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英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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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昊微笑：“中午想吃什么，小西？”
小西？不是小气么？
我挣开手，皮笑肉不笑。“陛下，你认错人了吧？”
思来想去，只有这个理由了。
他笑而不答，负手立着看我。
我也看着他，人有些呆。
很奇怪，发生了那样的事，我理应很愤怒，很恶心，看到这个人都觉得无法忍受。
事实上，我也的确愤怒，的确恶心，但是真的面对他，又反倒发不出脾气。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我只是尽量想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当然，这得他配合才好。
这一想，我就硬着头皮道：“陛下，你看，既然昨天这事已经发生了，不如我们都忘了它。你只当进错门，我只当是走夜路跌了跤，不小心摔了屁股；然后你放我回招摇，我发誓我一句都不会与人多说，如何？”
我态度相当诚恳，觉得这提议也挺善解人意的。
没想到他只是充耳不闻，反又问一遍：“你想吃什么？小西？”
我好不容易压下的火又蹿上来。
“什么小西小北的！都跟你说了你认错人了！年纪大脑子糊涂了不是？你是帝尊陛下就可以胡来了吗？”说完自己先气馁了。
他是帝尊陛下，可不是想胡来就胡来。
我打不够他打，玩不够他玩，最后还不是得来软的。
吸口气，再度耐着性子，放缓了语气。“哪，你看，我这个人，即不会说好话，也不会什么伺候人的本事，顶多就是个新鲜，你吃都吃过了，这点意思也没了，另外，我不会琴棋书画，不会唱曲逗乐，脾气又臭……”
他突然打断我。“会吃饭么？”
我一时愣住。“啊？”
“会不会吃饭？”他问。
我瞪着他。
这问题需要回答么？您倒是告诉我谁不会吃饭？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陪我吃饭就可以了。”
我张大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合上了。
“你想吃什么？小西？”
少昊笑的时候，两个眼角会微微弯起，那张冷淡到极点的俊脸，立刻煦如朝日。
“龙肝凤髓。”我咬牙切齿。
他笑一下，神情荡漾。“这么快又想吃我……”
我瞿然一惊，颤声道：“随便吧……”
这人已经疯了，我也无谓多做挣扎。
认命吧。
少昊喊一句。“绿珠。”
绿珠悄没声息地现身。“帝尊。”
“传膳。”
我乖乖地跟着少昊大人走到下层膳室。
虽然桌子很大，但是人家一拍身边的位置，我又很没骨气地乖乖挨着他坐下。
耍骨气不吃，最后难受的是我自己。
我这样实实在在饿过的人，绝对不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等菜上来，我眼也直了。
真是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珍馐佳肴，但坐在这人身边，到底食之无味。
所以吃了几筷子就算了。
我吃得不多，他吃得更少。一边吃，一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偶尔见我哪个菜多吃了几口，还会帮手夹给我。
我强忍着把它们甩到他脸上的冲动，压抑着恶心，拨到碗边放着。
他静静看着，也不说什么，只是暖意渐渐从眼里流失。
吃完饭他又消失了。
我好比困兽一般在屋子里踱步，跳跃，打滚或者只是趴在床上。
东西也不摔了，反正摔了绿珠就会进来，默不作声地恢复原样。
看得我更崩溃。
烦啊烦啊烦啊！
我跑到飘台，很有跳下去的冲动。
“少昊你这个王八蛋安安安安——”
冲着万里青空大吼一声，吼完又是无限空虚。
