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女》温昶

43、一座海中岛（4）

　　蕉娇开始了不仅每天打架，还每天破阵的日子。虽然架打不赢，阵也破不了，但什么也不做也实在无聊。

　　某天她突然想起被她意外带上岛的那个人，不知道他是死是活，用根丝全岛找了一圈，结果发现他和白霆待在一起了。

　　他成了白霆身边一个沉默寡言的手下，每天给白霆烤鱼，烤生蚝，做一些吃的。他会将海水滤制成盐，他会把石头磨成盘子，他也把木头做成碗。

　　蕉娇偷偷看着，叹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她想和崔瑶崔玫吃烧烤了。

　　“吃吗？”白霆远远问她。今天烤的有鱼、生蚝、海胆和一些贝螺，还煮了一锅海鲜汤。

　　蕉娇走过去，“吃。”

　　煮饭的男人看了她一眼，给了蕉娇一个木碟子和细棍儿做的筷子。白霆肩膀上的寇蛛跳到那人脖子上，龇牙。

　　蕉娇一簇蕉丝射过去，寇蛛被冲出去，砸在男人身后的树上。寇蛛精幻化人形，目光冷冷瞪蕉娇一眼，黑丝朝蕉娇袭来。

　　“吃饭。”白霆开口。

　　寇蛛精一顿，收回黑丝，脸色难看。蕉娇又进步了，她现在已经不是蕉娇的对手了。

　　蕉娇没有管寇蛛精难看的脸色，盯着烤鱼的男人，“你不打算死啦？”

　　寇蛛精冷笑一声，“懦弱的人类怕死得很，怎么会自己死。”

　　“你叫什么名字？”蕉娇又问。

　　“你干嘛跟着白霆？”

　　“是我救的你也……”

　　“你和我一头吧。”烤鱼怪好吃的。

　　沉默寡言的男人默默烤着鱼，一句话没回应。

　　蕉娇泄气：“一个两个都不说话。”姥姥这样，这个男人也这样。

　　白霆笑：“和我说话呀。”

　　蕉娇看他一眼，“我不想和你说话。”白霆是坏心眼的人，她不喜欢。

　　白霆露出受伤的表情，“你宁愿和一个丑八怪聊天也不愿意和我聊天？”

　　蕉娇想了想，指着烤鱼的男人，“丑八怪指他吗？”蕉娇看了两个男人一眼，“不丑啊。你们长得差不多啊。”

　　烤鱼的男人头埋下去，白霆闻言一顿，气笑了，“我和他，长一样？”他盯着蕉娇，“你是不懂美丑吗？”

　　蕉娇吃了一筷子焦香鱼肉，“我可懂美丑了。”她又漫不经心看了白霆一眼，“你觉得自己美啊？”人长得不都差不多吗？差不多的身材大小，差不多的眼睛鼻子嘴巴，一个脑袋两手两脚，还能美出什么样子来？

　　白霆从来没在长相上受过如此侮辱，丑东西可以千奇百怪的丑，美却是恒定的，她什么眼神，不仅把他和一个丑八怪放在一起比较，还用如此轻蔑的语气看不出来他是个美人？！

　　白霆冷笑一声，“我倒想听听你觉得什么是美？”

　　“花花们美，鸟儿美，蝴蝶也美。”蕉娇感叹，“我曾经遇到一只绿色的闪蝶，啊，它可真美啊，绿色的蝶翼闪闪发光，花纹精致，老远就令所有花花草草们倾倒。”

　　白霆：“……”他也是被困得降了智了，竟然和一株芭蕉讨论美丑。

　　“我遇到过一只红色的凤蝶，也是美极了。”寇蛛精冷不丁说。

　　蕉娇和寇蛛精对视一眼，互相欣赏地点点头，此刻，她们暂时放下恩怨，肯定了彼此的审美。

　　白霆和寇蛛精对视，问：“所以你也不觉得我美？”

　　寇蛛精犹豫了两秒，说：“大概你有你们人的美。”

　　白霆：“……”

　　蕉娇见他如此在意，好心安慰，“没事啦，你们人本来就是颜色寡淡、行动笨拙的物种，没什么美丑的，我喜欢你们人也不是因为你们的样子，别太在意啦。”

　　白霆嘴角抽了抽。

　　寇蛛精却一下子生了气，盯着蕉娇说：“你一个妖，这么喜欢人干嘛？”

　　蕉娇气鼓鼓：“你好意思说我呢，你一个妖，不喜欢人却帮着人，你又在干嘛？”

　　“姑奶奶愿意。帮着一个讨厌人的人比帮一个喜欢人的妖好。”

　　蕉娇瞪大眼睛指着白霆说：“他哪儿讨厌人了，你没听他说他要把所有妖管制起来，以后说不定妖怪们都是人的宠物呢！”

　　“那也得他有这个命才行。”寇蛛精平静地说。

　　蕉娇快速看了白霆一眼，白霆听到这话也平静得很，蕉娇凑近寇蛛精小声问：“你打算杀他啊？”

　　“目前不会，以后难说。”

