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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皇都瑾城位于大昭版图正中,南临曙天江,上元节过后,春日便不远了。
      可今年不知为何,冬天特别长,一早一晚仍是冷彻皮骨。如今都快二月了,被窝还是让人流连忘返。

      今天是言如许第一天去琅园上课的日子,她本在前一天晚上下定决心要早起准备,可谁知人一到了床榻上,便与床榻融为一体、难舍难分起来。
      言如梦倒是兴奋极了,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好了就来东院叫言如许,可谁知言如许还在与周公下棋,气得言如梦在廊下大声嚷嚷:“你还去不去上课?!先生明明说了不许迟到,你自己迟到我不管,但你不要连累我好不好?!”

      言如梦的嗓门实在是大,言如许打着哈欠起床,三下五除二就洗好了脸梳好了头穿好了衣裳。
      她一手扯过自己上学用的荷包,斜挎在身上,又随便扯了件披风,一推门,正看到掐着腰发脾气的言如梦。
      “走吧。”言如许道。
      言如梦看到言如许的打扮,惊呆了:“你……你去琅园你就穿这样?”

      言如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就是她平常常穿的衣裳,浅雪青的袄裙,素白的大氅,没什么不得体啊。
      言如许耸了耸肩:“有什么问题吗?”
      言如梦翻了个白眼:“琅园里都是些什么人你不知道啊?女眷们都打扮成什么样你没看见啊?你穿成这样,是要修仙还是要礼佛?”
      言如梦的潜台词言如许听出来了,朝中勋贵家的儿子都在琅园读书,如今这世道,姻缘对女儿家顶顶重要,所以各家夫人在女儿上学前都会让她们好生打扮一番。

      言如许回想一下,昨儿去琅园的时候,高官家的小姐们确实衣饰华丽、妆容精致,但人家背景放在那里,哪怕不是去琅园,即使寻常出门也不会草草了事,都是要好好捯饬自己的。可她言如许不过是京兆尹家一个不得宠的女儿,而且很长一段时间里还是出了名的不修边幅,若这时候打扮起来,反倒有些做作刻意了。

      见言如许怔怔的不说话,言如梦觉得这个姐姐实在是没救:“算了,走吧走吧。”

      马车行至南宫门,两人下车徒步去琅园,走到琅园拱门处,言如梦拽了拽言如许的袖子。
      言如许回头,有些不解看着她。
      只见言如梦摘下了头上的一根雕花步摇,插到了言如许的发髻上。
      言如许有些意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步摇的垂珠。
      言如梦没好气说道:“我听说是你跟贤妃娘娘说要我一起来宫里读书,虽不知你安的什么心,但读书总归是好的。这步摇,算我谢你,不过你今日的打扮实在是有些浪费了这步摇的美貌。”
      言如许被她逗笑了:“二小姐真是恩怨分明。”
      言如梦撇了撇嘴:“那是自然。”
      ……

      虽说言如许磨蹭,但她们来得不晚,英才殿的上座率也就刚刚过半。
      不过言如许昨天的同桌刘语凝却早早同旁人坐到了一起,言如许本也不想整日对着一张冷脸,这样也好,她和言如梦选了中间的一张书案,坐了下来。
      距离开课还有一盏茶,言如许盘算一下,还够她和周公他老人家喝一壶,一不做二不休,她倒头就在书案上睡起来。

      再醒来时,言如许猛觉头顶一道寒光,原是孟老先生正居高临下俯看她,一脸“成何体统”的模样。
      言如许尴尬笑笑:“呃……先生好,已经开始……上课了吗?”
      孟老先生:“尚未,然则言姑娘睡得太香,若不是专门提醒,恐怕你自己很难醒过来。老朽须同姑娘说明白,学堂是做学问的地方,不是你睡觉的地方。”
      这话已然说得很重,不亚于“要睡觉滚回家睡”,言如许当场就没了半分睡意。

      孟老先生走开时又睨了言如许一眼,不耐烦的闭上了眼睛,就差把“造孽”二字宣之于口了。
      言如许惶恐的同时又觉得奇怪,孟老先生怎么连连盯着自己的脸摇头,她转头问言如梦:“我脸上有东西?”
      言如许叹口气,不说话,只从荷包里掏出了一面小铜镜,举到了言如许面前。

      言如许这才看到自己满脸的殷红印子。她方才睡觉垫着荷包,荷包里有笔墨纸砚,她翻过来覆过去,脸上这些印子全是被荷包的棱棱角角压出来的。确实不成体统。
      她赶紧双手揉脸,期待印子赶紧消下去。

      此时身后传来轻笑,言如许转身看过去,才发现是陆逢渠和魏骋,两个人都低着头,嘴角都含着笑。
      言如许心想,早起上课本来就烦,还跟这两个太岁坐一起,真是烦上加烦!

