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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后续(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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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门主堂,辰时。
神色冷淡的青年端坐在首座,静静听着下面人的禀报,他不发一言,那张面孔上也没什么波动,让人分辨不清他内心的喜怒。
好在,大多人已经摸清了这位代门主的性子,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动怒,便只管安安分分地把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便退到一边。间或有意见不合而到了要争执地步的也不过是门下掌管低微事物的几个管事,在青年冷漠的目光下,很快便平息了争执,乖乖退回自己的位置。
青年一直都没有开口,直到所有人都说完了,才说道:“若无事了,便都下去吧。”
他的语气很淡漠,就好像他并不是目前正在掌管姒门的代门主,而只是一个旁观者。
下面的人却没因为他这漠不关心的态度而轻视他,反而是对着他的话语不敢不从,人一个接着一个都出去了。
主堂慢慢变得空旷,但竟还是有一人留在原地,却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首座的青年看那老人一眼,缓缓道:“湛长老还有何事?”
原来这老人赫然便是叫姒弄月恨得咬牙切齿的湛长老!
按说,这只是每日例行的禀报,像湛长老这种长老一辈的人并不需要来,而他此时在此处,定是另有目的了。
果真,他见到其余人都已离开,又确认了堂内除了他和面前的青年再没有第三个人的存在,才开口道:“代门主可考虑过老朽的建议了?”
青年听了这话,那始终未变化过的表情终于阴沉了些,他冷冷道:“我早便立誓不参与这些麻烦事,按长老说的,岂非要我出尔反尔?”
湛长老被拒绝,也不气恼,只抚须道:“既然代门主如今代门主掌管姒门,便已经不可能再置身事外。”
见到对方没有阻止自己说下去,湛长老呵呵笑了几声,知道自己不是没有机会,便继续说道:“何况,这或许是门主有心磨砺您,您只需好好表现一番,让门主意识到您的才干远超过另几个少主,门主说不准便会收回成命。而当您登得大位,还有谁会去质疑您?代门主您……”
湛长老还要再说下去,青年却站起了身,似乎一点也不打算再理会湛长老。
湛长老终是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这姒静平不识好歹,但也只能止住到嘴边的话。
青年不知为何蹙眉在原地立了一会儿,然后他神色突然一变,在沉默须臾后,居然说道:“长老之言……也有道理,容我再思量几日。”
他这话语虽有松动,但逐客之意亦是显而易见了,湛长老也识趣,说道:“那便不打扰代门主了。”
他知道事情要一步步来,今天能让姒静平稍有犹豫也足够了。
姒静平虽然沉稳,到底还是个年轻人,哪个年轻人会甘心平凡的?
只消有足够诱因,就不愁姒静平改变看法。
——姒静平现在已经动摇了。
而只要他动摇了,便不愁他没有答应的一日。
姒静平神色平静地目送老人离开,就仿佛方才他的那一点情绪波动全都不曾出现过。
然后他转身,走至一处角落,掌上发力,往面前的墙上一拍,便听得吱呀一声,却见那“墙”原来是道门,被他一推之下,隙开一条缝。
姒静平没有任何迟疑,便跨步而入,显然不止一次地进入过这间静室。
房内摆设再简单不过,只有一把座椅,一张小床,床上坐了个人。
“进来了就坐吧。”
那人说道,他随随意意地坐着,眉目间亦是温和神情,偏叫人不敢生出一丝违抗的念头。
姒静平点点头,在那把唯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没有人会料到主堂后面还会有一个静室,更没有人会料到这静室里竟还有一个人。
湛长老可谓是姒门中武功顶尖的人物,就算是姒弄月在武功最巅峰的时刻,也不能轻言自己能胜过这老头。
而这里却有一人不动声色地便避开了湛长老之前谨慎的查探,此人武功之高可见一斑。
武功能胜过湛长老良多,又能使得姒静平如此恭敬的,整个姒门再找不出第二人。
姒静平见对方并没有先开口解释的意思,他便先行将心中疑问道出:“父亲方才为何要我答应湛长老?”
“答应他有什么不好?”姒暮深看了面前的青年一眼,“他苦心布置那么久,却因为姒弄月那小子出了岔子,差点前功尽弃,如今好不容易从你身上瞧出了希望,你就忍心叫一位老人家失望?”