　　白霆本身并不厉害，只要他身体里的东西消失，任何一个妖怪都能杀死他。白霆是狐假虎威，寇蛛精是与虎谋皮。

　　“那你为什么不帮我？”蕉娇委屈，“我不想待在这个岛上。”

　　寇蛛精往后挪了挪，不要蕉娇靠得太近，“不管我杀不杀他，我都不会帮你。我讨厌人，恨不得人类灭绝，我们不是一路人。”

　　“人怎么你了嘛？”

　　寇蛛精冷笑一声，“我倒想问问你，人对你做什么了，你这么喜欢人？”

　　“哎，我也想听。”白霆也一副好奇样子。

　　蕉娇看了两人一眼，“人发明了车和飞机，很厉害。”

　　白霆一听就笑了，他是个聪明人，不需要蕉娇解释就知道她的意思是说车和飞机突破了人的速度和空间极限，甚至是妖的。他平静补充：“人不仅发明了车和飞机，还发明了炸弹。有的炸弹专为海洋而生，有的炸弹专为城市而生，有的炸弹专为山地而生，当投下它们，海洋会一片一片坏死，城市会一个一个消失，山地会一座一座塌圮。当人需要土地的时候，他们就把海填上；当人需要城市的时候，他们就把山夷平。人需要什么，地球就变成什么。多厉害的人啊，无所不能。”

　　蕉娇看着他，“人……投过炸弹吗？”

　　白霆笑盈盈：“你应该问，人什么时候停止过。”

　　“我没见过。”

　　“那也只是因为你没见过。”

　　蕉娇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蕉娇开口：“我遇到一个导游，他知道我想去昆仑山后，全程带我去昆仑山。”

　　“我遇到一群老爷爷老奶奶，他们给我吃的，教我用手机，教我读书。”

　　“我遇到一群姐姐，她们送我礼物，和我玩儿，教我生活。”

　　“我遇到一群同学，他们兢兢业业，勤快好学，和我一起读书。”

　　“金仁爱钱，说话做事滑溜溜的，但是也善良；崔奶奶年纪一大把，每天起早贪黑看书写书，想让更多小孩读书；崔瑶崔玫崔瑜认真工作，路上遇到流浪小猫会带回家；马爷爷帮我找工作；汪爷爷一年四季为濒危植物奔跑；苏润天天在网上科普各种各样可爱的生物……”蕉娇顿了顿，“我遇到的大部分人，他们都很好，也都想让世界变得更好。”

　　白霆并不否定，“嗯，那你确实幸运，遇到的都是好的人。”

　　蕉娇看向寇蛛精。

　　寇蛛精开口，“我也遇到一个爱钱的人，为了钱，他骗我，囚我，用我的毒丝杀人；我也遇到一个老奶奶，她有许多‘女儿’，我们被送给很多男人；我还遇到一个老头，他学识渊博，会在床上教我认识各种蜘蛛；他有一个学生，想把我做成标本。我曾经在一种很臭的水里泡了两年，我的每一条腿都断过，他们刺穿过我的储精囊，也抽出过我的毒腺。”

　　寇蛛精面无表情偏了偏头，“你要不要试试，当他们知道你是妖怪时，会怎么研究你？”

　　“你杀掉他们了吗？”蕉娇问。

　　“杀了。”

　　蕉娇点点头，“那不就得了。我遇到好人，他们对我好，我对他们好；如果我遇到坏人，他们对我不好，我也不会好好对他们。”

　　“你非常自信。”白霆笑了笑，“遇到的很多事也恰好是你能解决也能承受的。”

　　“什么意思？”

　　“你就没想过，将来有一天可能某件事、某个人超出你的个人能力之外，它一旦发生，就不可挽回，代表着永远失去？”

　　蕉娇愣愣想了一会儿，想不到有什么事情像白霆说的那样严重，她茕茕一身来这个世界，只有一条命，如果真有人能取她性命，那也是技不如人，死了也就死了呗。还能怎样啊？

　　白霆见蕉娇茫然地思考，打断她：“算了，你想不到也挺好。”

　　寇蛛精也看了她一眼，“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蕉娇漫不经心吃完烤鱼，走回自己常待的地方。

　　路上。

　　翠鸟立在枝头梳理它翠艳的羽毛，看见蕉娇，“呸”了一声，“臭芭蕉！”

　　画眉和夜莺原本在聊天，蕉娇经过，两只鸟儿噗嗤噗嗤拉了两滩便便，扑哧扑哧飞走了。

　　乌鸦瞅着蕉娇，问蕉娇：“为什么在人的眼里喜鹊就是好鸟儿，我们乌鸦就是坏鸟儿，你在人类世界学了那么多，你跟我解释解释？”

　　蕉娇摇头，“我不知道，还没学过。”

　　乌鸦呸一声，也嘎嘎飞走。

　　蕉娇叹气，她只是喜欢人，又没说什么都要跟人学，这些小鸟儿干嘛总针对她呀。

　　蕉娇在岛沿边的一块大礁石上坐下，她问老太婆：“姥姥，你又是因为什么讨厌人呢？”蕉娇并没有期待老太婆会回答，老太婆对自己的事三缄其口，什么都不愿意说。

　　“我曾经和一个人肝胆相照。”老太婆这次却开口了，“后来，他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