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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四月初,奶奶高血压,住了几天院。出院那天,执意要回乡下。

      景复喧拗不过,开车送奶奶回村里。黑色的沃尔沃刚开进村口,一个脏兮兮的人影从路边窜出来,跟着车跑。

      自从上大学之后,景复喧回村子的次数越来越少。对村子里的人事物,渐渐陌生。
      “奶奶,那人是谁?”

      衣不蔽体,又浑身污泥。连长相都看不清,更别提年龄。看身高,即便是孩子,也得十七八岁了。

      奶奶没开口,先叹气。
      “哎哟,造孽哟。连你都没看出来?那不是白树清家的小泽嘛。”

      景复喧心不在焉地听着,车子继续往前开。反应了几十米路程的时间,吱哇一声把车驻在路边。
      “谁?!”

      奶奶见孙子反应这么大,压着嗓子说:“白启泽,小时候老跟你在一块儿的那个。

      你不停车,他一会儿也会去家里的。

      开春跟白叔干活儿,从斗车上摔下来,碰到马路牙子上。当时就昏了,等睁开眼,白树清就找了个村医瞧了瞧。谁知道后来痴痴傻傻的,一天到晚在村口撵着车子跑。

      听说就撵黑车。
      说来也怪,变傻了吧,又跟小时候一样淘得没边儿。

      你也知道,白树清两口子是什么样人。哪容得下小泽,连打带骂天天往外轰。

      孩子太淘了我管不了,可是一口饭,我老太婆还是管得起的。”

      景复喧两手撑在方向盘上,沉默了有一分钟。
      “你是怕他饿着,才执意回来的?”

      “也不全是。我在村子里住着舒坦。”奶奶有点儿心虚,她人老了,心不糊涂。
      不知道孙子和白启泽闹什么矛盾了。
      以前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俩人。这三四年里,形同路人。孙子在她面前从来不提白启泽这三个字。

      住院之前,托付村里的老姐妹儿,到饭点记得给那小子弄口吃的,可心里还是惦记。

      才几天,脏得又没人样儿了。

      像是为了证明奶奶的担忧一点儿都不多余,衣衫褴褛的白启泽跑过来,杵在车窗外。
      一手提着一塑料袋馊饭,一手拿一根被脏手把玩地黑乎乎发亮的小木棍。
      面对陌生的车,不发怵,还试探着用棍子轻轻戳了戳贴着深色车膜的玻璃窗。

      景复喧落下车窗。
      白启泽咧嘴讨好地笑了,问:“这是送小刺猬回来的车吗?”

      景复喧的心像被重物用力砸了一下,又钝又痛。
      疯疯癫癫,还记得他?

      二十年前,景复喧跟奶奶回村,是父母单位的车送回来的。一辆黑色的红旗。
      当时,车走到村口就有小孩子跟着车一直跑,大概是想看看在城里长大的孩子长什么样。

      “奶奶?”白启泽看见后排坐上的奶奶,意外的同时,眉梢又露出欣喜,仔细看了一遍,车里确实只有奶奶和一个开车的陌生叔叔,问:“小刺……景复喧呢?”

      奶奶悄悄瞅了一眼孙子,把车门打开,对白启泽笑着说:“小泽,上车,一起回家。”

      等白启泽顶着一张失望脸上了车,景复喧揪集坍缩的心才舒展开来。
      白启泽带上车的怪味儿,让景复喧忍不住皱眉闭气开窗,再次启动车子回奶奶住的老房子。

      车子停在大门外。
      还没等白启泽下车,景复喧先从车里下来,揪着白启泽的后脖颈,拎到院子里。冷着脸警告。
      “在院子里等着。除了厕所,哪个屋也不许进。”

      奶奶自顾自回屋,烧水,收拾屋子,准备做饭。

      景复喧站在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桑树下,监督白启泽,不让他进屋乱蹿。

      手里的馊饭,上车前就扔了,小木棍儿却像命根子似的,舍不得撒手。

      白启泽百无聊赖,走到树底下,跳着脚,用木棍儿打垂下来的桑树叶子。
      每当叶子落在景复喧头上,白启泽都要偷偷看景复喧的反应。

      “小喧,水烧好了——”奶奶站在正屋门口喊。

      景复喧找到大盆,兑好洗澡水,给白启泽从头到脚冲洗一遍。
      只顾着去除白启泽身上臭味儿的景复喧,下手不可能温柔。

      “你别管我,我自己会洗——”
      白启泽拨浪着脑袋抗议,无奈,没能挣脱景复喧的钳制。
      “奶奶,这个叔叔什么时候走啊?你别让他在家吃午饭——”

      叔叔?正在给白启泽涂洗发水的景复喧,在脏脑袋上狠狠揪了一把。

      饭桌上,白启泽有几分忌惮地看景复喧。看又不大方坦荡地看,总是趁景复喧夹菜,或侧头跟奶奶说话的时候,偷偷瞧上一眼。

      景复喧被白启泽的眼神搞烦了。
      “吃饭就好好吃,不吃就一边儿坐着去。”

      白启泽委屈地看了奶奶一眼。

      “好啦,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少说两句吧。”
      老人,尤其是女人,母性使然,偏袒幼小弱。

      景复喧和奶奶不同。
      奶奶给白启泽一口饭吃,就心安理得了。他不行。
      他看着白启泽,会很自然地在脑袋里想象。目前这种情况下,如何顾全他的一生……

      即便不能和白启泽以自己设想的方式相伴一辈子,也希望他能平稳度过一生。

      没有合法的身份关系,就连带他去看病都是问题。就算勉强看好了,难不成还让白树清那个便宜爹把他领回去卖苦力?
      那是景复喧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奶奶年龄也大了,身体还三不五时地出点儿小毛病。再用心,能管他几年?