姒静平略微一想,有些明白了其中的关节,说道:“父亲是想要引得湛长老忍不住动手?”
“五年前我为养伤,而将手中事物交给各个长老。如今长老势大,现在有我在,他们自不敢做什么。但若是日后换了门主便不同了,新任门主能力再高,也终不可能掌控住这些各怀心思的长老。”姒暮深勾了勾唇角,笑道,“湛长老心有不轨,那是正好,只要他敢付诸实施,我就有办法治他,我巴不得多来几个他这样的,也省力。作为这一任的门主,我总该为下任门主铺好点路,不是?”
当然,依他的性子,自不会把路铺得平平整整,无论是湛长老还是别的什么人都是他留给新任门主的磨刀石,若是连这些都摆不平,那倒不如让那湛长老来掌姒门权势,反正湛长老也是姒门嫡系,只要他有能耐,姒门落在他手上,也没什么遗憾。
姒门门主,向来便是有能者居之。
姒静平知道事情的发展绝不会如姒暮深说得那么轻轻巧巧,不过他只需要按着对方的意愿去办事便可,他的好奇心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磨光,过程和结果于他来说都不是非要明白不可的东西。
他只摇摇头,说道:“湛长老费尽心机谋划隐忍多年,也算是难得。”
“哼,”姒暮深嗤笑一声,明显对此番评价颇为不屑,他说道,“这姒湛只想着利用姒门的少主,借他人的势在幕后掌控姒门的权势,却不思进取,没有魄力自己亲自取而代之,让他人俯首,连姒弄月那小子都比不上,说他是庸才都抬举他。他也不想想我姒门选出的少主皆是心高气傲之辈,怎会甘心受他驱使,做他的傀儡?”
姒静平没有反驳,姒暮深眼界高,自然能不将湛长老看在眼里,他转而道:“这两天,姒弄月已同我说了要出门历练的事。”
姒暮深眼睛眯了眯,这使得他原本十分温柔的面容隐隐透出一点狡诈:“我只给他一年时间,他却隔了一月到现在才有动静,未免太过散漫。”他的笑容不减半分,继续道,“……当姒门门主可散漫不得。”
姒静平多年与姒暮深相处,已从对方的话语中窥得一丝想法,他略微迟疑道:“父亲可是要安排姒弄月与仪狄堂的人对上?”
仪狄堂的堂主仪镜明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别说姒弄月,就是当年姒暮深也在他手上吃过很大的亏。
“他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上回独闯仪狄堂也给他回来了,你大可不必担心他。”姒暮深慢悠悠地说道,“我自有分寸,何况,我已请了一位昔时旧友去帮他,这总该万无一失了吧?”
姒静平点了点头,说道:“那我明日便给他信物,准他出姒门。”
能让素来骄傲无比的姒大门主用上“请”字的,必定是个非常人物了。
有姒暮深这句话保证,他知道不论如何,姒弄月至少性命无忧了。
天清气朗,碧空如洗。
但边塞之地向来荒无人烟,即便是在这般的好天气里,也难得见到有人经过。
不过今日望不见边际的旷野上,却出现了一辆马车。
马车由两匹不多见的骏马拉着,两匹马都迈着悠闲的步子缓缓拉着车,赶车的人也不急,任着这两匹马走走停停。
正如这两匹骏马一点都不像寻常人家拉车的马,这赶车的马夫也完全不是寻常下人的模样。
他一身玄衣,面目英朗,腰间悬着一把宝剑,若非神情太过死板严肃,到真似个江湖豪侠了。
马车就这么悠悠行了数里,车中传出个清亮的少年声音:“吟风,今日日落之前可寻得到地方歇脚?”