我想子卿，想卯丁，想寅见，想朱厌，想嘲风，想祝余，及后甚至开始想子坤摇扇子的小样，想寅淼圆滚滚的脸和肚子。但是鬼知道那个疯子几时放我回去。
烦躁不堪时，突然想起贴身放着的那本《伏羲记事》，左右无事，就又翻起来。
“自那次以后，骊渊这家伙益发来劲了。整日脑子里都想着这事。今日去混元老小子处祝寿，见他丹室门开着，我说要不进去看看吧。骊渊站在我身后，扶着我腰。‘好的，就进去看看。’这个流氓！”
看到这里，我气得把书一扔。
妈的，到底是谁整日脑子里都想着那事！
这个伏羲，简直就是个女色魔。
然而没一会儿，我又无聊得再度拾起书。
“今日骊渊取了一只蛋给我，说是长留山上饕餮洞里捡来的，一边冒白光，一边冒红光，甚是神奇。我见这蛋着实浑圆可爱，又颇为古怪，就高兴地收了。”
再翻一页。
“每次都是他在上面，我其实颇有些不忿。骊渊听我抱怨，笑得那叫一个勾魂，说，你想在上面，就在上面好了。我一时激动，爬了上去。然看到他在我身下殇眉烟眼的模样，心里头猴子抓一样，手脚也不晓得怎生放，还不曾怎样，蹭得两下就泄了出去……气急败坏之下，没留意他不知几时又将我压在身下……”
等等，我看得半日，有些迷糊，然后突然醒悟过来。
这个伏羲，居然是只公的！怪不得这般流氓。
活该他天生是个被人压的。
被人压就被人压，还巴巴写下来，真是厚脸皮。
一面骂，一面又翻起来。
“这两日抱着那蛋睡，颇有些不安稳。午时打个盹的功夫，骊渊捏捏我耳朵，笑眯眯地放个东西在我怀里。毛茸茸一个物事，尖嘴长翅，却是只鸟。”
“这鸟长得极快，毛色雪白，两只眼睛却是血红，其他倒好，就是见我就啄，搞得我恨不能把它毛揪光。骊渊想了一想，说其实它不是讨厌我，只是不喜欢红色，只因我爱穿绯衣，所以总是遭它荼毒。我观察了一下，果然如此。哭笑不得，一只鸟还这般古怪脾气。骊渊就笑，也好，正想不到取什么名字，既如此，就叫它‘朱厌’吧。这名字够傻的，倒是很配这鸟……”
我的书掉在地上。
朱厌！
正惊疑不定，听到少昊问：“在看什么书？”
也不知几时来的。
我还在发呆，不及收起那书，却见那册子已被他弯腰捡起，只看了一眼，仿佛中得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立在那里。
手维持着捡书的动作，又好像那书有千斤重，一时不能拿起。
半晌，方才慢慢直起身子。
我惴惴地观他脸色，脑子里立时回想起子坤的警告。
“凡私藏昆仑文书者，地上人，灭九族；天上仙，诛元神。”
我已经不是凡人，九族估计早死绝了，也不需要再灭。我也不算仙，不晓得有没有元神。
不过这般抓个正着，总归是糟糕至极，他必然不能就这么放过我。
唉，只不知道我会怎么死。
心里不由扑扑乱跳，会死吗？真的会死吗？
死倒也罢了，只可恨临死前不能再见子卿一面。
想得凄然，脚有些抖，心也有些抖。
少昊面无表情。
然我总觉那平静的皮囊下面，有波涛汹涌。
他气坏了吧，大概忍不住要动手了吧？
我死死盯着他，手心捏出了汗。
却见他将那书拿在手里，一个手轻抚过封面，小心地将皱褶一一摸平了，然后，将书塞进怀里，都不看我一眼，走了。
我只是目瞪口呆。
走了？就这么走了？
那日晚些时候再见到少昊，对此事一字不提，竟好像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到后来，连我自己也糊涂了，是否真有过这么一本书。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单纯的重复。
除了我一个压抑了越来越多的焦躁，少昊、绿珠，甚至第一次还冲我冷言冷语过的景蓝，都维持着平静，永远是一个表情，一个语气。
有时候觉得，其实我并不存在。
或许我真的只是一个幻影。
惟一让我觉得舒心的，是除了那一次，少昊不再拉我上床。
果然只是一时好奇吧。喂，莫非你还遗憾不成？
打住打住。
不用陪他上床，但每日必要陪他吃一顿饭。渐渐我也就习惯了，更不讲究什么礼节，有时候吃着饭，就把腿架在桌上，知道他爱干净，就把菜渣碎骨吐得到处都是，知道他怕人吃饭出动静，就故意把汤喝得“哧溜”做响。
这辰光少昊通常不会有所表示，只是第二日着人专门做了一盆汤。
