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闺秀》土堆大人

39、老人

　　众人站在门前，看着两队穿着肃蓝锦衣的仆从先进了巷子，队伍中间夹着一顶富贵体面的大轿，而谢诵骑马随行，后面跟着整齐的车队。这样工整的气派，沿着九城之间的大道一路走来，不见丝毫疲劳，依旧气势抖擞，真是为谢府掌着令人敬佩的颜面。

　　等到大轿在门前一停，甄氏带着一群人朝谢老夫人的轿旁赶去，将辛有远远地压在后头，哪还有半分亲密无间的样子？

　　各式殷勤的人脸围着大轿喜笑颜开，从中传出甄氏嘘寒问暖的声音。辛有站在不起眼的地方，虽想向谢老夫人及时问候，也不能去和嬷嬷，仆妇们挤在一起。

　　谢诵叫去一位管事带人搬卸行李，见祖母正被簇拥着下轿，便去辛有身边问：“是不是等急了？”

　　辛有笑着说：“我是听到你的传话才出来的呀，只站了片刻。老夫人远途过来，精神还好吗？”

　　谢诵道：“祖母精神很好，但比我记得的样子苍老了很多。”

　　谢老夫人下了轿，微微地含着笑应对众人，接着便向谢诵看过来，示意他去身边。辛有立刻鞠身向谢老夫人行礼，紧张得不敢抬头多看。

　　谢诵去陪伴祖母，小声对辛有说：“别担心，我在里面等你。”

　　看着热热闹闹的一群人都进了府，辛有才重新想起：祠堂里还有麻烦在等着她！

　　银德从没见过这样的气派景象，显然也忘了祠堂，很赞叹地对辛有说：“小有，看谢老夫人坐的大轿，不知是什么贵重的木料，迎着光亮就一阵金泽闪闪。那轿身上的雕花一套叠着一套，轿子里面都铺镶着裘绒，宽敞得像间小屋子。谢老夫人真是面相不一般的太君，老夫人那两只耳垂和菩萨的一样厚长，这就是注定的富贵。”

　　辛有道：“姐姐，我们快进去吧，老夫人进祠堂祭拜的时候，我还要在旁准备呢。”

　　银德道：“是啊，快走。”

　　眼看着大家都往祠堂去了，辛有的心跳很快。这时忽然，最前头的老夫人先停下来，对甄氏说了几句什么后，她们便绕过祠堂，从回廊转去后院的方向了。

　　辛有和银德惊讶地互相一看，快走上去问一问留下来的那位管事：“老夫人不去祠堂拜祭吗？”

　　管事道：“老夫人说马上就是圣上的诞辰，等得了好消息再祭祖先，省得还要多办一次。小姐不用担心，准备好的东西暂放着无碍，小姐的辛苦还是小姐的辛苦，不会有错。”

　　走开后银德说：“他以为咱们怕不能邀功呢？小有，那是什么意思？皇上的诞辰和谢府有什么关系？”

　　辛有也不很清楚，稍想了想说：“公子曾带回来一张镀金的请帖，当时我好奇问了问，他说要参加庆贺皇上诞辰的宫宴。”

　　银德道：“老夫人怎么知道？”

　　辛有道：“大概是公子见面后告诉老夫人的吧？”

　　银德笑着说：“哦弥陀佛，那是公子救了咱们，避开了避开了。”

　　进了谢老夫人住的大院子，附庸在旁的嬷嬷们大多都留在了外面，入内坐下的只有谢诵，甄氏和辛有及几位身边人。

　　谢老夫人中等身量，略有些胖，发髻灰白，面容大气但不精致。辛有无法猜想谢老夫人会是何种行事风范？

　　已等在屋子里的婢女送上点心和茶，甄氏，谢诵和辛有分别坐在谢老夫人的两边。

　　甄氏笑着说：“老夫人，我知道你最怕冷，特在这屋子四周都做了火道，烧的碳料里还加了香。大人早就嘱咐我，若是伺候不好老夫人，他就要给我脸色看呢！”

　　谢老夫人不紧不慢地说：“恩，我知道你很尽心，你这一路说的话可不少了，快抿口茶吧。”

　　再徐徐向谢诵那边看去，“辛哥儿，这位就是你口中的那位姑娘？”

　　辛有起身再行礼，谢诵笑着说：“是，祖母，她叫辛有。”

　　谢老夫人眼中微露出些慈祥，“恩，模样乖巧，衣着举止也规矩，会好好伺候你便好了。你父亲既不说什么，我也没有多话。”

　　辛有低着头道：“谢老夫人教诲。”

　　谢老夫人点点头，回到甄氏那边，“我却忍不住说说你，怎么穿得和村妇一样土气？这袄子的颜色连我都看不上，不怕旁人误会你遇到了什么惨事吗？”

　　甄氏不料如此，尴尬地给自己圆场，“老夫人，我都这把年纪了，还争什么艳丽？只和大人图个上慈下孝，家府安宁就好。”