      今天书院有三节大课,晌午的课是孟老先生教授,讲诗书。
      言如许固然读过不少书,但在京兆尹的时候,她读书都是走一个偷鸡摸狗的路线,全靠三更半夜钻到有神斋,抓起什么书就看什么书。
      言灵施书房里有传统的四书五经,也有不少史书话本、讲民间风俗轶事之类的闲书,但诗词这方面,言如许没看过多少。唯一看过的几本诗册,还是小时候李长霓带她诵读的,李长霓去世后,她的东西都被言灵施清理了差不多,唯留了一本下来,如今在言如许的床头。

      然则诗词当今是才子才女的入门知识,英才殿里这些人,上古时期的唐诗宋词那都是信手拈来。
      今日先生出的题目是让大家说一说诗词大家中更中意谁,为何中意,最中意其哪首诗作,这诗作带给你何种启发。

      学生们一个个发言,言如许用心听着,她一直觉得自己不笨,甚至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是有一点读书天赋的。
      但听了同窗们对自己喜欢的诗词的理解,她才知她前生觉得纨绔任性的这些高门子弟,于才学上并不输人。他们或许高傲、骄纵、甚至有些人在品行上有劣迹,但他们从小于读书这件事上付出的努力,也是不可否认的。

      尤其是女眷们,慕容媞、刘语凝、梁惜玉她们,说起千古诗家,可谓如数家珍,而且感悟颇深,言如许忍不住频频点头,有时甚至想为她们鼓掌。

      终于轮到言如许,她有些无措,言如梦见她讷讷不敢言,便先开了口,说自己最喜欢苏东坡先生,他生平历尽苦难波折,心境却依旧旷达,让人佩服。

      言如梦说完了,言如许有些犹豫。
      “言姑娘?”孟老先生见她有些痴愣,忍不住出言提醒她。
      此时夏凌霄的笑声响起来:“先生,她喜欢看蚂蚁玩泥巴,该是没读过什么诗哈哈哈哈哈。”

      夏凌霄此话一出,大家又想起当年鲁国公府那档子事,忍不住也笑起来。
      孟老却蹙了蹙眉,他耐心又问了一遍:“言姑娘,到你了,读得少也没事,只谈谈你读过的便好。”
      言如许咽了咽唾沫,想起那本放在床头的诗册,轻声说道:“臣女只读过一个人的诗。”
      “哦?何人?”孟老问道。
      “李贺。”

      言如许话音落下,场面静了一些,陆逢渠抬头,望着言如许的背影,孟老也眯着眼,捋着自己的胡须。
      李贺是诗坛大家,但很多诗作用词太过奇诡,真正广为流传的诗作同其他诗家相比,并不算多,反倒显得冷门,大家提起爱重的诗家,还是大小李杜元白王孟更多一些。

      “李贺啊……”孟老道:“喜欢吗?”
      言如许实话实说:“喜欢。”
      “为何喜欢?”

      言如许听了这个问题,再次沉默下来。
      她虽然读诗不多,但很喜欢诗歌的韵律,用母亲的声音念出来,意境更佳。
      母亲曾经对她说过,寒门之子应当多读李白,得豪情万丈,但高门之子应当多读杜甫李贺,知天下疾苦、定立世志向。
      言如许那时还小,并不明白李长霓话中真意。
      可后来她长大了,读了无数次李贺,才明白了母亲在说什么。
      李贺十六岁时写“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过了十年,笔下文字却成了“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这番行文心境上的剧变,原因为何,言如许并不知道,她只猜测,李贺应该是不得志的。

      前世入冷宫,李贺的诗册是言如许除了衣裳之外唯一的行李。
      但入冷宫后,她却再也不敢读这本书。
      她总因李贺而想起陆逢渠。
      李贺英年早逝,据说死的时候,只有二十七岁。陆逢渠战死沙场,也在差不多年纪,而且陆逢渠,恰好死在“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路上。

      言如许自知,这份感受或许是浅薄的,是她擅自为自己的前世相思渡了一层耀眼的金,所以不足为外人道。

      言如许深呼吸一下,回答孟老的问题:“读起来很好听,而且没什么生僻字,所以很喜欢。”
      话音落下,课堂上又是一阵哄笑,夏凌霄恨不得笑得仰过身子去:“诗词都押韵,哪有不好听的?哈哈哈还有啊,你果然不怎么识字!你这理由太好笑了吧?!”

      言如许被人笑了,一脸无所谓,反正他们总有笑够的时候。

      言如许说完了,百无聊赖把玩着自己手上那支斥了巨资的笔。
      孟老的洪钟般的声音在哄笑中响起来:“陆小侯爷呢?”

      言如许只觉身后有一道风吹过,在她心中掀起了浪。

      “李贺。”他说。
      学堂猝然就静默下来,笑声不再。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苏小小墓》中的一句,它让我想起母亲。世道如此,不斥负心薄幸者,却笑风尘可怜人。”
      还有半句陆逢渠没说,也让他想起那个对他痴心错付的女子,冷宫何尝不是活死人墓,言如许因他而生葬于此。

      陆逢渠说完,沉默变得微妙起来。
      苏小小是名妓,陆逢渠这是将他的不堪身世摆到台面上了。
      这使得在场之人纷纷打量起陆逢渠,将刚闹了笑话的言如许忘到了一边。
      众人的脸上逐渐显露出鄙夷神色,母亲是妓女,千人骑万人看,他竟还有脸为其抱屈?真是不知廉耻,丢尽世家脸面。

      唯有魏骋叹息,从小一起长大,陆逢渠的各种喜好他都知道,同窗这些年哪听说过他喜欢李贺……
      想不到他为了给言家姑娘解围,不惜把自己扒光了放到砧板上。
      陆逢渠你小子是得了花痴病了吧,魏骋腹诽,到头来还是得兄弟给你兜底啊。

      “太子殿下呢?”
      “学生也喜欢李贺。”魏骋大义凛然:“逢渠喜欢的我都喜欢。”

      众人震惊,这……是什么意思……
      言如许也满脸狐疑,缓缓回头打量他们二人,心道老天爷啊,我上辈子,是不是错过了一些重要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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