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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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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和下午各一场的大考,日暮时才结束。
弦月初上,谢诵回府后已有丰盛的家宴在等他,用完饭后再陪谢老夫人走回大院,进屋去喝了茶,喜乐融融的氛围才渐渐淡了。
谢老夫人看看谢诵和辛有,尽兴地说:“你们回去吧,由着自己再乐一乐也无妨。”
谢诵和辛有一起出了大院,谢诵说:“我们出去走走吧,白辰河上今天有夜船,一定很热闹。”
若在平时,深夜外出是绝不可以的,但这是特别的日子,连谢老夫人也说了且乐无妨。
辛有高兴地答应了,在谢诵去备车时回小筑换衣裳,拿上早先准备好的东西。
白辰河的下游靠近玉北城的繁华之地,今夜大考完毕,约有一半的高门公子聚集在提供酒乐助兴的游船上。河中繁密的船只随着水波荡漾,漂浮在多情的月光下,从红纱,粉灯,油绿的舷窗里传送出快乐和无忧。
春风在暗夜中徐徐吹过,谢诵驾着马车在河边慢走。辛有坐在车里,看见河岸边有几人从船上下来。他们红着脸膛,袒着衣襟,边走,边大声诵念豪气雄志的诗文,虽轻狂又让人羡慕。
辛有忍不住想:谢诵和朋友在一起时是什么样子呢?他也应该加入这场欢乐的庆祝。不过,谢诵似乎更想和她一起度过今晚。
在辛有沉思的时候,河中繁闹的景象随着岸边退远,窗外的清风渐渐变得更加清澈,安静的夜色也变得更纯粹了。
马车在岸边停下,谢诵问:“前面有条栈桥,要去看看吗?”
辛有看见一条伸向水中的长桥,黑黑的影子下面荡漾着银色的水波,岸边尚未萌芽的树木枝条交错,气息神秘。
辛有从没来过这里,但它是个很适合的地方,辛有高兴地想。
谢诵伸手扶辛有下车,她快活地跳下去,手提的篮子里嗦嗦地响着。
谢诵问:“那是什么?”
辛有道:“是纸灯,我们和元夫人一起庆祝吧。”
谢诵在夜色中露出感动,默默牵着她向栈桥走下去。
河水轻轻拍打着暗黑的桥柱,浮点般的游船和玉北城的灯火距离并不遥远。谢诵和辛有走到桥的尽头,从篮子里拿出像白莲一样精巧的纸灯,俯身向下,靠近水面,把它们轻轻放进水中。
纸灯排着曲折的队伍走远,仿佛有生命,会将一种心意告诉在冥冥中等待的人。谢诵站起来的时候,辛有看见他的眼睛里含着黯然的泪水。
泪水和痛苦是辛有惧怕的东西,她用了漫长的时间抛开对亲情的向往,这样才能让自己好好活下来,而非饱受折磨。
但是此刻,辛有只希望能体会谢诵的心情,理解痛失亲人的感受。
辛有向前走一步,抱住谢诵的身体,不知为何也想哭?
谢诵揉揉她的脑袋,幸福的感觉像水雾一样唤醒了他的心。
不知已是什么时候,周围呈现出黑夜即将消散的氛围。谢诵和辛有牵着手走上河岸,对即将结束的今夜依依不舍。
拂晓初露,玉北城余府,余善从上公前先去探望夫人江氏。
江氏去宋公府赴宴回来后头疾复发,她本体弱,余善从对此尤为担心。他夫妻本是同住在一室的左右,江氏怕自己的病气对余善从不利,执意搬到了外院。
室内昏暗,嬷嬷点亮烛盏,余善从看见女儿溪婉也睡在这里,想必是很不放心母亲的缘故。
余善从只看了一眼,立刻静静地退出去,问嬷嬷:夫人病况如何?
嬷嬷何氏说:“夫人昨晚辗转半夜,刚刚才入睡。”
余善从担忧地说:“等夫人醒了以后,立刻去叫大夫。”
嬷嬷答应了,余善从才匆匆走了。
等窗外的脚步走远,床上的江氏慢慢睁开眼睛,微微叹了口气。
江氏在宋公府里遇到一个姑娘,这姑娘令她心里没来由地一惊,继而酸楚遍身,愣在那儿。
女儿不住询问:“娘,你怎么了?”
可江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想起了什么?等江氏终于明白自己想起了什么……她的精神瞬时衰败了下去。
江氏忍不住追着那姑娘的背影,直看到她消失不见,半是恍然,半是枉然。
稍后在酒宴上,余夫人怎么也找不到那位姑娘,只好私下去向白雅如打听。
白雅如告诉江氏:辛有是谢府的表亲,家在裕南,今年十八。因着当日也是大考的日子,谢府里有些事要忙,所以辛有先回去了。
江氏听得心里半缓半惊,无论何时,听到‘裕南’二字于她都如扎心。一晃近二十年过去了,这位从裕南来的谢府小姐为什么能让她心惊?
