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女》温昶

1、一株芭蕉精（1）

　　盛夏，天黑下来了。

　　城市里华灯渐起，一幢幢高楼大厦沿长江蜿蜒数里，车流如梭。红色的汽车尾灯闪耀在每一个红绿灯处，鸣笛声此起彼伏。男女，商场，市集……属于人的夜晚刚刚开始。

　　属于妖怪们的夜晚也刚刚开始。

　　幽深碧亮的水潭里，突然喷起一阵水花，岸边的花儿们提起叶片儿尖叫着跑开。

　　“讨厌，臭鱼仔！”

　　“啊啊啊，人家的花粉湿掉了~”

　　“老乌龟，你管管他吧！”

　　始作俑者，一只青黑油亮、长半米的鲫鱼伸出脑袋，双鳍搭在潭边石头上，鳃盖一张一合：“嘻嘻，夏天多热呀，给姐姐们降降暑。”说完，一个鲫鱼打挺，哗啦一声，又溅起更大的水花，水潭里的水漾上石苔，周围湿漉漉一片。更多的花儿尖叫着跑开。
　　水仙袒着白玉似的肚皮，尖着绿葱葱的手指，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树下正在讲故事的老乌龟，气吁吁甩水：“老乌龟，鱼仔又一声不吭玩水，岸边的姐妹们都湿啦！”

　　紧随其后的翠云草们一丛一丛围过来——
　　“都湿啦！”
　　“湿惨啦！”
　　“管管——”
　　“快管管！”
　　七嘴八舌，嘈嘈咋咋。

　　树精们排排坐着，在树枝桠上晃着脚丫子，好奇地探头探脑。石榴树上的花魄们停下细声细语的聊天儿，也往旁边的老乌龟处看过来。

　　老乌龟叹一口气：“鲫鱼仔，你再淘气就不许出来啦！”

　　十米开外的水潭处，鲫鱼轻轻伸出脑袋，轻轻张了张鳃盖，怂哒哒回应：“知道了，爷爷。”他对着水潭边正在拧水的栀子花，“对不起，栀子姐姐。”

　　白得发光的栀子花已经修出半人形，白蓬蓬的头发，白嫩嫩的面容，一双蜜蜡似的黄灿灿水汪汪的眼睛，细胳膊细颈，氤氲着月华似的柔光，再往下，却是栀子花瓣做的白裙子，白裙子下，交错着栀子花根。她弄干了裙子上的水，对着鲫鱼的胸鳍就是一踩，“哼！”甩着四五六七八根花根跑走。

　　这是深山里一座废弃上百年的古宅。在灵力还比较充足的年代，宅子里的花草树木争先恐后地开了灵识，踏入了成精的修炼。可惜地球的灵气越来越少，大多数灵物只能勉强靠灵气生存，修炼艰难。

　　“老乌龟，今晚还讲故事吗？”水仙擦着叶片上的水在老乌龟身边扎根坐下。

　　“我也来听！”栀子甩着根须跑过来，“继续讲白泽跟着黄帝一统四方，飞升成神的故事吧。”成神耶……那是多么了不起的修炼高度啊。

　　“讲白泽！”
　　“讲咱们大王白泽神兽！”
　　“全世界最最了不起的妖怪！”
　　“白泽，白泽……”
　　翠云草们密密麻麻挨过来，左一簇右一簇，闹得老乌□□晕。

　　“咦，小芭蕉呢？”栀子环顾四周，想起了平日里对白泽故事最感兴趣的小姐妹芭蕉树。今天怎么静悄悄的？
　　花花草草们愣了一下，也东张西望地看。是呀，芭蕉呢？

　　-

　　远处一面塌圮的墙垣下，一株芭蕉高高耸起，生得极为繁茂。她翠绿的叶片光滑厚挺，一叶一舒，将整面断墙衬得别有一番幽静古朴之美。

　　她听见栀子的询问，抖了抖芭蕉叶，回答：“今天不听了，我根疼。”声音里也带着忍耐痛楚的颤抖。

　　栀子大惊失色：“怎么疼？一处疼还是处处疼？多久了？！”连忙跑了过去。

　　“积水了？”

　　“烂根了？”

　　“黑腐了？”

　　花魄们也赶忙围过去，七嘴八舌地询问。根疼对植物来说可是要命的大事儿。

　　芭蕉摇摇头：“不是那种疼。”

　　这时候，黄桷树精的根须从地里伸到芭蕉的根下，与她缠绕在一起，疑惑：“没生病呀。”

　　芭蕉自己也抽出一截根来，瞧着白生生的，健康得很。可是她真的疼，像过电似的，疼得她半天说不出话。

　　老乌龟慢吞吞地爬到墙下，仰着头看着壮实的芭蕉，他正要说话，疼得厉害的芭蕉“哎哟”一声，哗啦啦一下栽倒。

　　花花草草们四散逃开，跑得慢的栀子差点儿被压成标本，老乌龟一下子四脚朝天。

　　花魄们飞上飞下，咋咋呼呼：“完了完了，芭蕉倒了！”

　　黄桷树精的根从地里密密麻麻冒出来，像无数的手，力图将芭蕉撑起。可是芭蕉实在太重了，她有两三人合抱那么粗的围径。树精们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只能把她往旁边倒腾了一下。

　　花魄们捂着眼睛飞远了，不敢看，“太残忍啦，芭蕉倒了！”

