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情侣营业中》屋言

1、一、分手

　　简桃对着已经调好机位的三台相机，两块反光板，和一个共同出镜的搭档，只觉恍惚。
　　这位出镜的搭档，昨天的身份还是她的男朋友，今天就变成了单纯的同事，连普通朋友都称不上了。

　　分手是她提出来的，但她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只是由着情绪那么一说。她真的只是随口说的而已。

　　没想到莫楚竟然答应。
　　只犹豫了两三秒，他就答应了，他低声说：“好，分手吧。”
　　轻飘飘的声音像冰雾，一呼一吸之间就跑进身体里，冷得胸口生疼。

　　莫楚这个混蛋，别的事上不见他这么好说话。
　　一定是因为他心里早就这么想了。

　　分手之后是分居，莫楚随便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将电脑塞进背包里，朝她扔下一句“别的东西我过几天再打包走”，就离开了他和她住了三年的家。
　　什么东西能这么让他那么轻易打包走？
　　一屋子都是他们的印记。

　　“两位老师准备好了就开始吧。”摄影师提声发话了。
　　只要有时间永远不停手的化妆师和发型师匆匆站到一边，离入镜还有五六米距离的地方。
　　此外还有工作室的商务和甲方负责跟进项目的人。

　　简桃和莫楚身后空荡荡，营造一种只有他们两人在家随意录视频的氛围。
　　其实相机后面却是站着一大群工作人员。

　　简桃和莫楚都立刻挂上录开场的微笑。

　　微笑的弧度是经过设计的，简桃要笑得比较灿烂，要一副因接下来的分享而兴奋的模样，莫楚要笑得温柔低调，仿佛是因简桃的缘故才会出镜，仿佛他在好脾气地惯着宠着简桃。
　　说的话也是经过设计的，除了脚本上的内容，他们不会多说一句。
　　连动作都是设计好的，说哪句话时，谁应该怎么做，进行到哪个部分时，谁应该制造一些小插曲，全都有员工帮他们写好，他们照做就是了。

　　他们如今组了团队，开了工作室，有一大堆人帮着准备拍摄，再不是当初举着自拍杆自力更生录视频的新人了。
　　从前每一个步骤都是他们两个分工合作亲力亲为，那段时光曾经是维系他们感情的重要经历，有争执时她总会念着彼此之间不仅有爱情，还有共同奋斗作战的战友情，而心软退让。
　　他们是事业之路走得比较顺利的博主，由她随手拍下并发布的一个两秒的莫楚亲吻她的小视频开始，他们就受到大量网友的喜欢。但那不代表他们没有为此付出过。

　　她还喜欢莫楚吗？
　　不知道。

　　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一起生活又一起工作，久到她有点瞧不清楚对方，也瞧不清楚自己对对方的感情了。
　　她甚至不太记得从前的她对莫楚有着怎样的喜欢。

　　她肯定喜欢过莫楚，那种感情像个小物件，被众多品牌寄过来的大礼盒淹没，不知失落在哪个小角落里了。

　　但莫楚是不再喜欢她了。
　　她可以确定这一点。
　　也是因为她如此确定，所以她才会在情绪波动的时刻将“分手”两个字说出口。
　　他们在一起七年，她是第一次说出这两个字。

　　果不其然，莫楚很快就答应了。他答应结束一段七年的感情，比他答应晚上去运动更痛快。

　　莫楚走得干脆，简桃独自留在家里，夜不能寐。
　　她不能跟任何人说她和莫楚的感情破裂了，不能透露一丝风声，所有的情绪只能由她一个人消化掉。
　　她没有哭的欲望，仅仅是因为被情绪撑得难受而躺在床上，睁眼到天明。
　　在真正严重的事情面前，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哭。简桃无比理解了这句话。

　　上午见面时，简桃很想问莫楚昨晚去哪里住、是不是去找他的新情人了，这么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好奇。

　　当然，她没有问出口。
　　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问那种简单又显得熟稔的问题，也不十分想听莫楚亲口承认他移情别恋。

