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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言如许打定了主意要把这辈子过得“任重道远”,便停了手中的笔,将视线挪到别枝和惊鹊两个丫头身上。
      丫头固然是好丫头,但她们如今也确实是孙姨娘插在自己院子里的眼线。
      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想要从京兆尹府后宅杀出去搏一搏,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得先清理出个头绪来。

      如今这东院里除了干粗活的工匠和婆子,常伴自己身侧的就是这两个丫头,外加小厮清风。

      说起清风,言如许就想起母亲。
      母亲走得早,她的事,言如许只有零星记忆,剩下的都是从吕嬷嬷那里听来的,清风是吕嬷嬷的孙子。
      吕嬷嬷过世之后,清风就成了言如许和母亲之间仅剩的联结。

      言如许的母亲李长霓,是大昭四大世家之一陇西李氏唯一的嫡出女儿。

      言如许七岁上的春天,李长霓过世,是怀孕生产落下的病根,气血双淤,言如许自有记忆以来,李长霓的身体就不好了,能苦撑七年,已经很不容易。

      言如许很爱自己的母亲,但有些事情,她并不理解李长霓,比如她和父亲之间的感情。
      言如许上辈子已然是大昭境内出了名的花痴病相思脑,但李长霓似乎比她更甚。
      言如许后来也听过坊间对她们母女的评价,说的好听的,是陇西李氏惯出情种,但更多的,是说花痴病这玩意儿遗传。

      李长霓年少时曾是皇子伴读,周遭的男子不是皇子就是亲王世子。
      皇室血脉尊贵,历朝后妃都是精挑细选,皇家子弟品性和能力暂且不论,皮囊是没得挑的,王子轩然霞举,公主海棠醉月。据说先帝爷的三儿子,也就是已故的端王爷,还曾经属意李长霓,想娶她做王妃。
      可李长霓偏偏就巧妙地避开了周遭这些财貌双全的勋贵儿郎,一眼看中了寒门出身的士子言灵施,也就是言如许的便宜老爹。
      言如许听闻此事时,难免感叹,自家娘亲这眼神,和瞎了区别不大。

      为了和这个穷苦书生在一起,李长霓一时上吊,一时绝食,父母兄长拿她皆是没有办法。
      然而李家再如何势大,也不敢同亲王抗衡,直到端王亲自开口,说婚姻大事强求不得,李长霓的父母这才松了一口气,长霓也才喝上一口粥。
      可是二老不喜欢言灵施,一直没有松口答应长霓和他的婚事。
      长霓与家人针锋相对,几近决裂。

      不久之后,七王夺嫡,端王获罪入狱,不出一月就在狱中绝望自裁,二十年悬而未决的太子之位终于有主,七皇子魏盈打败了六位兄长,入主东宫,后来,便成了当今的陛下。
      李家同端王走得近,虽没有参与举事,陛下也没有怪罪李家,但正所谓伴君如伴虎,为防万一,李家二老和长霓的两个兄长还是决定离开京城,回老家渭州安居。
      但长霓没有走,在家人和爱情之间,她选择了她的爱情,和她的情郎在城郊的瓦房里草草举办了婚礼,留在了王都瑾城。
      自此,李长霓这样的豪门贵女,在偌大京城里,除了她的夫君,再也没有了倚仗。

      李长霓还算幸运。
      幸在她看人才学慧眼独具,言灵施很争气,成婚当年的殿试就金榜题名,十九岁的年纪摘得探花,这种风光,上次现世还是在前朝一门三相的陈家。这使得他们的日子并不穷苦。

      李长霓终究不幸。
      不幸在言灵施薄情,新婚不过两年,李长霓有了身孕,言灵施在妻子身怀六甲之时不甘寂寞,和前来京城寻亲的同乡女子孙玲因勾搭在了一起。孙玲因登堂入室,成了言灵施的小妾。
      这时候,距离李长霓香消玉殒,只有不到七年时间了。

      李长霓身体不好,终日咳嗽,常常卧床,家里的中匮之权就落在了孙姨娘手里头。

      言灵施自然是得意的,在勋贵跟前,他头上顶着的是豪门李氏女婿的名头;在家里正妻虽然身子不济,但他怀里还有娇滴滴的美艳小妾。
      而且这小妾实在很会讨人喜欢,她自己有了孩子大着肚子不方便,就让自己的丫鬟去给相公暖床,孩子生了,相公快活了,从相公榻上下来丫鬟不明不白消失了,她和她的探花夫君就又是一对恩爱鸳鸯。

      那几年言灵施确实过得滋润,在家里头高兴,在朝中更是步步高升,从初入朝堂的七品小官,七年不到,就成了四品上的京城父母官,坐稳了京兆尹。

      李长霓死后,西院的孙姨娘更加没了顾忌,将长霓留给言如许的下人奴仆遣散的遣散,发卖的发卖,只有吕嬷嬷咬牙不走,但也因此被孙姨娘百般刁难,一条老命,险些折在这后宅的腌臜手段里