吟风点头道:“这附近应该有一支熊族的小部族,塞外六族与姒门素来交好,主子可去那里休息。”
“哦,那么便是不急着走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开了帘子,露出里面少年俊美的容貌,他对吟风说道,“你进来。”
吟风迟疑一下,道:“属下还要赶车……”
少年低笑一声,浑不在意道:“不要紧,让它们自己走也不会偏到哪去。”说罢,他便伸手去拉对方。
一拉之下却是没拉动,他偏头对上男人的眼神,是那种坚持的目光。
少年盯住对方看了会儿,倒没有强求,他摇头笑道:“既然你不肯进来,那便只好我出来了。”说着,他从马车里出来,坐在了男子的身边。
还不等他继续做什么,忽听一声惨呼,便见一个人影飞扑到马车面前,摔了个灰头土脸。
有人扰了兴致,姒弄月自然不悦,他定睛看去,那人影赫然便是半个时辰前刚离开姒门范围就被他扔出车外的易孤鸿。
易孤鸿见到自己终于赶上这两人,马上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朝马车扑来。
吟风神色一冷,剑已倏地出鞘,划出一道利芒,堪堪停留在易孤鸿身前不足一寸处。
易孤鸿在吟风手底下吃过亏,那明晃晃的剑刃一出来,就晃得他心头发憷,只好停下身形,把已经伸到一半的爪子讪讪收了回去,嘴上赞道:“这位侍卫大哥好俊的功夫!”
吟风没有理会易孤鸿,手中的剑亦没有半分松懈,只等着姒弄月的命令。
易孤鸿见没人理他,还是觍着脸说道:“搭个车也不行?”
姒弄月示意吟风把剑收回去,而后瞥了易孤鸿一眼,说道:“我与你不同路。”
“同路,同路,怎么不同路?”易孤鸿眨眨眼,连忙说道。
“你是要回仪狄堂,而我要去会一会那些九州国内的江湖势力。”姒弄月微蹙眉头,还是耐心地说道。
易孤鸿号称万里孤鸿,最厉害的便是轻功,他虽然武功胜过易孤鸿良多,但对方若真要缠上他,他也要花很大的功夫才能甩开。
易孤鸿苦了脸说道:“我这回出来便是仪堂主叫我来寻到那回天丹将功赎罪,可是回天丹被你硬要去了,我没东西交差,堂主岂不是要把我给碎尸万段?”
易孤鸿说的,姒弄月却是半点不信,若真是性命攸关,当时易孤鸿哪会那么容易把回天丹交换给自己?
姒弄月哼了声,说道:“我承诺的都已经办到了,你是死是活,是得全尸还是被人分尸,与我何干?”
“你怎么能如此冷酷无情,看着朋友去送死?”易孤鸿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又伤心欲绝的模样。
“那你想我如何?”
“不如收留我一段时间如何?”易孤鸿满怀期待地说道,“我可以帮你的忙,保证不要工钱。”
“嗯?你会做什么?”姒弄月被挑起了一丝兴趣,他不得不承认易孤鸿的确是个有趣的人,如果是独自出门,和他搭个伴,路上找他解闷倒是不错的注意。
不过现在有吟风陪在自己身边,姒弄月便觉得一路上绝不会闷了,尽管吟风沉默寡言,还不懂得讨主人欢心。
易孤鸿说道:“我可以给你当打手!”
“我不缺护卫。”姒弄月看向默不作声的吟风,淡淡道。
易孤鸿想了想,然后咬牙道:“我给你赶车!”
“我也不缺车夫。”姒弄月继续看着吟风。
易孤鸿问道:“那你还缺什么?”
“让我想想。”姒弄月低头思索片刻,脸上逐渐露出一个笑容来。
易孤鸿霎时觉得一阵发寒,心头有不怎么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姒弄月已经开口:“唔,我好像还缺个……暖床的小婢子。”
易孤鸿:“……”
话已出口,姒弄月一眼瞄到神色严肃的男人脖颈间有着未完全消去的隐约痕迹,又琢磨了下,发现暖床的人他也不缺。
但是易孤鸿没给他反悔的机会,先一步捏细了嗓子,柔柔道:“不就是暖床么,易儿保证公子满意。”说罢,还抛了个媚眼。
姒弄月抽了抽嘴角,心里倒多出几分警惕,易孤鸿这人看起来似乎没个正行,但其实却是能忍常人不能忍,此番执意跟着自己,恐怕是另有图谋。
不过,有所图谋的人多了去,他姒弄月从来没怕过,把易孤鸿放在身边看一看他想做什么,亦是无妨。
易孤鸿还真把姒弄月的话当回事,路过熊氏部族的时候,竟还花了大把的银钱换来几身九州国内正时兴的款式的裙装。
他原本就未及冠,五官也俊俏,换上女装倒没太大的违和,顶多就是身材高挑了些,眉目英气了些。
姒弄月看着他扮作女人,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却是挑眉问道:“你是不是在躲什么人?”