　　两人在现场除了工作相关的事情之外，没有其他交流。

　　今天拍摄的内容是对某游乐园的推广。
　　这是近期比较重要的商务合作，给的钱多，要求却不多，只需要出两个视频，先是纯游玩，然后是攻略。
　　他们在两天前已经到游乐园玩了一圈，拍了十个小时的素材，全交给剪辑师按照客户的要求剪辑并做后期了。
　　今天拍的是攻略部分。

　　也是想到了这个合作，简桃才会在说了分手后不到十个小时就给莫楚打电话，把他从床上吵起来，让他准时准点出现在他们的工作室。
　　这么多年来，莫楚没有试过忘记工作，但那都是和她一起时的事了，她不敢肯定莫楚在离开她又勾搭上什么人之后的状态。

　　他们租了一间小别墅当工作室，楼下是办公地点，楼上两层是拍摄地点，拍摄居家生活的视频都在这里拍，不会真的去到他们的家里取景。

　　开机之后，两人都进入了工作状态。
　　他们是专门拍恋爱相关视频的博主，工作内容就是甜蜜地黏在一块儿做各种事。

　　一般来说，拍口播类的视频，他们的模式是先录一段开场，两人比较正式地坐在沙发上，由简桃简单地说明视频内容。
　　两人之间的距离会在录制的过程中越来越近，最终达成简桃挨着莫楚说话的画面，以此营造一种感情太好，不由自主地靠近对方的效果。并且还会在中途加入一点吸引粉丝的小互动，确保粉丝在观看整个视频的过程中都聚精会神。

　　关注他们这类博主的粉丝们都嗜甜，喜欢看甜蜜的互动。
　　所以在说话较多的视频里，他们都会像撒糖果一样撒下几处甜蜜，有明显的，有需要挖掘的，让粉丝们为了体验找糖果的乐趣而多看几次视频。

　　三分之一的内容过了，简桃说着游乐园里的餐厅时，莫楚面朝着她靠近，微微侧头，以向相机展示备受赞誉的侧脸的角度，以一种仿佛要主动亲吻的姿势，在简桃耳边说：“我记得你比较喜欢第一家餐厅。”

　　说话时的气息全洒在简桃耳下。
　　简桃的耳尖升起一抹淡红。耳朵是她很敏感的地方，莫楚知道。

　　然后简桃害羞地一笑，软着身子向莫楚歪去，半趴在莫楚怀里，仰头也凑在莫楚耳边说话：“是呀，你记得？”
　　莫楚用哄人语调说：“你喜欢的东西我当然记得。”
　　简桃笑得更甜蜜些，又仿佛记起他们正在录视频般，抱怨莫楚打岔似的“哎呀”一声低呼，坐直了，继续说攻略内容。

　　他们会在相机前展示的，都是脚本上的写着的东西。
　　他们只是照做，没有投入太多感情。

　　简桃有点觉得就是这种弄虚作假的行为过于频繁了，她那小物件一样的真感情才会被淹没。
　　原本真情流露才会有的行为，被假意彻底绑架，失去了其意义，同时真情也就无所附着而流落了。

　　现场那位游乐园方派来的工作人员，专门负责跟进和简桃莫楚的合作视频。简桃莫楚拍一段，那人都会提出些许调整的要求，简桃莫楚就会重拍一小部分。

　　终于将双方都确认过的内容全部按照要求说出来，又拍了两组照片，今日的拍摄行程结束。
　　商务继续和甲方的人沟通后续事宜，助理整理现场，摄影师回去修照片并将影片素材交给剪辑师。
　　两位出镜的网红老板没什么事了，可以上楼休息。

　　简桃和莫楚在工作室里各有一个休息室，在三楼的走廊尽头，左边一间是简桃的，右边一间是莫楚的。
　　简桃走在前，径直到走廊尽头，往左拐，开门进了自己的休息室。
　　莫楚在隔了两秒后也推门走进，并反手关了门。

