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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涧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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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说,我与土系法术八字不合。
这一日祝余教授的石龟术,虽说是土系二级,仍属入门法术,只是实战中使用频率较高,所以专门选了特别训练。
寅见师兄照例非常标准地完成了祝余的要求,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子卿这个嚣张的家伙,之前一声不吭,轮到最后演示,连咒语都不念,只一瞬,周围即刻幕影重重,城墙鳞立;他站立其间,其色森森,仿佛暗夜天神一般,倒叫我一阵恍惚,这还是我的乖乖小子卿吗?
更让我受不了的是子坤。他倒没搞子卿那么大阵仗,就给自己整了一身铠甲。只是这铠甲,用得上头戴闹龙垂首紫金盔,身披套大叶龙鳞乌金甲,最后材料还是浮玉山特产汉白玉那么夸张吗?
您这是唱戏还是施法啊?
最叫我憋气的,就是连最不济的小黄圆寅淼,也能在念念有词后,自身上长出嶙峋棱角,虽说看着像只长满了土豪的箭猪,好歹也有几分威风。
只有我……
“丑阿,”祝余已经笑不出来了,“再来一次。”
我剜他一眼。“大师傅,还用再试吗?”
嫌我丢的人还不够多吗?
祝余面无表情。“当然,勤能补拙是良训。”
爷爷的,你才拙呢!
我一边肚里暗骂,一边只得乖乖取出天书,乖乖合在手里,乖乖闭眼诵诀。
是的,因为表现实在太差,我一切从头做起。
然后一阵黄沙漫天,我第十八次灰头土脸地站在原地,眨巴着大眼看着祝余。
祝余默默瞟我一眼。“今日就到这里,大家散了吧。”
一句多余话也没有,抬脚走了。
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连数落一声都懒怠了是吧。
“噗”一口,把嘴里的灰合着唾沫吐了出去。
这什么土,真是苦。
此时听见子坤轻轻笑了一声,也不知从身上哪里掏出把扇子摇了起来。
“其实丑阿师弟你别丧气,你也算唤出了石甲,”他一双妙目上下打量着我,“只是这甲,着实薄了些。虽说假以时日,必能有成,但这次五山少杀会么,多半是赶不上了。”
自那夜之后,这家伙完全变了个人。不再谨言慎行,也不再对我回避关注,一有机会,必然狗嘴喷香,让人牙根咬断。
“那是,我丑阿一介贫民,哪来恁多花里胡哨的嫁妆甲胄。”
我不咸不淡地回一句,有人抓了我手。
却是寅见师兄。
“琼安,子坤师兄说的对,假以时日,你必定可以的,别气馁。”
看着那边子坤含笑得意的臭脸,这话听得我直憋气,但又知道他是一片好意,只得忍下。
“嗯”了一声。
寅见师兄呆呆看我两眼,突然轻声道:“原来你眼珠这么黑,眼白还是浅蓝色的。”
我愣住,他头一低,已经放开我手走到一边。
师兄,你的重点总是这样飘忽。
“丑阿师兄,你浑身是土,要不要我帮你洗洗?”寅淼兴冲冲地跑过来。
“你看我有那个意思吗?”我尽量摆出一个温和的笑。
都当我是口井了吧?一人丢一块石头。
下一秒,一股水箭兜头袭来。
我啼笑皆非,木然站着,任脸上灰土混水化作泥浆,顺脖而下。
“寅—淼—师—弟!”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叫他。
“师兄有何吩咐?”他还是一脸忠厚外加殷勤。“水要再大些吗?”
我突然泄了气。算了,谁叫我自己矬呢。
“没事,劳烦你了,不用冲了。”我摆摆手,转身就走。
走得快,心情也不是很好,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也懒得管。
“我不是成心的,我真的以为丑阿师兄想洗洗啊!”
走了几步,没见子卿跟上来。
奇怪,以他的脚力,十个寅淼此时也踹飞了。
心里突然有些忐忑,我回头,走了几步,越想越怕,就跑了起来。
正看见子卿一脚把见情势不对上去劝架的寅见师兄踹飞了。
我一记纵跃,在空中接住了寅见。
这一脚力道真不小,落地后连打两个滚才消解了那股势头。
低头问一句。“师兄你没事吧?”
寅见脸上似惊似喜似迷糊,看来被踹晕了。
“还好。”
我见他没事,放下人,赶紧走过去拉子卿。
地上的寅淼早已肿得像个青团,嘴角渗血。
这是子卿打的?