易孤鸿目光闪了闪,水袖掩了面,肉麻地娇笑了两声,说道:“哪里有,还不是按着公子你的要求做么,易儿一片诚心天地可鉴。”
姒弄月若有所思,也没揭穿易孤鸿。
一路上,他自然没有真的要易孤鸿暖床,就连马车的空间都留给了易孤鸿,他索性坐在吟风身边,看吟风赶车。
不过遵循劳力不用白不用的原则,差遣易孤鸿端茶送水是免不了的。
随着马车的前行,已经可以看见九州人来往的商队,偶尔也能在商队里见到那么几个持刀的江湖人,但都是不入流的小角色。
姒弄月想了想,花了点银子同遇上的商队同行。
他们一行三人,无论是姒门中人或者是仪狄堂的人都算不上是中原的武林人士,对中原的武林情况都不太了解,混入商队中,从那些不入流的江湖人口中知道些情况也不错,也正好可以决定下面去哪里。
商队中没有女人,这时候姒弄月这新加入的一行三人中,有一个易孤鸿扮作的假女人自然大为吃香,被雇来充作护卫的江湖人都有意无意往姒弄月的马车这边靠近了些。
姒弄月乐得如此,这般他都不用浪费内力,就能将那些人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把一脸哀怨的易孤鸿从马车里揪出来出卖色相。
略去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姒弄月倒真从几人的谈话中听到些感兴趣的东西。
只听到有个面色蜡黄的中年人首先提道:“你们可听说了白家要给他们家的小姐比武招亲?”
他旁边那人小眼睛一亮,说道:“啧啧,当年在白老爷子寿宴上远远见过那白家小姐一回,那可真是美若天仙呐!”
“比那马车上的姑娘还美?”有人不信。
“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得比啊。”小眼睛的男人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是天热晒得口渴,还是在肖想着什么,“唉,要是老子再年轻个十几二十……”
有个青年不屑道:“就凭你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
最先开口的中年人摇摇头,又说道:“听闻连那魔教的魔头都为白小姐的美貌意动,欲来掺一脚。”
“什么?”
“那魔教教主还敢跨进中原一步?”
“据说那魔头生得丑恶怪异如同鬼怪,若是魔教真来抢人岂不是要委屈了白小姐!”
“我看魔教不一定能得逞,白家身为中原武林一大世家,哪有那么好惹!”
姒弄月兴致勃勃地听着那些江湖人说话,只差没嗑瓜子儿了。
听够了,他才转头问吟风:“魔教教主可是……卓惊梦?”
他记得姒门的资料中可是记载着卓惊梦乃是江湖上百年难见,风采无双的人物,怎么到了这些人口中就全然变了样子?
难道是因为魔教教主这个名头?
吟风点头说道:“正是卓惊梦,五年前卓宫主曾来拜访过姒门,主子或许还有印象?”
姒弄月想了想,发觉要寻找年幼无知时的记忆实在太过困难,只好遗憾地说:“不记得了。”
易孤鸿撇撇嘴,插了句话:“卓前辈哪会对一个黄毛丫头感兴趣。这些江湖人的小道消息十句里能有五句是真的,就该谢天谢地了。”
姒弄月笑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又继续不耻下问道:“那白家又是什么来头?”
“白家,柳家与萧家并称九州国武林三大家,白家在其中更是底蕴最为深厚,甚至不少家中子弟在朝堂也有一席之地。”吟风说完,沉默片刻,忽然又道,“月影与花影这对雌雄剑便是自白家得来。”
姒弄月对白家的兴趣又浓厚了些,他笑眯眯地说道:“人生苦短,怎么能不去尝一尝比武招亲的滋味呢?”
易孤鸿翘起个兰花指,配合地说道:“公子所言极是。”
吟风不知为何滞了一下,也点点头。
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姒弄月没多思考其他,对着驱车的吟风说道:“那我们该与车队分道扬镳了。”
看到吟风手上一顿,姒弄月平时掩藏得很好的恶质泛了出来,他脸色肃然认真道:“吟风你……莫非不认得路?”