　　室内的空气是凝结的。

　　简桃和莫楚分别坐在沙发的两端，之间隔着两米距离，皆抱臂坐着，不发一语，目光随便落在房间里的什么地方，就是不去看对方一眼。

　　经过三小时的工作，两人心里无论有什么情绪都能冷静下来了。
　　分手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他们是有点名气的公众恋人，在不在一起这件事不由他们自己决定。
　　由他们签了的商务和他们的粉丝决定。

　　说白了，就是他们都舍不得现在的热度和靠热度挣的钱。所以哪怕是昨晚分手又分居了，今天上午还是要故作亲密地一起拍视频。

　　寂静之中，简桃先开口：“工作上先保持现状吧。同不同意？”
　　莫楚没有立刻回答，冷着脸，但咬了咬牙，咬肌在脸颊上轻微地突起一瞬，又消失。

　　莫楚说：“我昨晚住酒店，一个人。”
　　不知道莫楚为什么要报告昨晚的行踪，简桃扭头看了莫楚一眼。

　　莫楚没什么表情，侧脸高高低低的线条也冷冷淡淡。
　　这才是他，刚刚温柔又周到的人只是他扮演的角色。

　　简桃回过头，低低地“哦”了一声，没接话。在她忘了自己的好奇时，他才来揭开谜底，显然无法给她带来太多波澜。

　　简桃此刻满脑子都是怎么处理他们的真实状态和营业状态不一致的事，继续说：“我们在完成现有的商务合约之前，不能分开，甚至不能传出一点感情不和的风声，不然粉丝那边一闹情绪，会直接影响我们的推广效果。我会和商务做一份有赞助的必须要拍的视频列表，也会跟她说暂时不接任何推广，我们先保持原样，把列表上的视频拍完发完，再考虑公开我们分开的消息好吗？”

　　莫楚没什么反应。
　　简桃当他是默认了，说：“之前的推广接了不少，都是付了定金的，我们可能还要当大半年同事，如果你觉得为难也要想办法克服，尽量接受，别闹别扭，工作要紧。而之后公布分开消息的时间可能也要等那些推广的宣传期过了再说，到那时我们再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尽量用一个温和的方式公布，很多粉丝关注了我们好几年，我们要在做法上尽量给他们一点交代……”

　　做博主、拍视频、接推广实在太挣钱了。
　　她和莫楚都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家里几乎没有可以资助他们创业的经济基础，但他们很幸运，偶然间有了流量，不经意间获得了这扇大门的钥匙。

　　他们大学还没毕业就能白手起家，刚刚毕业就能挣到车子房子，再这么做下去，手里的资本再积累多一些，他们大概能在三十多岁就过上退休生活，靠着用存款利息就可以让一家老小都拥有不错的日子。

　　他们都不可能在此时放弃这份工作。
　　不可能在此时让过去的努力和未来的计划同时付之一炬。

　　简桃目光一滞，暗道不好。
　　她突然想到了一些不太利于自己的条件——莫楚除了和她拍视频之外还会接别的拍摄工作，莫楚若是觉得有了后路，可以肆意结束和她的关系就糟糕了。

　　当初莫楚说要接外面的工作时，她没有阻止，她想着莫楚在各种地方露脸，正好可以宣传他们的账号，让更多人知道他们的账号。
　　是她犯蠢了，以前的她没想过她和莫楚会分手，也没想过要在当了博主之后还给自己找另一条后路，她一直都全心全意地经营他们的共同账号。

　　好家伙，莫楚该不会是两三年前就想着要和她分开的事了吧？

　　简桃又扭头看着莫楚，严肃问道：“莫楚，我们这么多年感情了，你给我个保证，我们能不能平安地度过这段时间？”

　　莫楚与简桃对视，依旧没有表情，只眼神有一丝锐利，轻声说：“好，就按你说的办。”

　　简桃点点头，扯了个没有笑意的笑，说：“我们以后专心当职业情侣吧。”
　　又犹豫了两秒，决定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我交代一句，你别嫌我啰嗦，这是很重要的问题。你要是找了新人的话，在我们彻底分割开之前，你和她都低调点，学那些明星谈秘密恋爱吧。”

　　莫楚烦躁地蹙着眉，没应声，起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