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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除夕·嘲讽 ...


  •   第1章

      除夕夜。
      外面隐隐约约响起了爆竹声。

      韩府大厅中,正是花团锦簇,热闹非凡。
      一大家子齐聚一堂,其乐融融。

      唯一尴尬的,大概只有越轻轻了。
      是的。
      她是暂住外祖母府邸的远房表妹。

      老太太今日一头银丝梳理得整整齐齐,上面点缀了镶金如意,正红光满面,笑着接受儿孙们的敬酒祝福。

      一个个打扮得或是雍容华贵、或是清新脱俗的少年少女们,纷纷笑语盈盈上来,喊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一年比一年身子骨更健朗了”。
      诸如此类。
      说着满口吉利话。

      听听。
      这话说的。

      老太太十分满意。
      又指了一个身穿芙蓉锦缎的少女,笑着对大家说。
      “冰蕊就是个嘴甜的。”
      “今年更比去年小一岁,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韩冰蕊无限娇羞,却嘴上不饶人说,“孙女儿哪有说错嘛,老太太今年越发精神焕发,口牙矫健了,明年该给老太太过六十六大寿才是。”

      老太太忍不住一把将她揉入怀中,笑得快没了牙缝。
      “哎哟哟,我这么多孙子孙女,就数你嘴甜!”

      一转眸,老太太正好看到正独自饮酒的清冷少年,忍不住一下子垮了脸,满脸不悦说。
      “清零!”
      “怎么今日这大喜日子,你脸上还是冷冰冰的呢?”
      “姐妹们好容易齐聚一堂,也不晓得招呼招呼?”

      被点名的少年却并不吱声,只是冷冷抬起双眸,缓缓看了一眼笑颜如花的一群姊妹,淡淡开口。
      “她们都是来凑老太太趣的。”
      “我何必添乱。”

      寥寥数语,拒人于千里。
      老太太正要开口斥责,却听韩冰蕊笑着圆场,打趣说,“哎呀,谁人不知我们韩世子深居简出,今日能露面,已经是我们这些姊妹的福气了。”

      老太太瞪了一眼,这才拿起筷子,一边吃一边细细问粉衣少女爱吃什么,忌口什么。

      主桌上热热闹闹。
      越轻轻这一桌,则是一群偏房的庶子庶女。

      有人唉声叹气,冷笑着说。
      “冰蕊妹妹急什么,这韩世子还不是他的囊中之物?”
      “从小就定了娃娃亲。”
      “到时候老太太一句话,韩世子哪敢说半个不字?”

      “哎呀,三弟,按理,你该喊人一声堂哥,怎么一口一个韩世子?”
      橘衣少女扯扯他衣袖,小声纠正。

      “算了吧。人家长房嫡孙,平日里见了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偶然轻轻嗯一声,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你当人家是堂哥,人家未必认我们这些庶妹庶弟呢。”
      胖乎乎的少年擦了一下油腻腻的嘴角,夹了一筷子肥肉,摇头晃脑说,“算了!好容易大年夜,吃顿好的!管他们呢!”

      很快风卷残云,桌上大鱼大肉都快见底。

      越轻轻自知身份尴尬,只静静坐着,也不说笑,也不敢多吃。只拿细长玉著挑了翡翠如意菜,慢慢放在口中嚼着。

      听听外头梆子声,快三更天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熬不得夜。
      去年六十六大寿时,还逞强过,结果直接晕倒了。

      那么。
      今日这宴席就该快散了罢。

      越轻轻正盘算着,还欠着绣坊多少刺绣,是否来得及正月十五之前赶工完,却听到一个充满好奇的声音问。

      “轻轻姐姐?”
      “你脸上怎么了?”

      问话的是二房庶女,韩如意。

      呀。
      糟了。
      房内炭火热,时间久了,脸上厚厚的脂粉,开始化了。

      越轻轻只好尴尬捂着半边脸颊,小声解释。
      “没事……”
      “就是脸上出了疹子……”

      原本想拿脂粉盖住,但终究还是露馅了。

      “哟。疹子啊。”
      “怎么不求求老太太,找个大夫来看看呢?”
      韩如意明知故问,笑盈盈看着她。

      越轻轻低了头,抿嘴一笑,摇头说。
      “……不麻烦了。”
      “……会自己好的。”

      韩月明立即笑着凑上去,咬着耳朵说。
      “哎呀,妹妹,越轻轻抖拖拖拉拉在韩府待了一年了,自家爹妈明明活得好好的,偏偏不来接走她。”
      “这么没脸没皮赖着,能白吃白住就不错了。”
      “还指望老太太给她找大夫呢。”

      明明是俩庶女姊妹咬耳朵,可韩月明天生嗓门大,这几句话,别说这一桌呢,连隔壁主桌都快听见了。

      韩如意立即点点头,贼眉鼠眼笑着,压低嗓子说。
      “就是就是。”
      “去年清明来的,还说中秋走呢。”
      “这不?”
      “都从兔年到龙年了,也没见走。”

      越轻轻咬着下唇。
      忍受着一桌人窃窃私语,与打量她的异样目光。

      是。
      她该走。

      可中秋之前,家中来信,弯弯绕绕说了一堆。她翻来覆去读了半天,只读出一句话。
      父亲再娶,继母只盼望她越晚回来越好,最好直接在外祖母家出嫁,省了一份嫁妆才是。