　　谢老夫人好像对甄氏的贤淑并不在乎，语气反硬了些，“我虽然住在乡下，但儿子是个有名望的人，总有人喜欢来将你们的事情告诉我！大家都说谢府的甄夫人，是京中极为时兴的人，四季衣裳新颖，引人跟随。难道你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是故意穿给我看的？”

　　甄氏脸侧热辣，一面厌恶谢老夫人狡猾，一面怀疑谢诵和辛有在笑话她，只好先装起了委屈。

　　谢老夫人道：“我不是要故意刻薄，夫人管着一府的事情辛苦了，无需迁就我这老眼昏花的人。眼下正当年节的时候，你们都有事忙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我自己歇着就行。”

　　谢老夫人身边的唐嬷嬷给各人送上乡里带来的土产，辛有看到里面有只土罐装的蜜糖，觉得很喜欢。

　　拜别了老夫人，辛有和谢诵一起回怡文轩，仿佛经过了严格的考验后如释重负，一早就四处奔波的银德和涌儿，也高高兴兴地跟在后头，提着分量不轻的土产。

　　谢诵好奇地问辛有：“老夫人可怕吗？”

　　辛有小声说：“有一点。”

　　谢诵道：“甄夫人的感触一定更深。”

　　辛有忽然想起，“辛澄，老夫人为什么不去祠堂？”

　　谢诵道：“是我不想让老夫人去祠堂，所以告诉了她大人的打算。”

　　辛有问：“大人的什么打算？”

　　谢诵道：“那并不重要，只要老夫人对你没有先入为主的看法，她就能公正地判断一切。”

　　辛有低头，“其实，辛澄，我有件事没有告诉你。”

　　谢诵说：“是阿景去芳园的事吗？昨天晚上我已经大概猜到了一些，你不喜欢我和甄夫人针锋相对吗？”

　　辛有轻轻地握起指尖，“我觉得那样对你不好。”

　　谢诵道：“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先考虑你的感受，但是你要答应我：别让自己委曲求全。”

　　辛有点点头，谢诵笑着问：“刚才你看着老夫人给的土罐子笑，为什么？”

　　辛有道：“那好像是很难得的山蜜，用来做点心非常好。”

　　谢诵道：“你喜欢这个，回头我再问老夫人多拿些给你，不，还是让乡里的管事以后按月送来更好。”

　　辛有很高兴，而甄夫人或姚嬷嬷在祠堂里究竟安排了什么？只有阿景才知道。

　　这个忠心的孩子根本没有离开祠堂，直到此时，他还藏在供台下面呢。

　　谢老夫人的归来像一圈浅淡的涟漪，融入谢府平淡而繁琐的日常。老夫人对辛有的存在置之不理，允许她像一朵安静的插花般存在于谢诵身旁，是对谢延堂与谢诵这对父子深深的爱护。

　　对年迈的祖母而言，儿与孙是她存在的全部价值，谢诵和谢延堂好不容易合在一起，她自当对后院的小事睁一眼闭一眼。因谢老夫人的心里还清醒，只能令甄氏心中焦急，却等不到辛有被为难的时候。

　　芳园里，甄氏仍对‘被老夫人挖苦衣着’的尴尬一幕难以释怀。

　　姚嬷嬷贴心地说：“夫人，老夫人疼爱公子，瞧着那姑娘似无毒无害，便放心随她去了。如果老夫人知道她从前与别人纠缠不清，还不马上变脸？我看，都不必其他，但凡有对公子不利之处，老夫人一定会立刻打发了她，连大人都找不出反驳的道理。这就是老夫人秉持的中正之道。”

　　甄氏道：“你敢把那种话透露给老夫人，公子转身就能打上门来，大人也不会高兴。我是懊恼得很，但她不会总是有好运气。”

　　这时，甄氏派在谢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婢女，默默地埋头走进来，道有事要报。

　　姚嬷嬷叫她说，婢女道：“今天天气暖和，老夫人去园子里看梅花，顺便去了公子的怡文轩，看见小姐在书房里整理东西就不高兴了。回了大院后没多久，老夫人就叫了管事来，让他另收拾一个住处给小姐住。”

　　甄氏惊讶片刻，暗暗一笑。

　　姚嬷嬷向婢女追问：“老夫人不让小姐住在秋璃苑？让她搬出去？”

　　婢女答：“好像是。”

　　姚嬷嬷问：“老夫人没说缘由吗？”

　　婢女摇头。

　　姚嬷嬷打发了婢女，谄媚地笑着说：“夫人，老夫人真是说变就变，今日刮西风，明日刮东风，谁能猜到她老人家在想什么？”

　　甄氏饶有趣味地说：“我说嘛，她不会总是有好运气，这不就遭嫌弃了。”

　　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甄氏越想知道，心如猫搔，但还必须贤淑啊。无论如何，她也要去劝老夫人消消气，别和那个商女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