更是一番风味，有另外一种漂亮。龚丞瞧着他这凝了冰雪的眉眼，一时怔然，就直接被柳玉堂拉着下了阶梯去。

　　站在台上的人见柳玉堂将龚丞从上面拉下来，要进入他们的大合照里，有不喜龚丞的，当即就冷了脸色。也只有康校长笑着说：“小龚啊，一起来拍照吧。要是没有你，这学校当初还建不起来。上一次和你的合照，也是十多年前我还是你老师的时候吧。”

　　见到康嘉实，龚丞总是和颜悦色。龚丞的脸色才好了一些。康嘉实拉着龚丞站在他身边去。本来校长就站在中间，这样一来，倒是龚丞站在所有师生中间去了。

　　在下面拍照的人似乎要提醒两声，那边康嘉梁笑着又拉着柳玉堂，将柳玉堂拉到龚丞的身边去了。于是这样一看，倒是柳玉堂和龚丞完完全全在中间。不过瞧康嘉实如此高兴，笑得镜片下的眼睛都弯成缝隙，便也不好扫了校长的兴，就又重新钻进准备拍摄。

　　“来，全部都看镜头。”

　　照相的人说道。

　　“好，笑——”

　　“嘭”一声，伴随冒出来的白烟，这一张被后世大为谈论的照片便出来了。这张照片在后世历史研究中激荡起怎么的风波，也不是现在的龚丞和柳玉堂能够知晓的。两人正从那礼堂里出来，学校里没剩多少人，便少有开灯之处。一路上微微昏黑，即便圆月高挂天空，洒落下银白来，却也依旧有阴黑之处。

　　两人脚步匆匆，龚丞从那礼堂出来，便也不维持脸上的神色，冷脸就要走了。柳玉堂跟在他的身后，静默与他走了一段路。来至这红枫林时，柳玉堂说道：“这是又怎的惹三爷生气了？”

　　龚丞已然笃定这柳玉堂别有计谋，他还傻乎乎地中了他的美人计，心里恼怒非常。停下步子，转身去看对面的柳玉堂，声音也带了几分冷厉。龚丞说道：“你问我为何生气，你竟然不知晓吗？”

　　柳玉堂步步紧逼上来。

　　龚丞头一次见柳玉堂脸上没有半分笑意。之前见柳玉堂，哪一次不是笑脸盈盈的。这一次龚丞自认为中了计，一个人没带，就进了柳玉堂的大本营不说，还将自己的一些计划透露给了柳玉堂。

　　他只认为今日恐怕遭遇劫难，要被柳玉堂一击毙命，要在这里一命呜呼了。他心里有些害怕的，气势微微弱了一些，柳玉堂步步紧逼，龚丞就后退了几步。这一后退，脚后跟抵上红枫树根，龚丞才知自己此时退无可退了。

　　他正要去摸他衣内的枪，柳玉堂就说道：“今日见面不是好好的吗？你见我高兴，我见你也高兴。我今日让你过来，就是希望能够好好与你过一次中秋，开心一些才是最好。你怎么就忽然冷下脸来，又突然不高兴了。”

　　柳玉堂走上前来，龚丞没地方避了，手已经伸入衣襟内。柳玉堂一把按住龚丞掏枪的手，柳玉堂说道：“你是怨我昨日突然亲你，可今日却没有任何表示？那好，我今日就给你一些表示。”说着，他就倾身过来，亲在龚丞嘴巴上。龚丞瞪大双眼——刚才他们不是应该要打起来吗？怎么忽然又亲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