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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无归人 ...

  •   离开骨柔禁地,断陷湖水波依旧粼粼,勾狼山连绵如狼之背脊,毁灭的文明与销匿的血脉,在此刻,随东风再起。

      ……

      第伍陆,蚩尤土。

      李眉清将孔雀石令出示帐前,守卫任其出入。

      尝年抬眸,若有似无盯了会儿那张令牌,神色恢复,默然跟其后。

      前者进入,站到一边,好整以暇:“三月已至,首领,我们中陆从不失约。”

      蚩尤部首领将视线转移,看着站在面前的人,生疑:“此人?吾为何以为不像?”

      李眉清:“星罗三刹的功劳。”

      首领当即放声大笑,爽快地倒了大碗酒,咕噜饮满腹,将碗一摔,砸到尝年脚底:“贱人!就是你害我蚩尤部男儿死伤大半,吾一定悉数奉还!”

      “不急,慢慢罚,”李眉清转身离开,“水叁陆又搞幺蛾子,我去探查一番。”

      ……

      一只灼眼的小型凤凰鸟,飞过勾狼山,四瞰群山与深湖,却一无所得。

      长孙琰变回原状,站在断陷湖边,心想,难道人已经被转移走了?

      前些日子,他来探访,总是有重重戒备,还有五位五行高手隐匿其中,故而只能远观。今日,那些蚩尤部的撤离,没想到此地这么快就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呦,战凰将军么,久仰。”李眉清不知何时出现,摇着扇子,笑呵呵打招呼。

      长孙琰皱眉,看着他:“我知道你,这些年,为了夺取金壹陆大权,没少花功夫吧?小伙子,还挺有心眼儿——你娘愿意认你了么?”

      李眉清神色淡然,又或是走了神,只不接话。

      “不过啊,比起这个,”长孙琰抠抠耳朵,漫不经心,“我更好奇,你爹是谁……换句话说,你是谁?”

      李眉清眸光黯淡深沉,他盯着长孙琰,抿紧唇。

      长孙琰一步步朝他靠近,忽然拽下他腰上的翡翠,冷笑说:“我就说,你怎么可能死得那么轻易平淡。”

      “你的野心,不止一座雪月楼,不止一个金壹陆,更远不止一个万人敬仰的宫廷设计师的名号!”

      “亏我们当年那么信任你,亏我当初亲手把笑笑送给你!”

      “你别以为,不把笑靥子当作牺牲品,你就会减少心里的愧疚,可是尝年,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亲生儿子!他是一个活人!李眉清,或者中陆的那个李成裕,他们是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李眉清垂着眼,眸光冷淡,仿佛不是当事人,而是旁听。

      长孙琰的愤怒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他愤恨难解,直接将翡翠扔到了断陷湖里,砸开一个足有一米高的水花。

      李眉清神色依然不见波澜,静默几秒,他抬头笑:“所以呢?你们知道那么多,武功那么强,怎么不去拯救大陆,拯救苍生?你们还不是将孔雀石交给了他?你们和我一样卑鄙。没有资格来说教我!”

      “……总之,事已至此,”李眉清冷静,“他呢。离开我们,就只有死。希望你们,永怀愧疚,永怀慈悲之心,别再来阻碍一分一毫!”

      他说罢,甩袖子走人,眨眼就不见身形。

      人散山空,不久后。

      “风沉,你还是鲁莽了啊。”

      一个蒙面人,悄无声息地将翡翠捞了上来。

      断陷湖中似还有他物,不过是被遗弃的尸骸,但再无赶尸人认领。

      此后,骨柔禁地,勾狼群山,终于恢复到数月前的平寂。

      ……

      七日后,六月中旬。

      蚩尤土,首领帐中。

      几个侍女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满脸恐惧地换了一波又一波。

      “吾倒要看看,怎样的酷刑才能让你这个狡猾奸恶的汉人开口求饶!”