吟风面上窘迫一闪而过,但他依旧坦然地点了头,然后回道:“请主子稍等片刻。”
姒弄月好奇地等着。
只见自家的侍卫说完后,手中马鞭就一扬,直接朝离马车最近的那个江湖人卷去。那人没料到和同行之人多两句闲谈,也能惹来无妄之灾,自是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吟风困紧了,拖到跟前。
“白家怎么走?”吟风看着被捆住的人,问道。
原来是准备现问。
姒弄月明白吟风叫自己稍等的原因,忍不住唇角一勾:够直接,他喜欢。
吟风此般行为却无疑是捅了马蜂窝,就近的几个护卫马上就拦上来了。
不过,这些人的功夫实在太差,来多少个,他姒弄月也是不惧的。
吟风的想法估计也差不多,他对围上来的人视若不见,见那人不回答,又问了一遍:“白家该怎么走?”
吟风的声音一向低沉没有温度,这第二回问还因着不愿叫自家主子多等而添了几分不耐,这使得他问人的语调根本就不像是在问路,反倒像是在催命了。
瞧这阵势,谁仍能答得出来?
被捆的人果然不负众望,脑袋一歪,晕了。
围着的人见这情形,亦是稍微散开了些,不敢轻举妄动了,吟风那冷冷的几个字他们都听得清楚,清楚得只记着那如同索命般的冰冷感觉,至于问话的内容倒是没一个人听进去的。
姒弄月不解又无辜地摸了摸下巴,在他看来这些人也未免太没用了吧?怎地胆量还及不上家中的小婢子?
好在易孤鸿混迹江湖的经验比这俩主仆不知多上多少,晓得所谓不入流的武者比之常人也就多那么几招把式,像吟风这种暗卫出身的侍卫,身上总带了煞气,平时收敛着尚好,一旦泻出几丝来,当然叫人承受不住。
他心中默默泪流,跟着这两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主仆,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但是既然已经跟着了,唯今之计,也就只得帮着解围。
易孤鸿早就练就了一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厚脸皮,此刻借着娇俏少女的表象更是肆无忌惮,他莞尔一笑,不动声色地把那个已经昏了的人踢下马车后,眨动着灵动的眼眸子,说道:“各位不必紧张,我家公子只是听说白家小姐生得倾国倾城,打算去瞧一瞧佳人的风华,想问一问各位可知去那白家该走哪条路?”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苦笑无语。
他们哪知道随便聊聊也能惹上个大麻烦?
最初那个提及白家比武招亲的中年人被推出来,他战战兢兢地抱了一拳,说道:“去白家……公子您不与我们同路。”
姒弄月笑笑,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开口却一点都不客气:“你这人看着不蠢,说的话怎么就像是脑袋给太阳晒坏似的?就因为不同路,才问路啊,否则跟着你们岂不更方便?”
中年人抹了抹额头的汗,他精明得很,可没胆量反驳眼前的这位公子哥。
姒弄月正觉无趣,忽然感应到什么似的,朝某个方向看去。
身旁吟风也警觉,手按上了腰间的剑。
手是静的,剑也是静的,但两者相衬在一起,却偏让人觉得有一种一触即发的动感,就好像下一刹那就会露出锋芒。
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平稳地握住剑柄,姒弄月不由想到,有这样一只手在,即便他手中握的是一把锈剑是一把劣剑,又有何妨?
奇异的铃声隐隐约约地响起,那叮叮当当的声响悠远而又迷离,如同能摄取人的魂魄般。
易孤鸿像是了解什么,面色一变,敛去了笑嘻嘻的表情。
他张张口,说道:“是碧霞宫。”
姒弄月知道他与碧霞宫关系匪浅,不禁笑道:“那你怕什么?”