      “……我胃里不舒服,先走了。”
      “……各位姊妹兄弟,慢吃,对不住了。”
      越轻轻只好起身,轻轻福了一礼,慌乱退席。

      “轻轻妹妹慢走!”
      “要不要我送你?”
      胖乎乎的二房庶子,立即伸出油腻腻的肥掌,要来搀扶她。

      越轻轻慌忙躲开,拉着小丫鬟剪红,逃也似的快步离开。

      “真是没教养呢。”
      “不愧是小地方出来的丫头。”
      “连吃席都不晓得要撑到最后一刻。”

      “就是就是。”
      “年夜饭哎,居然提前退席?!”
      “要我啊,就算疼死了,撑也要撑下来!”

      背后响起三三两两的嘲笑声、讥讽声。
      越轻轻只好充耳不闻。

      **

      庭院中,满是飒飒竹影。
      大厅中的喧哗笑闹,逐渐被抛在后头。

      越轻轻踩着碎石子小径,回眸对小丫鬟说。
      “剪红,我感觉好多了。”
      “今晚你去伺候酒婆婆罢。”

      小丫鬟剪红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姑娘,那你自己回去时,千万小心。”
      “西苑角楼千万去不得。”
      “最好绕个远路。”

      越轻轻点头。
      她懂。

      不就是整个韩府的禁忌么?
      西苑角楼。
      偷偷去那里的仆人们都被活活打死了。

      外头月光晦暗不明。
      明日怕是要下雨。

      越轻轻独自走着,忽然停下。
      整栋韩府,雕栏玉砌,曲院回廊,在晦暗月光下,仿佛一只错综复杂盘踞的野兽,随时会露出獠牙,扑上来咬一口。

      她记得小时候,与生母一起上京,来看望这位远房外祖母时,就是不小心迷路过。

      她躲在长长的廊柱后面,亲眼见过一个龇牙咧嘴的小女孩,如何把一个小厮活生生推下水。
      淹死了。

      她吓得不行,差点要哭出来。
      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掌,捂住了嘴。

      一个样貌清隽的小男孩,悄悄靠在她耳边说。
      “别哭。”
      “小心白无常下一个勾魂的就是你。”

      她一愣。
      硬生生逼退泪水。

      白无常。
      那个凶神恶煞的小女孩,就是穿了一身白兮兮的长裙,满是白莲。

      小男孩抓着她的手,把她带到莲塘西南角的亭子来。
      他哄她,说了很多好玩的事。
      直到她一张紧张无比的小脸蛋,终于噗嗤一声露出了笑容。

      “哇。”
      “你居然敢捉弄御书房的老夫子!”
      “等等,为啥你能去御书房上课呢?”
      越轻轻笑着笑着,突然困惑。

      “……因为我读书好,大人们让我当太子伴读啊。”
      小男孩笑盈盈回她。

      他又突然绷起一张小脸,十分严肃说。
      “来,跟我说,你今晚什么都没看见。”
      “一直和我在水墨亭玩。”
      “我叫……”

      他才说了一半,却看到外头有婢女匆匆忙忙赶来,一叠连声喊的声音。
      “哎哟,小祖宗。”
      “外面都以为你走丢了,吓死奴婢了。”

      此刻。
      隔了这么多年,当越轻轻从回忆中惊醒时,却发现自己居然一抬眸,又看到了亭子。
      水墨亭。

      她一直记得那个长得精致宛如瓷娃娃的小男孩,也记得那一晚上他提到的所有经史子集。他逗笑她的段子,全是来自于经史子集。

      小时候不懂。
      长大了才觉得,这是怎样的男孩,才能七八岁就把生涩难懂的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不说,还能以此说笑,旁征博引,信手拈来呢?

      她也不是没有偷偷问过母亲,韩府中,那位太子伴读是谁。
      当时,母亲笑着告诉她,那是……

      “谁?”
      一声清冽的声音响起。声音虽然好听,却充斥着不悦。

      呀。
      糟了。
      这个水墨亭,是不是属于丫鬟口中的“西南苑”禁区了呢?

      “……对不住,我今日约莫喝多了,我不该来这的。”
      “……我这就走。”
      越轻轻低了头,一边小声道歉,一边匆匆忙忙想走。

      却被一个高大身影拦住。
      “表妹,是你?”

      宛如寒冰清脆的声音响起。
      少年一身刺绣锦袍,披着厚重鹤氅,透过清冷月色,皱眉望着眼前少女。

      “你怎么穿成这样?”

      越轻轻愣了一下,都忘了见礼,只低头瞥一眼身上。
      她穿得怎样?

      艳红小袄。
      只是被洗了太多次,红色早就晕开化淡,上面的刺绣也逐渐模糊。

      是同住翠竹苑的酒婆婆,年轻时穿剩下的冬袄,如今她年纪大发福穿不下了,就给了越轻轻。
      至于她么。
      她是去年清明前后来的韩府,并未想到会一住一年,也因此并未筹备冬衣。

      “怎么了?”
      越轻轻纳闷,“有何不妥?”

      除夕年夜饭喜庆。才挑了这件。
      洗得干净,也没破洞。
      她觉得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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