江氏悲哀地发现:就算是不相干的人,就算绝无可能,她也像溺水的人一样,希望抓住什么……天可怜见。
如此反复思想,无法排解,江氏不久便复发了头疾,这还是数年以来的第一次。
大考发榜,谢诵位居榜首,谢府已提前得知了消息。考后有人验明了结果,便迫不及待地去报给谢延堂知道,谢府上下立刻投入庆贺的准备。
自吏官将喜报送至谢府以后,来谢府道贺的人日日不绝,等到谢诵完成登科的一应礼节之后,谢府开始大宴宾客,余善从和余夫人也带着女儿去了谢府。
余夫人江氏和女儿由甄氏陪着去见谢老夫人,谢老夫人见江氏脂粉下的面色有些憔悴,便向她嘘寒问暖。
江氏告诉谢老夫人:她有头疼的陈疾,前些天突然发作起来,至今还没有消除。
甄氏在旁道:“余夫人平日是不爱出来应酬的,今日身体抱恙也来坐坐,是将我们老夫人放在心里了。”
江氏浅浅笑着,默默向周围寻找,却不见辛有的身影。
渐渐来人越多,大家移去宴厅里听小南园的姑娘们唱曲,江氏见女儿和别家小姐玩的起兴,故意带着何嬷嬷去花园里走一走,实则是想再见一次辛有。
江氏也明白,她对辛有的这份关切其实奇怪,她像被旧事冲昏了头,又像失了理智……才会揪着一个陌生的姑娘不放,眼巴巴地走在外面寻她。
辛有被甄氏分派了许多杂事,从前到后忙个不停。
即使谢老夫人嘱咐辛有:早点换了衣裳过来。等辛有匆匆忙忙赶到宴厅的时候,忽然又被甄氏拦住,推她去一边道:“你这件衣裳和御台阁罗大人家的小姐冲着了,再去换一件。”
所谓衣裳冲着了,是说两人恰好穿了一样的颜色和款式。既然甄氏认为这是无礼,辛有只好回小筑去换,在廊下遇到了返回宴厅的余夫人。
面面相对,辛有对余夫人并没有太深影响,款款行礼后正要离开,却见这位夫人神情紧张地伸出一只手,似要挽留她。
辛有问:“夫人,你需要我帮忙吗?”
江氏目光软弱地说:“我……犯了头疼病,这里有些吵闹,你能带我去安静的地方休息片刻吗?”
辛有想了想道:“可以,夫人请跟我来。”
辛有把余夫人和嬷嬷带回小筑,亲自煮水给余夫人服药,不让阿景和湘儿留在屋子里打扰。
江氏紧盯着辛有的脸,渐渐明白了,为何她见到辛有时会一再心惊?辛有的眼睛和脸庞太像另一个人。那今生无法再见的人,让江氏心里布满凄惨的痛楚,好像又回到了十六岁的时候。
辛有觉得江氏的脸更惨白了,担心地问:“夫人,要请大夫来吗?”
江氏颤颤地摇头,小声道:“辛小姐,听说你是从裕南来的?甄夫人是你的姑母?”
辛有点点头,“是。”
江氏道:“你的父母……都在裕南?”
辛有犹豫了,她没有父母,怎么能随便回答?
这时,一个仆妇带着余溪婉走进院子里,才到门前,余溪婉便急着喊娘,紧张地赶到江氏身边。
江氏问:“你怎么来了?”
余溪婉娇声反问:“娘还问我,你怎么坐在这儿,不知道我多么担心!”
江氏道:“我有些头疼,麻烦辛小姐让我休息片刻。”
余溪婉认出了辛有,更觉得奇怪,“娘,你认识辛小姐吗?”
江氏道:“怎么没了礼数,替我向辛小姐道个谢吧。”
余溪婉笑着礼了礼,“多谢辛小姐照顾我娘。可我怎么觉得怪怪的,就像我娘在粘着辛小姐一样。”
辛有笑着说:“我和夫人只是偶遇,能照顾夫人片刻是我应该做的。”
江氏怕再引起奇怪,挽住余溪婉道:“我觉得好多了,咱们不要再在这里打扰,改日再请辛小姐去家里答谢。”
江氏和余溪婉走了以后,银德进来给辛有换衣,忍不住嘟囔道:“我在余府做了几年粗使,也不曾有机会走到夫人和小姐身边,今天才真真看清了夫人的样貌。”
辛有问:“余夫人身体不好吗?”
银德道:“这我没听说,有些小毛病也是不碍的,余大人特别爱护夫人,儿女们对夫人又孝顺。这一家人真是极难得的。”
辛有笑着想起,刚才余小姐向着母亲撒娇的情形,完全是一副不忌言语的样子。只有心贴心的母女才能这么亲密吧?
辛有忽然觉得有些羡慕,笑容便停在了唇边。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