“当然怕,怎么不怕。”易孤鸿也不管其他,赶紧往马车里缩,蔫得像个霜打的茄子,“我偷了他们宫中的要紧事物……算算时间也该发现了。”
不知为何,姒弄月总有一种错觉,觉得易孤鸿这模样像是是犯了错的小孩怕被家长打屁股。
“哼,自作孽不可活。”姒弄月自不可能有同情心,没在此时把易孤鸿打包送到碧霞宫之人的手上,姒弄月自觉十分善良。
两人说话这会儿,碧霞宫的人已经露出庐山真面目了。
一众宫众戴着遮去上半张脸的银面具,簇拥着一顶软轿,正走近了。
那是一顶颜色艳丽的软轿,由几个功夫不俗的男子轮流抬着行进。轿子的四角挂着四串小巧的铃铛,轿子每动一动,铃铛都规律地响起来,蕴含着某种奇妙的韵律。
姒弄月凝神看去,发现那些抬轿的男子脚步间是在配合着使出一种玄妙的步法,软轿被他们轻飘飘地抬着,速度绝对不慢,而且奇稳无比,哪怕再颠簸的路途在他们脚下亦是如履平地。
这些人并未在意一旁停留着不动的商队,径自继续着往前走了,就好像十几辆装满货物的马车全都是空气。
易孤鸿把帘子掀开个缝,偷瞧了那轿子一眼,面皮僵住了,缓缓说道:“这是碧霞宫宫主的轿子……”
姒弄月听着他说的话,继续端详了会儿那渐行渐远的奇异队伍,突然说道:“我们跟着走。”
不是说这魔教的人也是冲着比武招亲去的么,跟着正好。即便不是去比武招亲的,那能够好好看看这魔教是个什么样,亦是不枉此行。
易孤鸿尽管不愿意,但他没有话语权,而有话语权的吟风又完全不会反对姒弄月的决定,于是行程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定下了。
姒弄月一行人却是不知这商队里本有一人在马车中时刻注意着他们三人,碧霞宫之人出现时,他却是眉头一凝,低喃了半句:“他怎么来了……莫非……”想到某个很荒谬的想法,男子再也按捺不住,一掌拍开马车车帘,持了剑,也随上去,只是那速度比驾了马车的姒弄月等人不知快上多少。
这人使得并不是高明的轻功,但他速度如此迅疾,便不得不赞一声此人内力之浑厚,对武功掌握之娴熟了。
姒弄月若是在场,纵是对自己再自负自傲,估计此时也要低了头,称这男子一声“前辈“了。
商队一行普通又是看得目瞪口呆,忽地有人反应过来,指着那离去男子说道:“那是苍大侠,是苍大侠!”
“武林盟主,苍天笑大侠?”
“莫不是苍大侠也对那白家小姐动心?”
“苍大侠哪会沉溺这些儿女私情,我看他八成是见着了魔教的人,欲去去斩妖除魔的!”
至于,苍天笑到底是为何出现,自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
于他们这等寻常人来说,不过是茶余饭后多了一份谈资罢。
碧霞宫的宫众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每一个人看着走得慢悠悠的,实际速度却不慢,至少是足够甩开姒弄月一行三人的马车了。好在他们走的是大路,也没刻意遮掩行踪,吟风驱车尾随倒不麻烦。
“主子,前面有人。”
姒弄月安安逸逸地枕着吟风的大腿,正闭目养神,忽听吟风开口说道,马车亦在他的掌控下慢了下来。
若是无关紧要的人物,吟风自然不会出言提醒。姒弄月虽不悦有人打扰这安宁的时刻,仍是直起身来,朝前面看去。
只见前头是有个人抱剑倚在路边的树上。
那男子一身利落劲装,生得端是一表人才,他的身材高大挺拔,面目隐有沧桑,似乎已不年轻,但这到底不能掩盖他俊朗英气的轮廓。
他双目合着,像是在小憩。
可他明明闲散地靠着树,睡着觉,却让人莫名觉得这人其实是在拦路,若是有人胆敢从他面前走过,他手中的剑,便一定会出鞘!
这样一个人,拦在此处,绝对不是劫车的匪徒了,不过是敌是友,还很难说。
姒弄月想到此处,却没有停车,也没有转头避开的意思,他如果连面对强者的勇气也没有,便不是姒弄月了。
马车行得近了,那男子猛地张开双眼。
那双漆黑的眼中眸光如电,一瞬不瞬地落到姒弄月身上,他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少年,须臾才敛回慑人的眼神,朗笑一声,走到路当中一抱拳,客客气气地说道:“各位可能等得片刻?”