　　栀子滚了两圈，忙爬起来，“芭蕉，你没事吧！”一看，一条绿幽幽的东西僵在芭蕉刚砸下来的坑里。

　　“哎哟，砸死我了！”那条绿幽幽的东西突然分开，揉着腰站起。

　　飞远的花魄听到声音，忙不迭的又飞回，举着红艳艳的石榴灯往那东西面前一照——呀，人！

　　一条青翠欲滴的人。

　　绿色的头发，绿色的皮肤，整条身体光滑如锻，泛着荧荧绿光。她还有一双白玉似的眼睛，水润透亮，也微微泛着光。

　　栀子转忧为喜，开心地叫起来：“芭蕉，你成精了！”

　　花花草草们一片哗然！

　　“什么！成精了？！”

　　“天哪，芭蕉才开灵识多久，竟然是第一个成精的！”

　　“好耶！一百年了，终于有灵物成精了！”

　　“不对不对，她一株灵物，怎么能直接从本体修成人形体呢？”

　　“对呀对呀！她连魂魄体都没有修成，怎么就成精了呀？”

　　芭蕉自己也不信，她折了折自己的手，绿葱似的五根手指，分开的，“啊，不会吧……”

　　栀子晃着根须蹲到芭蕉旁边，羡慕地看着她翠生生的两条腿：“真好看。”

　　远处水潭里的鲫鱼仔一下一下蹦起来，视线跟着蹦跶一上一下晃动，“怎么回事呀？！发生什么啦？！谁成精啦？！”

　　没人理他。

　　“这是天地造化呀。”老乌龟终于翻了身，气喘吁吁，“你是得了机遇了！”

　　“啊，好羡慕！”
　　“天哪，还有这种好事！”
　　“呜呜呜芭蕉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恭喜恭喜！”
　　“恭喜芭蕉成精！”
　　“希望下一个轮到我……”
　　花花草草们又羡慕又欢喜。

　　近年来因为地球灵力稀少，已经好多好多年没有灵物成精了。芭蕉能成精，说明日子还有奔头。

　　正当花花草草们雀跃地围着芭蕉转时，黄桷树精们苦苦支撑着芭蕉的本体，根根须须累得打颤：“我说……小芭蕉，嘿……你能不能先让你的本体起来，呼……”

　　“啊，来了来了……”芭蕉连忙蹲下——一瞬间，她心神一动，一个透明的、泛着浅浅绿光的魂魄飘出来，钻进了芭蕉树里。

　　就当大家以为芭蕉树会一下子立起来时，透明的魂魄又一下子飘出来，钻进了那具绿色的身体里。她睁开眼睛，瞪大：“完了，我的本体摔坏了！”

　　“啊？！”

　　花花草草们又是一片哗然！

　　本体是妖精们的真命，没了是活不了的。灵物们初步成精后就会更加努力的修炼，争取把本体炼化成妖丹，嵌进身体里时刻保护。

　　“摔得这么严重吗？没救了吗？”

　　芭蕉咬咬牙，心神一动，再次钻回芭蕉树里——可是这回感觉更明显了，她吸食了一些灵气，灵气却传不到她的根上，直接经过叶片经络，散成雾气蒸发了。

　　芭蕉回到人形体上，脸色绿一阵白一阵：“……没用了。”她把她的本体摔死了。

　　栀子看着芭蕉绿幽幽的身体，忙拉过老乌龟问：“老乌龟，你活得最久，你快想想办法呀！”

　　翠云草立马围上去——
　　“想办法！”
　　“快想想办法！”
　　“想办法！”

　　老乌龟叹一口气，“没办法，这都是天地造化……”

　　成精，指的是灵物修炼出人形体。这期间灵物们要先修魂魄体，再修人形体。顺序不能打乱，而且要经历很长时间，吸收很多灵力。蕉娇一夜成精，是天地造化的奇迹。可惜她修炼太浅，本体根基不深，接不住这个大奇迹，所以本体霍然栽倒，直接损伤了本元。
　　哎，造化弄妖。

　　“那怎么办？等死吗？”栀子焦急得落泪。

　　“不要不要，我们不要芭蕉死……”
　　“不要不要，芭蕉不能死……”
　　“不要不要，救救她……”
　　翠云草团在一起，在老乌龟面前哭兮兮蹦来蹦去。

　　大家在废宅里一起修炼几百年，打打闹闹，嘻嘻哈哈，每一天都很快乐，谁也不能出事。

　　芭蕉没有想过意外来得这么快，有些发愣。怎么刚成精就要死了？这老天给机遇的时候怎么也不说一声啊，好歹让她准备一下啊！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老乌龟又突然这样说。

　　“什么办法？”栀子问。

　　花花草草们看着老乌龟。

　　“去找咱们的大王白泽。”

　　万妖之王白泽，五千年前跟随人类祖先飞升成神，永居昆仑神山。

　　翠云草们叽叽喳喳讨论。
　　“他已经五千年没出现啦！”
　　“不是说神仙不管下面的事吗？”
　　“好远啊昆仑山……”

　　老乌龟看着芭蕉：“聚集咱们整个宅子的灵力，大家一起帮忙，大概还能保你三个月不死。你要不要去找白泽？”

　　芭蕉点点头：“要。”

　　“好，去去去！”
　　“去找白泽！”
　　“去找白泽！”

　　说干就干，芭蕉僵着两条还不适应的腿，咔嚓咔嚓朝外走。好不容易得来的机遇，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哎，你等等！”老乌龟在后面喊。

　　芭蕉转过身，“怎么了？”

　　老乌龟看着她绿色的皮肤和玉色的眼睛，叹气：“你可不能就这样下山……”

　　新故事，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