我从旁抱住子卿的腰,使了真力,才拖开了他。
拽着他手,不敢相信。
他眼眸深处那绺红色此刻变得鲜明,一贯冷漠的脸上有几分淡淡的狰狞。
“子卿!”我低吼一声,“你作甚这样踢他?”
子卿好不容易把视线转回来我身上,挑着眉毛,连那只眇了的眼,都满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
我知道你看不顺眼他嘲笑我,但他的嘲笑并不过分,而且说到底,是我自己笨。
大家一场师兄弟,这么点子事,至于下那样狠手?
看看地上的寅淼,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或者,是被此刻凶神附体一般的子卿吓到了。
一直在边上摇着扇子看热闹的子坤笑了笑。
“看来暂时没戏看了。”伸个懒腰,款款作势要走。
子卿一甩手挣脱我,直接冲着他背影就过去了。
我心想不好,这要打起来了,吃亏的不知道是谁,而且动静会太大。
真到师傅那层面,别说道理上讲不过去,子卿的背景都没人家硬。
扑过去想从后背抓住他,可是这家伙身手快得紧,又是一意要教训子坤,这一下人没抓到,“刺啦”一声,只将他背上半幅衣裳撕裂下来。
我看着他的背,张大嘴,呆在当场。
子卿被我这么一阻,顿住身形,怒而转身,很不耐烦地闷喝一声:“你干什么?”
走在他前面的子坤此时正好回头,然后人也像僵住一般,一样瞪大了眼。
此时子卿的背正对上他。
原本光洁遒劲的白皙肌肤上,现出一片庞杂繁复的青色花纹。
是一条龙。
他以前背上并没有这个图案,我偷看过他洗澡。
(作者:……)
“蟠龙印……”子坤面色大变,声音发颤,“你居然是龙神后裔!”
我看着子卿,此时他眼中滚着阵阵血红情绪,狠狠瞪我一记,两袖一拂,身子就飞起来,大步流星地消失在空中。
“什么是蟠龙印?”我忍不住问子坤。
他看我一眼,脸色还是煞白。“龙神后裔修炼成龙需五个阶段。背上出龙纹身,此为蟠龙;幻化龙形,但未长角的,此为螭龙;长了角以后称虬龙;长出鳞以后称蛟龙;最后是长翼,称应龙。”
“可是按子卿的年岁修行,不该是蟠龙吧?”寅见此时也醒过神,上前插了一句。
子坤点点头。“没错,以他现在的年岁,根本不可能修成蟠龙,”
他看着我们两个,淡淡道:“惟一的解释,就是封印。”
“封印?”我有些迷糊了。
子坤点头,很肯定地说:“对,封印。有人用高级策轮法封印了他体内的龙神之力。”
寅见恍然大悟。
“怪不得之前子卿师兄一直学不成心法,而一旦学成就有如斯威力……原来如此。”
我想起之前子卿曾说过,他突然能放法,是因为嘲风殿下给他施了法术,莫非就是他封印了子卿?
子坤犹自皱着眉头。“若说是龙神后裔,又怎会身负残疾?而且他分明无父无母,乞罗大地除了白帝夜帝两支,却也未曾听说过有别系龙神族……”
我只听得心中萧索。“龙神后裔,为何不能身负残疾?”
子坤看看我,轻蔑地摇两下扇子。“龙神后裔是何等身份力量?怎会被人打成残废?若说是天生,更不可能,龙神乃天命贵族,最崇尚美与力量,仙力越高,地位越尊崇者,样貌就越完美,怎可能眇目瘸腿,除非是什么先天不足的邪龙旁支,为天所谴……”
我不待他说完,一掌拍向他肩头。“你讲话注意点。”
子坤微微侧身避过,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说句实话都听不得么?”
我看他一眼,眼神或者不甚友好。
他身子顿了顿,如有所觉,突然低头看向之前差点被我拍到的地方。
“嗖——”的一声,一团火苗蹿出,他“啊”一声低呼,赶紧偏头,却也差点火烧眉毛。然后两指迅速点向起火处,一个凝冰决,止住火势,但肩膀处衣裳已然烧化一块,露出里面晶莹肌肤。
“你居然会三昧真火?”他哑着嗓子道。
我袖手而笑。
“嘿嘿,想不到我这下等小民的萤火手段,也差点烧到我们先天很足的神君后裔,当真意外!”