吟风神色一凝,如临大敌,剑却没有随意出鞘,他知道若是对方要出手,他根本挡不住,要是惹了对方的不快,只能平白给自家主子添麻烦。
吟风是凭着直觉认出对方不是好招惹的,而姒弄月却是因着前一世到达过接近巅峰的实力,才更为深刻地了解到这个拦路的人是多么厉害的角色。
于是他轻轻抚摸着自家侍卫由于警惕而僵直紧绷的脊背,在他印象中上回吟风这么紧张还是因为遇到了姒暮深。
直到吟风随着他的安抚而稍稍放松,姒弄月才开口回答道:“这位前辈为何要拦我?”
男子咧嘴一笑,显然对姒弄月的镇定极为赞许,他说道:“魔教的人刚过去,所以我不能让你们过去。”
姒弄月看了男子片刻,脸上浮现一个类似于忍笑的表情,他问道:“前辈可是武林盟主苍天笑?”
男子一愣:“你怎么认出的?”
他身为武林盟主,其实已经很久不在人前现身,像姒弄月这个年纪的小辈,见过他的是寥寥无几。
姒弄月朝他一指,说道:“前辈的剑上不是写着么?”
苍天笑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剑鞘上可不真是刻着“武林盟主苍天笑”几个字?
那几个字龙飞凤舞,张扬得不得了,远远地一瞧就能瞧见。
他哭笑不得,难怪一路上不少人面色古怪地盯着自己看,原来是有人趁他不注意,将他的剑鞘给偷换成这模样。
不过苍天笑心性豁达,纵使心里知道是谁干的,倒也不动怒,更不会迁怒于面前的姒弄月,他说道:“我是谁与让不让你过去,并无干系。”
姒弄月轻笑两声,说道:“自然有干系。苍大侠挡我这小辈的路,便不觉得有失身份么?”
自认出对方身份,姒弄月心下就安定不少,开口说话也不如开始那样小心翼翼。无论苍天笑是侠肝义胆的真大侠,还是假仁假义的伪君子,这般拦住自己,定没有要与自己动手的意思。
苍天笑好脾气地笑了笑,回道:“我也这么觉得,所以你更该谢我了。”
“为何?”姒弄月眨了眨眼,好奇道。
“因为我为了救你们的性命,连大侠的面子都不要了。”苍天笑说,“魔教中人最近可是敏感得很,凡是遇到颇具武功之人就疑神疑鬼,绝不会善了。”
难道是和易孤鸿偷的东西有关?姒弄月下意识瞥一眼被拉得牢牢的车帘,易孤鸿还是继续躲在里面,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看样子是和这个武林盟主之间也结了梁子。
易孤鸿这个人惹的麻烦比他想象中的还多,看来他需要找个机会把这人踢下车了。
两人各自无话,对峙半晌,姒弄月继续趁这机会想了些有的没的,见时候差不多,终于开口说道:“魔教的人大概已经走得远了,苍大侠该放心地放我过去了吧?我绝不会去招惹魔教之人,只是有些奇怪,苍大侠既然心中担忧,为何不亲自追上去看着?”
姒弄月这一番话下来,却明显是在说苍天笑拦住他其实不是为了他们几人的安危,而是怕魔教因此遭受损失!
被姒弄月说破心思,苍天笑惊讶了一下,竟然不反驳,他叹了口气,说道:“你说我是谁?”
姒弄月似乎明悟了什么,说道:“武林盟主苍天笑。”
苍天笑点点头,重复着说道:“我是武林盟主苍天笑。”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寥落神情,但是很快便被清明坚定的色泽覆盖了。
他转而笑道:“这位小兄弟也是去江城白家参加那比武招亲的吧?我有事先走一步,若是在江城有缘再见,便请小兄弟你喝酒。”
他说罢,清啸一声,施展了轻功向远处隐去,大概是打算远远地坠在那魔教队伍后面了。
姒弄月目送他离开,隔了会,说道:“若是人人都是这位武林盟主般的大侠倒也不错。”
遇见过姒暮深和仪镜明这种说话喜欢拐三拐,又爱故弄玄虚的前辈高人,姒弄月不由发自内心地感慨,对为人坦率的苍天笑很是有了些好感。
吟风沉吟片刻,也说道:“苍天笑是大侠。”
他这话只是纯粹地陈述一个事实,并不包含褒义或者贬义在其中。
他听得出自己的主子好像很喜欢这种性格的人,不过他却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成为这样的人。
仗义助人,锄强扶弱是为侠。而在他心中所需要遵从的所需要考虑的从来只有一个人——他的主子姒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