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晷》腐朽之木

2、第一章（贰）

　　冰天清正在芒极宫的书架上翻看书籍，感慨着这里藏书如此之多，不想书阁的门就开了，猛一回头，晔雲缓步走了进来，冰天清忙转身跳了下来，似是将礼未礼。
　　晔雲瞧他动作利落足稳身轻，便道：“难得你能这么快就掌握了力量。”
　　冰天清笑道：“就算没来天界，我也死了那么多年，总不能真的一点无知无觉吧。”又问，“晔长灵找我有事？”
　　晔雲道：“你是神主擅自从冥界带走的，需要将行事汇报写好，送往天录阁留存，现你是这宫里的文书，自然要交由你来书写。”
　　冰天清不明道：“啊？这个东西要如何写，也没个示例什么的？”
　　晔雲淡然道：“那便是你的事情。”说罢转身一径去了。
　　冰天清望着晔雲渐行渐远的背影，叹道：“为什么感觉他是在针对我呢？”

　　“咣当”一声空酒坛沿着石桌的边缘滑落到地上，仓颉倒在桌子上醉得迷糊言道：“再来。”又胡乱抓扯将更多的酒瓶打翻了。
　　时伊打眼瞧着他，未免被他连累就站起身避开了。
　　柳元风忙来打扫，又向时伊恭敬致歉，顺便把仓颉扶了进去。
　　司青在后开口道：“仓颉上神每一次都喝不过神主，却依旧主动不放人，不知图些什么。”
　　时伊看着意识不清的仓颉，无奈何地摇摇头，嗤道：“他赢不了我父亲，就来闹我。”

　　踏出天录阁的大门，时伊展眼望见木白水站在不远处，于是走了过去。
　　木白水躬身行礼，时伊一把拉起他，笑道：“好了，几年没见倒和我客气起来了！”
　　木白水低头一笑，起身了，道：“白水不过一闲散小神，礼数还是要有的。”
　　时伊无奈，道：“正好我喝了酒要去走一走，一起吧。”
　　“好。”
　　时伊同木白水相行而走，司青跟在后面五步之外。
　　木白水开口对时伊道：“听闻你曾去了冥界看望外祖父，可是放下了？”
　　时伊点点头，道：“原以为心里存着这么久的人怨气，可真的见了面，才发觉其实也没什么，我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恨他，当年落入水里的阿尹已经死了，如今唯有时伊。”
　　木白水轻声道：“那就好。”
　　言及此，时伊恍然明白过来，驻足侧过身问木白水道：“所以，那消息是你传回的神界？”
　　木白水禁不住笑了，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难以欺瞒。”说着拉起时伊的手，把一个玲珑小石头放到她掌心。
　　时伊不解，“这是？”
　　木白水答道：“烟山上捡到的，晶莹流光甚比普通玉石还要剔透，送给你正适合。”
　　时伊来到天界之前，曾经在烟山住过一段时日，想来木白水是特意挑在此地。
　　时伊喜欢地握住，道了声：“谢了。”又开口，“要不要去我宫里坐坐？”
　　木白水摆手拒绝道：“不了。仪典过后你入了神籍被天帝赐了尊号就是真真正正的四大帝神之一了，时时被注视着，行动就有人知道，我一无名小神还是避开着些的好。”说着下意识瞥了司青一眼。
　　时伊听着嗤地一笑，道：“你少来，左不过是怕芒极宫冷清，还说的冠冕堂皇，我也不勉强你，记得随时来找找我，这诺大的天界连一丝丝的人气也没有。”
　　木白水同意了。

　　司青在近处看着时伊他二人说笑，身后忽传来脚步声，猛地回头才发觉晔雲竟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忙拱手行礼。
　　晔雲也不言语，只抬手示意她起身，眼睛却在盯着时伊方向。

　　冰天清团了一地的纸，胡乱写着行事汇报不满意就丢了，一时烦了就想歇息喝些茶水，可在屋子里翻了个遍硬是没有找到一个盛水的容器，遂开了门出来，眼见四下无人就念着自己去寻，如此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依旧无果，无法只得放弃回去，谁料在书阁门前看见司青立在那里，便欣喜地赶了上去。
　　司青很是看不上冰天清举止轻浮的样子，就侧了目光，冷言道：“晔长灵让我来看看你写好了没，你可倒自便，溜了出去。”
　　冰天清忙解释道：“我不是偷闲，只是想找人问问此处有水没有？”
　　司青道：“正殿后的院子里有一洗笔池，研磨浣笔皆在那里，你自己去取。”
　　冰天清又道：“我不是在问那个水，我是问有没有喝的水？”
　　司青闻言正身端立打量了他片刻，道：“水食于神族无可无不可，芒极宫内可是连杯盏都不存在，你若是执意，后园子的池塘里有水。”
　　冰天清无奈扶额，道：“知道了。”推开门进去了。
　　司青在后提醒道：“那汇报晔长灵要得急，赶晚不交仔细他罚你！”
　　冰天清叹应道：“好好好。”