      直到某次宫宴,陛下大宴群臣和家眷,太子魏骋的母亲章贤妃在宴会上当众点了言灵施觐见。

      “言卿,虽说朝臣家事君上不便过问,但本宫只是一介后妃,没什么见识。最近同命妇们谈天,听了两三句闲话,不甚好听,难免想同言卿通一通气。言卿莫要见怪。”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臣惶恐!”
      “听说你府上那位孙姨娘执掌中匮很有一套,为了替你节省开支,府上用惯的老人儿、经年的管家嬷嬷竟都被发卖到奴役市上去了。言卿啊,长霓父兄虽不在京中,但她是李家的掌上明珠,同陛下与本宫也有同窗之谊。当年她下嫁与你,京城物议沸然,距今也不过才几年时间。李家好歹也算我大昭百年客卿,如今长霓过身,陛下同我,都希望她身后能体面些。本宫的意思,言卿可明白?”
      言灵施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吕嬷嬷得以留了下来。
      自此之后十一年,言灵施的官职再也没有擢升过,也因为章贤妃的这次“提点”,言如许在家中即便受了皮肉之苦,也总不至于丢了性命。

      言灵施如今不复当年官场情场处处得意。
      他爱孙玲因是真的,爱她的伏低做小,爱她的处处讨好,爱她带给他的,身为男子的自尊满足和肉身欢愉,这些东西,是贵族出身的李长霓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只要孙玲因以他为天,奉他为神,他就可以纵容这小娘子任性妄为,所以孙玲因治家狠辣、薄待嫡女,言灵施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言灵施心里也是怕的,正如章贤妃所说,李长霓再如何高高在上,为了嫁给他,也倾其所有。
      即便狂妄自大如言灵施,夜深人静扪心自问,想必也会思忖,当年他这炊饼摊主家的儿子初次殿试就能能拿到探花名次,朝廷究竟有没有看李家的几分薄面,也未可知。

      他是爱过李长霓的,可后来便恨她,他的所有成就似乎都离不开她的姓氏。在这恨里头,还夹杂了终日的惶恐和不安,他恨他所有一切离不开李家,却怕这一切离他而去。
      于是乎孙姨娘至死都是孙姨娘,再如何得宠,也跨不过李长霓去。

      言灵施打算得很好,给李长霓脸面,给孙姨娘宠爱,李长霓那副破败身子,撑不了多久。
      到时候她撒手人寰,他便留着她嫡妻的名分,清明寒食一炷香,过上几年,京城同僚谁不赞他一句情深意长?
      如今李长霓终于死了,可章贤妃绣口微涨,言灵施的如意算盘就被打了稀碎。

      他的恐惧原来不会随着李长霓身死而结束,只要这世上还有人记得李长霓,他的恐惧便永无止境。

      想到这里,言如许笑了,人只要有所畏,便不是无坚不摧的。
      ……

      别枝和惊鹊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盯着自己许久,又露出了寒凉笑意,心里难免纳闷。
      最近这小姐,也太奇怪了。

      言如许静静瞥两个丫头一眼,看到两人脸上的狐疑,笑意更甚。
      “别枝惊鹊,你们过来。”言如许终于开了口。

      两个丫头亦步亦趋,走到言如许身前。
      “跪下。”
      言如许轻轻说道,可语气里头却是不容置喙的冷。

      别枝惊鹊听闻这两字,心头打鼓,她们自打来了这个院子,小姐从未对她们说过什么重话,今天这是……
      两人犹疑着跪下来。

      言如许随手翻着桌上的一本书,只在不经意间瞥她们几眼,端得一副随意模样。
      可她接下来的话,让两个丫头如遭雷击。
      “你们来我身边有十年了吧,这十年里,大事小情你们通传给西院不少。我想知道,孙姨娘究竟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啊?”

      “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惊鹊红着脸争辩:“奴婢们何时去西院走动了?咱们院子和西院素无来往的呀。就连月奉都是赵管家给咱们送来,不用咱们去姨娘那领的。小姐的话,奴婢们不明白!”
      “是吗?”言如许还是笑,眼神却愈发幽深起来,让两人看着害怕:“那每月初一十五夜半三更的猫叫,偏门的人影,都是巧合?我每每逾矩,平日里从不理会我的父亲和姨娘都会大驾光临,也是巧合?”

      别枝和惊鹊有些傻了眼,小姐素来木讷愚鲁,平日里又睡意深沉,她们做事一向谨慎,小姐怎么会知道……
      言如许像是听到了二人的心声:“你们不需要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们只需要知道,我有这个本事就好。”

      言如许话至此处,看着两个小丫头惊惧不已,难免生了些不忍。
      这些事都是上辈子她们主仆一心,在冷宫幽居的时候,两个小丫头自己坦白的。
      上天既给了她一条去而复返的性命,她便要好好利用这份先知之能。
      所以抱歉了,本小姐要出来吓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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