这一次,子坤没有反唇相讥,只将一对琥珀流光双瞳直直看着我。
我目光下扫,瞥见他烧化的衣裳下露出的凝脂样浑圆肩头,鬼使神差一般,伸手摸了一把。
“果然神君后裔,美丽得紧呢。”
子坤眉毛高挑,脸上乍红乍青。“你,好大的胆子!”
我凑近他,又低声说了句:“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在他回过神之前,我赶紧溜之大吉,临走前转身看看一边皱着眉头默默观望的寅见师兄。
一脸不以为然的忧虑。
我冲他吐下舌头。“寅见师兄,帮忙照看下寅淼师弟!”
撒丫狂奔。
子卿,你去了哪里?
什么邪龙作祟,天命残废,什么无父无母,注定孤独,我可不管那么多。
你只要有我陪着就好。
找遍西院、练功场、五棵松,甚至思过崖都去了,并没有看到子卿的身影。
回想起他离开时愤怒受伤的眼神,虽然不知缘由,总是莫名揪心疼痛。
子卿,这种时候,只要被我抱着就好了。
是谁封印的你,日后总能查出来,我们封回他就是。
再不够,将他五花大捆,压到招摇山下。
谁害你瘸腿眇目,即便是天命,我也要逆天教训一番。
直奔得满身臭汗,唯见空山寂寂。
我站在一处断崖,烦躁地擦把汗,低头看手,泥痕道道。
先前施法搞得满身尘土,及后又是水又是汗,此时念及,方觉浑身粘腻异常,痕痒难当。
这会子招摇山上浴室早关了,却到哪里寻个地方洗澡去?
光冲不过瘾,最好是有一池子水给我扑腾。
等等,心念一转,对了,这崖上望仙涧,不正有一潭子碧波清水,反正我已习得了飞升术。
一念及此,更不多想。低头默念祝余教授的飞升口诀。片刻,果然异气流荡,两腋生风,整个人飘了起来。我不敢乍喜,只静静凝神调息,慢慢地手脚并用,向头顶云层游去。
等脚终于踩到飘渺境底层山土,心里石头落地,不由欢呼一声。
抬头看向望仙涧。
此时已是入夜,冰轮高挂,飞流溅玉,光华炫目,那池碧水更似宝石诱人。
我心里暗悔,怎的不早生想到这个宝地。
一路快跑,一路等不及地脱了衣裳,扔在沿途。
等到的池边,已然一身精光,纵身一跃。
奇怪奇怪,我明明不会水,为什么会这般大胆跳下池来?
这水虽则碧透,但望之难辨深浅,我居然就这么跳了下来。
而跳完站直身子,才发现水只到自己胸口。
刚才不及细想,总觉这动作熟极而流。
算了,碧水当前,洗濯为快。
我掬水泼面,又将整个人没入水中,直到憋不住气,才又探出脑袋。用力甩甩头发,飞珠溅玉。
到招摇山这么久,要属这个澡,洗得最是畅快。
我这毛病在渔村里就有了。
我那娘总说,琼安啊,看你这么爱干净,哪想到你是我们家的娃呢。
老四他们则笑我女人一样,正经游水不会,偏生这么爱美。
“明明是个丑八怪,哪里来这样高贵脾气。”
是啊,哪里来的呢?
只记得有人说过:“我就喜欢你香喷喷的,摸着舒服。”
为这一句,我一直都要香喷喷的。
洗得差不多了,选个水更浅的地方,将背倚靠在涧石上。
山涧寂静无风,只水声涓涓,自池中望天,夜色空茫。
不由发起呆来。
子卿身上摸着也很舒服,香不香么,下次定要抓来闻一闻。
唉,也不知道这小子跑去了哪里。
心里一时放松,一时紧缩,正怔忪间,听到一人的脚步声。
咦,这么晚了,却是谁和我一样,来这里逍遥?