　　时伊回宫后就一直坐在榻上摆弄那个小石子，末了还展示给晔雲看，道：“你说这个形状像不像一颗种子？”
　　晔雲早看清了，回道：“确实很像。”
　　时伊听了便站起身，伸手拉起晔雲，道：“那我们把它种在园子里看看。”
　　晔雲忙退后一步着意避开了时伊的手，躬身道：“神主，这不合天界礼法。”
　　时伊面上的笑意当即就收敛起来，顿住了，半晌方含笑说道：“我知道了，我自己去种。”说罢转身去了。
　　晔雲凝重了神情看着时伊远去，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冰天清躲在书阁门后，透过缝隙朝外偷偷瞄着，见时伊独自一人走过忙一把拉开门跑了出去，并一面喊道：“伊姑娘！”
　　时伊不明，止步侧身，冰天清便上前拽她到了屋子里，落座后，冰天清就向时伊阐明了自己的情况，也提出水的问题。
　　时伊听罢心下忖度了些许，道：“六界之水皆为灵渊帝神所统，这神界何地有可让灵侍饮用的水我去冥洛宫问问便知，只是那……”说着一顿。
　　冰天清觑着眼看时伊。
　　时伊轻咳一声，接着道：“只是那汇报我也无能为力，你自求多福，大不了受罚时我替你求求情。”
　　冰天清一听就如泄了气般，瘫坐在地上了。
　　时伊见他此态也于心不忍，毕竟也是自己硬拉他上来的，便道：“那东西不过就是把所做之事一一详情写好而已，不难的。”
　　冰天清问道：“那我把起因过程结果都像过水账般列举即可？”
　　时伊点头，却不免有些心虚，究竟她也从来没有真正写完过一篇，每次都是晔雲代笔。
　　冰天清将信将疑地眨眨眼，没再说什么。
　　时伊站起身欲走，冰天清不由又问：“我看伊姑娘所去是后园方向，身后也没人跟着，一个人打算去做什么？”
　　时伊轻松一笑，道：“去种石头。”
　　“？”

　　时伊来到后园，驻足打量了，瞧着周围就青树下神灵之气最盛便走了过去，用手刨出了一个小坑，把石子丢进去，又挥手用神力粘了些塘中的水来，方满意地培好了土。
　　恰此时一片叶子飘然落了下来，正掉在时伊动土之处。
　　时伊不觉诧异，拣了起来，站起身仰头看向上面遮天的树冠，道：“怎么还掉叶子了，我又没受伤，莫不是要死了？”一时感慨又对着青树开口，“你可别死啊，虽言我现在不在乎生死，可还没想这么快就身祭了你！”

　　晔雲来到园子时时伊已经倚靠在青树上睡着了，青树的近处周围皆是没有花草树木的总也无碍。他缓步走近低头却见时伊手中犹抓着那一片落叶，默默看了些许便俯身伸手将其横抱了起来，朝寝殿走去。
　　时伊原也没有睡得很熟，此刻醒了便不睁眼，头枕在晔雲的肩上轻声开口：“你不是说这不合礼法，现下就可了？”
　　晔雲没有回答，反而说道：“木白水的刻意接近过于张扬了些，怕是还有其他的目的；再者司青虽名为天帝派来的护卫，实则监视着芒极宫的一举一动，神主在她面前勿要太肆意了。”
　　时伊笑道：“那岂不是正好？司晷神族唯剩我一人，尹亡伊生，横竖就是一条命，是去是留天帝心中自有思量，再不然还给六界就是。”说着睁开眼睛，正色看向晔雲，“我知道这话很伤你的心，毕竟我的命是他换来的，他在你那里很重要，可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从没见过面的父亲而已，我的命原比你想象中的要轻薄许多。”
　　晔雲别开目光，道：“我说不过神主。”
　　时伊一笑，双手揽住晔雲，复闭了双目靠着。
　　晔雲不免一怔，时伊故作严肃道：“敢松手摔了我，你试一试！”
　　晔雲不得已作罢了，却轻轻地，笑了。

　　冰天清出门本打算把写好的汇报给晔雲看看，不想正瞧见晔雲抱着时伊而过，刚来之时冰天清就已然觉察出他二人关系微妙故也没甚惊讶，料着他们也未必想有人打扰，就回去了，可转念又觉不对，既然这汇报终要交去天录阁，自己现是芒极宫的文书，自然也是能倚仗声势的，原就是在凡尘里恣意散漫之人，未曾想得到天界的威重，且又别有图谋，于是一个人讪讪地跑了出去。
　　晔雲方把沉睡着的时伊安顿好，守宫灵潋漪姐妹就传音来，禀道：“冰天清出宫了。”
　　晔雲当即就怒了，吩咐司青守好时伊立时就追了出去。

　　凡界近来雨水有异，虽上报说并无异灵作祟，无关天界，但淼若唯恐生变，六界水道相连，身堪责任还是去天河看了看，已察无碍后这才从天桥上下来，可转头就瞥见一个神族灵侍在那边探头探脑，细瞧下甚是眼生，也不知是哪一宫新来的。
　　“你是谁宫里的，怎么在这里乱转，莫不是迷了路？”
　　冰天清自打出了宫门，本想着找人问问方向，谁知走了许久竟连一个人也未得看见，心中正抱怨着天界是如此的冷清，出神之际身后忽传来这一声倒吓到了他，忙回过身去，怔怔地也不作回应。
　　淼若看他呆住了，也觉好笑，便道：“问你呢，你是谁宫里的？”
　　冰天清没有立刻答言，暗下心思转了转就没说，拱手揖礼道：“这位姑娘，敢问天录阁怎么走？”
　　不待冰天清言完，淼若就反笑了，道：“姑娘？你是现在才来天界的么，是谁这般不知礼数肯留下你？”
　　冰天清闻言一时无法容情，也不知哪里说错了，只好道：“姑娘既不知，那在下就离开了，多谢。”说罢拿起脚来就要溜走。
　　淼若见状当即转身移步阻挡在前，严肃道：“你不能走！天界众神虽都不喜管闲事，但你若如冒犯本神主这般冒犯了他们，你家神主也保不住你。”
　　冰天清听到“神主”二字立时也醒悟过来，陪笑道：“姑……神尊也是四大帝神之一啊，但不知是哪一位？”
　　淼若正色道：“灵渊帝神，高阳淼若，尊号悬泽，下次记清楚！”又问，“说，你是那一宫的？”
　　冰天清心虚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