那汤底躺着乌油油几个圆滚滚的物事，面上还飘着几朵白菊。
我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汤？”
他慢条斯理地取出一个说：“这是长留山太息湖里的黑螺，肉很厚，就是口紧了些，”他说着，瞟我一眼，然后拿起一根镶金象牙箸，“小西看好了，”对准螺口，用力一戳，“吃的时候，就得这样对准了，狠狠戳进去。”说完将那挤出的肉一口抿了嚼起来，一面吃，一面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滋味不错，你也试试。”
我只看得口干舌燥，背脊发凉。一摔筷子。
“饱了，不吃了。”
少昊咧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第二日吃饭，我就老实多了。
如此过了两月，我实在是憋不住了。
我所在的这玄霄殿，其实也像一颗螺蛳。
我住的地方在最里也是最高层，据说是少昊的寝宫。
膳室是在下面一层。再下面有丹室和书室。
屋子其实挺大，但架不住日日对着。
绿珠和景蓝是白帝大人两个贴身侍婢，平日半步也不会离开寝宫。
景蓝有时还会出去办事，绿珠则真的好像摆在寝宫门口的一尊雕塑。
不言不动，无论我怎么威逼利诱插科打诨，她就能连睫毛都不眨一下。
而我如果想离开寝宫，又绝无可能避开她的视野。
这一日无事，我照旧坐到绿珠的旁边，自顾自说话。
最近这日子过得实在莫名，再想想，其实打修仙起一切就脱了控制。
有时候发呆，会回忆自己在人界渔村里的那些事。那时候虽则穷苦，也有平凡的乐趣。
我给绿珠讲我娘如何爱我白净偏心我，我爹的巴掌如何一下扇掉了老二的牙，讲我家倒霉老四闹的笑话。
老四为人最是小气，偏偏又比较蠢，每次看到我或者别个兄弟做了什么，总爱告状，但是最后吃巴掌的人也是他。
我上山那天一家子坐着吃饭，家里穷没菜照例挂了条咸鱼在梁上，大家边吃边看就当菜下了。然后老二也不晓得怎么就多看了两眼，老四立刻就告状说爹啊你看二哥又多看了两眼咸鱼，我爹恶狠狠地回说，咸死他吧！
说到这里没成想绿珠五百年不转的眼珠居然小动了一下，仔细看里面似乎闪动着类笑的縠纹。
我立刻来了精神，再接再厉又讲了一个。
还是老四的笑话。
有次村里的大富买了甘蔗吃，老四特别眼馋就一路跟着，然后捡人家吐出来的甘蔗渣吃，嚼了半天最后吐了，恶狠狠地骂：“就没见过这么小气的人，一截甘蔗吃得那么干净！”
讲完这个绿珠姑娘终于掌不住笑了，这一笑居然就停不了，嘴愈咧愈大，本来还拿袖子挡一下，及后手就跑到肚子上去了。
我反而看呆了，一会儿回过神，赶紧地趁热打铁。
“绿珠姐姐难得那么高兴，不如今日做个好事，放我出去遛遛？”
绿珠本来此时已渐渐收了笑，听完我这一句愣住了。
“莫非你每日跟我说那么多话，就为诓我放你出去么？”
我觉得这事实在太明显，也无谓隐瞒，一边点头，一边脸上堆出乖巧的笑。
然后绿珠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我，突然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真的，我从没想过这么淡定的人有朝一日也会笑成这样。
笑了半日终于歇下来，她举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让我几乎气昏过去。
“我和景蓝只负责照看寝宫。帝尊陛下从没吩咐过要看着你不让出去。”
“我还以为你只是懒。”
我还能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立马站起来就往外出溜。
爷爷的，我琼安也有这么矬的一天。
出了玄霄殿我四处转了一圈，发现这殿的所在是一个悬浮岛山。
而云雾缭绕里，目之所及尚有四座悬浮岛山散布周围。
走近了看就会发现，其中的三座都有一道透明虹桥与我这岛山连着，只一座凭空独立。
我就随意挑了一个走过去看看。
哪怕那边是洪水猛兽，好过一个人闷在这里。
脚下虹桥七彩半透，看着近走起来着实有些距离。