      尝年淡然地看着地板,头也不抬,烧火的炭盆烤着一条软金鞭,蚩尤首领将鞭子捞出来,浸上一层浓盐水,鞭子一道道滚落,浸满血的绷带被抽开,又残缺不全地垂落。

      李眉清不知何时进入帐中,不发一言,静立远处。

      那首领见不起效,狂躁地扯下尝年脸上的纱布,拽着他的头,就要往火盆里扣。

      然而,首领心思一歪,缓缓揪起他的头发,捏着尝年的下巴,贪婪地看两圈:“木贰陆每年都被吾蚩尤部抢去许多女子,你比她们更美。”

      “吾听闻,木贰陆的男人也会怀孕,吾现在就让你给蚩尤部绵延子嗣!”

      尝年脸色骤变,他眸中的冷淡无畏惊散,狠声:“你敢……”

      首领野蛮又粗暴,像扒掉羊皮一样,直接撕裂那些衣裳或绷带,恶劣地抹干净浓血,像食用生的猎物一般咬向手里狼狈的人。

      然而下一秒,尝年猛地伸一只手,将那男人摁死在自己肩头,又挣扎出一只手,捡起丢落一边的鞭子,两手一接,看紧机会,环住首领的脖子,颤着狠狠绕三圈,首领当即要扒开鞭子,松开尝年,尝年得以脱身,蓄力站起来,握紧鞭子,又拉紧,发了疯一样,将男人的头怼着墙猛撞。

      "去死!给我死!都去死——"

      尝年眼眶全红,青筋暴起,与原先判若两人,他将炭火盆砸在男人头上,不顾烧炭如火,抓起来,趁人哀嚎,撬开首领的嘴,横抓一把将炭塞到他喉中。

      “嗷——”

      “叫你抓木贰陆的人!你还敢不敢、敢不敢!!”

      “鬼啊啊啊啊——吾错错错了、放、放……”

      首领眼睛骨碌转圈,尝年果然随着目光,看见不远处一把匕首,他怒吼一声,持起匕首狠狠往那男人身下扎去,手腕猛地一拧,首领哑着没喊出来,当即昏厥不省人事。

      帐外的人听见动静,踌躇不敢进,李眉清难能目瞪口呆,站得离外头近,招招手,让侍卫赶快喊医师。

      尝年瞳孔失神,染了血,又变得萎靡不振,他咬着嘴唇,浑身颤抖,捡起被撕得烂七八糟的外衣,赴死一般孤身往外冲。

      李眉清眼皮一跳,当机立断,把人打晕,带回了转圜院。

      ……

      次日,尝年醒来的时候,就搭着毛巾,泡在木桶里沐浴了。

      周围药香氤氲在鼻尖,令他感到一段熟悉的哀伤,以及无力的愤恨。

      “你醒啦。”白发整齐的老神医坐在浴桶边,将手里药典放下,给尝年递手巾和衣裳。

      “你气虚体弱,心思郁结。沉疴顽疾又不得医,以后,长生也救不了你。”

      六月中旬的日光已经趋渐暖和热烈,让久埋寒潭的人感到些许慰藉。

      “你怎么在。”尝年抓起木桶边挂的衣裳,穿好,坐到一边,皱眉,埋头。

      “自然是被抓回来的,”李眉清从屋里缓步踱出来,摇开扇子,“听说你从小恶疾缠身,经过星罗三刹洗血换髓,竟然没把你的病带走。”

      “这神医用得着,就一并带往中陆了。”

      “近月里,赵氏人马返回南陆,却要一一验查离开第伍陆之人。蚩尤部有些壮丁,被赵氏征集,去学习先进的建筑技术。后日,那个首领就会带你混进去,然后去中陆。”

      尝年依旧抱臂埋头,他不管李眉清说什么,执拗地问:“……为什么,你能来到转圜院?”

      李眉清自说自话:“接你去中陆,是天盗火的下一个任务。假如他再次放你跑,那么,他这一辈子,就会在西海底结束。”

      “——你为什么能来到转圜院!”

      “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尝年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他手中化出一柄木剑,仔细看,上面布满了杀人无形的毒针,他横向李眉清,直接狂躁飞扫过去,杀气凌人,孤注一掷。

      "你为什么能这样!昨日,你就看着那个男人那样对我,那样说话,你不会觉得恶心、不会愧疚吗!"