      白启泽跟景复喧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记忆颠三倒四,可是看他的眼神和与奶奶的互动。

      不像是智力有问题,更像是记忆被封印了的孩子。

      景复喧提出来要做白启泽的监护人时,奶奶虽未反对,却委婉表达了对孙子如何能同时照顾白启泽又顾好工作的担忧。

      景复喧的办事效率相当高。
      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确定了白启泽的精神状况,联系村委会。白树清夫妇以为是有利可图的事情,遂表示有异议,景复喧提起诉讼,由法院指定景复喧担任白启泽的监护人。

      流程之所以如此顺畅,除了景复喧的推动,还有村委会的配合。
      村委会对白树清夫妇对白启泽能挣钱时往死里用,不能挣钱时往外轰的做法,也没眼看。

      庭审过程中,法官要求见见白启泽。
      法官问一脸懵懂的白启泽:在白树清夫妇,景复喧,奶奶,几个人中,白启泽最想跟谁一起生活?

      白启泽连看都没看白树清夫妇一眼。盯着景复喧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法官商量一下。
      “我要跟着这个叔叔。只是能不能告诉他,洗头的时候别揪我头发?”

      中年女法官听完,忍不住在法庭上笑了。看了一眼景复喧说,听到了吧?别揪他头发。

      优雅大气的景复喧,很难得的在法官面前一脸露怯的表情。

      对奶奶来说,等于又多了个孙子。照顾孩子她在行。
      心疼俩孙子的日常生活安排不好,奶奶虽不大情愿,可还是跟着孙子回城了。

      另一个不大愿意跟景复喧回城的,是白启泽。
      他不是留恋农村广阔的麦田和可以掏鸟蛋的大树。他心心念念,是离开村子,不知道在哪儿能见着的小刺猬。

      “你识字吗?”
      准备发动车子的景复喧,叹口气,掏出自己的律师证,递到白启泽眼前:“你看看我叫什么?”

      白启泽把距离自己五公分远的证件,推到二十公分外,仔细看了又看,研究了足足有五分钟。
      笔画那么多,最终也没猜出来一个字。无辜地说:“不认识。”

      不认识,还耽误恁多时间看?
      “奶奶,你告诉他,我叫什么。”

      奶奶一脸“你跟个傻子叫什么劲”的表情,说:“好啦,同名同姓的人多了。”

      奶奶都这么说了,景复喧是彻底没脾气了。

      回城第一件事就是带白启泽去医院做全面检查,重点是脑部。

      景复喧托人找的燕市第一人民医院,神经内科主任医师。
      “有点儿耽误了,受伤后最初一个星期需要静养,不劳累,不做费脑子的事。
      不过看检查结果还是有希望恢复的。恢复进度,我说不好。定期过来检查。”

      出来之前,医生不放心地叮嘱。
      “智力和记忆都受影响。不过,家属,我可郑重警告你,千万别相信狗血剧里的破梗。
      再撞一次头,莫名其妙就恢复了。如果真那样,我们都可以改行,去研究撞墙技巧得了。”

      ……
      景复喧勉强挤出个笑容:神经内科我不懂,但不代表我傻……

      主任看出景复喧表情里深藏的意思,失笑道:“病患家属真有这样自我治疗的……我就提个醒……”

      “他记不得的事情,我可以跟他聊吗?”

      “该怎么聊怎么聊,只是别把脑受伤的病人当弱智。适当的时机,聊过往的事情,也是一种良性的刺激。
      别让病患太纠结,想到哪儿就是哪儿。顺着引导,别迫使他回忆。不提倡进行读书学习等耗费脑力的活动。”
      *

      白启泽从卫生间出来时故意撞到景复喧的肩膀。
      奶奶都能回村子里,他怎么就不能回?

      “不用回去了,你赌输了。”
      明明说话像个孩子,力气却大得像头牛。景复喧被撞得晃出去两步,厉声道。

      “不可能——哪个男孩子长那么白?头发都能扎辫子了。”
      白启泽不相信,急得直跳脚。小刺猬的样子他可是记得很清楚,乌溜溜的大眼睛。
      从车上下来时,绷着小脸,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在人群里咋咋唬唬的白启泽。

      景复喧走到白启泽身边,手按在他肩膀,安抚说:“乖乖的,别闹了。赌不赢,也可以给你吃冰棍儿。你去把马桶修好,我就带你出去吃冰棍儿。”

      白启泽瞬间展开笑颜,咧嘴露出两只虎牙:“骗人是小狗。”

      贪吃的家伙。
      “修不好马桶,你就是小狗。”

      “嘁,等着瞧好了。”
      白启泽皱着鼻子冲景复喧比划了一下拳头,折回卫生间修马桶去了。

      也不知道是为啥,拆了修。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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