我又怕踩偏了留神看着，又觉脚下发虚心慌，步子越走越快，到后来几乎是一路小跑过去了。
踩到那边土地方才心里踏实，回头再看玄霄殿，不由吃了一惊。
不识仙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皑皑白雾里，那殿巍峨峻绝，白玉为骨，琉璃做枢。寂寂耸立，飘渺岿然。
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生敬畏，不敢逼视。
极美，又极冷淡。和他的主人一色一样。
不过再好也不是我的家。
因为难得出来放风，心里一阵愉快，吹着口哨好奇地打量这片新地界。
远远就见一片竹林。林子掩映处一栋雕精木秀的阁楼，楼高数层，看着倒是个清雅所在。
不晓得是哪路神仙的居处。
再往前走几步，近竹林的时候忽听到一声少女的脆喝：
“公子坤我警告你,莫再纠缠于我！”
什么？
幽居数月乍听到熟人在此，哪怕是公子坤我也是喜出望外。
不由又快走几步。
就见翠竹间隙里有个身着浅黄霓裳的少女，梳两个落云髻，一对杏眼黑如点漆，稚气未脱的小圆脸上，含嗔带怒。
我揉了揉眼睛。确认了，竹林里除了我就只有她一个人。
却见那少女突然两手叉腰，冲着一棵高竹喊道：“都说了莫要纠缠，怎么不听？”一会儿跺脚转过身，扭来扭去道，“我也不怕告诉你听，我现在有了别个心上人啦，他可比你强上百倍，想不想知道他是谁？”
我心里暗笑，又是个被公子坤搞昏头的傻妞，忍不住接问一句：“他是谁？”
她微微低下头，有几分羞涩又有几分骄傲道：“我才不告诉你，总之天下再没比他更出色的男人了——”说到这里突然醒过神，猛地转身喝道：“什么人？”
我分开眼前的竹子走过去，一面笑道：“你不会是看上了少昊这个老流氓吧？”
“你怎么知道？”少女脱口惊叱，立刻两手捂住嘴，眼珠子在我身上转了两圈，又放下手，一根白嫩兰花指点向我脸，“你是何人？怎的乱闯栖云阁？还有，你刚才叫帝尊作什么？”
我伸手拨开她的手指。
“我叫琼安，住在你对面。怎么，我说你心上人是老流氓，你不高兴啊？”
“啊！”她两个眼睛瞪得滚圆。“你就是帝尊养在玄霄殿里的那个小白脸吗？”
我还在为小白脸这词气闷，她突然凑近摸了我脸一把。
“脸倒是够白，但怎么这般丑陋？”接着又是一把，“不过皮子还挺滑溜，可能熄了灯就不觉得怎样了。”
我被她这两下摸傻了，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回过神，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爷爷的居然被个小傻妞蛋子给调戏了，还连摸两把。
嘿嘿笑着，我也伸出双手，一边一只，捏住她两个鼓鼓的小腮帮子。
“小臭丫头胆子不小，嘴巴也挺毒！叫什么名字？”
她愣了一下，啪啪两掌拍向我胸口，我身子向后一缩，她就势摆脱了我的魔掌。
“你跟坏蛋嘲风什么关系，怎么和他一样，上来就捏我脸？”
她并没有我想象得那般气急败坏，只眼中露出好奇之色。
“嘲风么，是我邻居。”我顺手摘了一片竹叶，放到嘴边吹起来。
那傻妞立刻凑过来。“竹子也能吹出曲子么？”很自然地伸手拍拍我肩膀，“诶，我叫英佳，大哥他们都管我叫小佳，你刚才说你叫琼安是么？”
我看着她近在咫尺黑白分明的眼，没来由觉得有些亲近，本不过无聊逗嘴，此时见她天真随和，倒真心想结交了。
放下竹叶。“是，我叫琼安，另有个名字叫丑阿，你愿意的话，叫我阿丑也行。你想知道怎么用竹子吹小曲儿，我教你。”
又从身边摘了一片叶子递给她。“把它平放到嘴边，半含着吹口气。”
英佳接过，放在唇上只一吹。
那叶子合着唾沫星子一起飞到我脸上。
我刚颤抖着揭下这片叶子，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就听到一个很温和又很冷淡的声音道：
“小佳，你在跟谁说话？”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英佳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