      尝年嘶吼一声,毒刺倏然闪出,李眉清扇子反扫,防御罩将针刺悉数返还,银光绽开,刺进尝年血肉中,有些穿透他薄薄的皮肤,又带着血渗入墙缝。

      “还是说,你当年,就怀着那样的态度,那样对我爹的呢?!怪不得,他总是抱着我哭、要把我扔到西海底!”

      李眉清,或者说,风沉慕秀,他静静看着,看着尝年指尖的血落在地上,聚起干燥的灰土,成浑浊的血滴,他冷声道:“你的性格,太尖锐自负。”

      “一个月,给我统统改掉……还有,”他上前一步,扼住尝年脖颈,拇指扯起尝年的嘴角,厉色不减,“我会派人监视。每天,你要笑的少于十五次,你一定会生不如死。”

      他松手,尝年当即跌昏在地,血珠飞溅,不省人事。

      ……

      赵氏据点,收拾齐全,整装待发。

      周围得了恩惠的居民很是感谢,希望他们水叁陆与第伍陆多相来往。

      眼见七月将至,就是乘风雪马,赶回水叁陆,也要半月,这几乎是最后时期。可是查人查了三个月,都没有一个叫尝年的,或者画像相似的人离开第伍陆。

      赵晏清:“无澜,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赵无澜犹豫不决,下意识捻着腰上风雪珠,凉沁沁的,缓解他的情绪。

      恰在此时,如狼似虎跑过来,道:“赵小主,蚩尤部最后一波了,那些都是伤员,您还要亲自挨个验查吗?”

      “怎么不去,”赵无澜转身,跟着如狼似虎,轻轻叹了口气,“去看看吧。给他们多分一些伤药。”

      ……

      蚩尤首领亲自在队尾护送,尝年就排在最末,脸上身上全是纱布,穿着朴素的麻衣。那首领恶狠狠看着他背影,恨不得把他咬死。

      众多蚩尤部年轻子弟,当时也是被迫上战场,对水叁陆没有实打实的怨恨。反倒听说赵小主人中龙凤,是大陆有名的天之骄子,跟他们远古族长相也很不一样,各个踮着脚巴望。

      “天哪,赏心悦目也!”

      “他的衣服华贵得像海水做的!”

      “我们去了那里,也能像他一样么?”

      尝年在人群中闷着头,自从有了孔雀石,他就能听懂这些人的语言。他知道赵无澜就在前面,但他逐渐地攥起袖子,无论如何都抬不起头。

      时隔三月,当他再次听见熟悉的声音,成熟很多,失了从前胡闹的调侃,唯觉难以抑制的激动,忍不住颤抖,甚至想哭。

      ——无论是被暗无天日浸泡于湖底,被洗血、被抽骨换髓,还是被鞭笞,被本该最亲近的人抛弃旁观,他都咬紧牙关,一滴眼泪都不肯落下。

      ……却唯独看见赵无澜,看见这个混账师兄,让他自卑、让他难过、让他一次次感受喜怒哀乐,让他最终都归于败北一般的无地自容。

      他真的好羡慕赵无澜。

      羡慕他生来无所畏惧,生来有恃强傲物的自由,生来能活得张扬潇洒。

      “你真的自愿去……”

      赵无澜本来倚着一棵青碧开花的树,略显慵懒随意,却发现最后一个人,身材相对纤瘦,伤口也更多,于是微微躬身,望向对方的眼睛。

      纱布上红色血迹被晕染开,泛了一层新的血色,那人瞳孔黑沉,泪水盈满眼眶。

      赵无澜有些错愕,他没有递给对方一包药材,而是从腰间拿出一方柔软的帕子,轻轻拭去他眼角泪水。

      “以后可要还我的,”赵无澜小气吧啦,放到那人掌心,“别哭了,你会说话么?”

      尝年的眼泪愈演愈烈,可天意不让他承认半分的软弱。

      ——很多年后,赵无澜历经百转千回,阴差阳错才得知,那句异族语言,说的正是:

      “师兄,你带我走吧。”

      卷二·木克土·诡骨成痴·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无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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