我只是屏息静听。
那人脚步不疾不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踏进人心里,光听着就威仪十足。
我捧着胸口,听得他走到涧边,听着他悉悉索索脱去身上衣衫。
然后数声水响,那人已经下得池来。
我忍不住好奇,偷偷自石后探头看去。
这一看,呼吸都几乎停止了。
一个男子背向而立。
身材异常高大,并不魁伟,但背部线条的每一处,都渗出彪悍凌厉之美。
长发披散肩头,隐有荧光,与身上肌肤一般浸润了月华,让人看了,极想摸上一把。
他此时掬水过顶,那晶亮水珠滚落成串,经过背部遒劲曲线一直滚过腰部,慢慢渗入微露出水面的股间起伏。
“咻——”的一声,我为这从未见过的旖旎景象惑了心神,唇间不由自主,溢出一声口哨。
那男子身子倏然一僵。
一时间望仙涧上空瞬间阴云密布,威压之气扑面而来,似乎天地为之变色。
我被自己吓愣在当场,傻傻地看着那男子慢慢回过身。
因为背光而立,我只能看到他面上一双电眸,灼灼烧来,似乎瞬间穿透人身。
好漂亮的眼睛。
子卿诚然只有一只眼,但因为实在璀璨过人,我从不觉他单眼是个缺憾。
跟绝大多数人相比,他的一只眼,顶人家几只。
能跟子卿参差相较的,只有嘲风。
那对金棕色的眸子,美丽莫测外,并有威仪赫赫。
然而见到这个人的一对眼,子卿和嘲风的目光,似乎都成了小孩子。
这对眼,绝然睥睨天下。
只是他一看到我脸的瞬间,人却不动了。
威压之气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望仙涧幽和依旧,月光照样泠泠,而这个人,仿佛化身成了亘古未变的雕像。
要不是他的眼仍在背光处闪烁,我真以为此人已经化石了。
真有趣。我轻笑一声,道:“还以为只我一个知道这个好所在。”
立起身子,朝他走近了几步。
那人只是不答不动,眼神却更晶莹夺目,在我身上扫了几下。
我才省起自己未着片缕,身子稍顿,又不愿只是被他扫了两眼就躲起来,想着反正腰以下都浸在水里,倒故意挺起了胸膛。一面笑:“洗澡么,总是脱了衣服才爽快。”又走近两步,“大家都是男人,看两眼也死不了。”
此时分明感觉他眼睛微微眯起,里面闪过一丝戏谑光芒,头微微一偏,打量起我来。
我只觉他目光所到之处,身上滚烫,有些着恼。
走近了才知道,这人身材,比我方才看到的还要高大。
我站在他面前,眼睛只对上他胸口。那美丽的肌肉线条,仿佛天神琢就。
我被他看得不爽,一时不及细想,一根手指就戳上了他的胸膛。
这又是谁借我的胆子?
“别说看看,就算摸两下,也无所谓吧。”我一面说着,一面手并没有拿开。“你这般好身材,藏起来多可惜……”
嘴里占着便宜,心头扑扑乱跳,随时戒备着他将我踹飞或是踢倒。
没想到他只是身子窒了一下,没有任何举动。
我的手,就这样毫无障碍地,在他胸口摸了两下。
很迷惑,但是手感这么好,又舍不得放开,唉,这胸脯为什么长在他身上,要是长在子卿身上,该有多好。想到子卿,我猛然收回了手。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竟似摸到了他的失望。
说起来,这半日,只是我在说话,这人莫非?
我咳嗽一声:“你是这招摇山上弟子吗?以前没见过你,我叫琼安,哦,不对,在山上我叫丑阿,”指指自己的脸,“我这里有块大胎记,是不是很丑?”
再没想到石雕般的人此时突然动了起来,缓缓伸出一只手,在我那半边脸上,轻轻地摩挲。
我几乎连呼吸都顿住了,却丝毫没有推拒的勇气和意思。
这个人的眼神,如此温柔,又似藏有千古伤心事。
这个人的动作,一样温柔,更熟悉得我想哭。
我偏过头。“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他收回手,静静地看着我。
我却不敢回看他,只是左右逡巡。“不会说话也没事,你看我的子卿宝贝,一样眇了一个眼睛,但我只有因此更疼爱他……”
我这是怎么了,无端端地,跟一个面貌都没看清楚的陌生人说起子卿来。
或者,是因为半日找不到人,心里实在记挂吧。
“他总是那样傻,看着挺厉害,其实特别好欺负。不过我琼安会护着他的,生生世世都会护着他,看着他,绝对不放手,即使他讨厌我了,也不放手。”
子卿,这些话,本来是我想跟你说的,可是你在哪里。
我说得激动,没看到身边人水中倒影在轻轻颤抖。
“你就这么肯定,这个子卿,是你的爱人?”
我一扬眉:“那当然,我只盼生生世世,他都是我的爱人。”
说完这话,突然意识到此人原来不是哑巴,再想想刚才听到的他的声音,虽然刻意放低了,还隐有怒气,但是那声音——
我心头大震,抬眼望向他的脸。
那人眼底一片冰凉,倏然抬脚,我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就被远远踹飞,“扑通”一声,落入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