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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梅花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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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这年雪下的格外大,一场霜寒竟是让本就残存几片枯叶的老树越发萧条。
檀云轻轻呼出一口气,一团白雾罩住发白的脸,提起落在一旁的汤婆子,一路小跑驾车熟路的跑向小厨房。
与旁的萧瑟比起,这院中稀稀落落的栽着几株才露了头的梅苞子格外添了几抹暖意。
推开虚掩的房门,才忽得一股暖阵儿。
乔颜正低头细细的捏着面饼的造型,听到响动回头一望,瞧见是檀云立即问道: “可是时辰已经到了?”
檀云瞧这自家小姐一副闲云的清闲姿态,自顾自的把乔颜身前的围裙脱下,端来净水净面,一股子嘟囔着: “娘子啊,今日可是旬考,若是不得过,明日的旬假岂不是又打了水漂。”
乔颜整整衣衫宛然一笑,就将做好的梅花烙饼塞进檀云嘴里。
“如何?”
唔,味美香脆,面饼不但保留了脆嫩的质感又不失梅花的冷香,最是美味不过。
只一时晃神细细品味的功夫,乔颜早就窜出门外,发觉掉进坑的檀云有些闷气的跺跺脚抱着汤婆子急急的追出去。
永宁坊乔家,正是三品京官大理寺卿家眷座落处。
乔颜急急的转着弯迎头就见着晨起散步的乔母。
“阿娘,今日旬考,我先走啦。”
乔颜只得匆匆一礼继而急急忙忙的瞧见檀云雷厉风云的直追过去。
乔母早就是见怪不怪了,嘴唇掩笑:“这丫头定是又贪床睡过了时辰。”
随侍身侧的嬷嬷面上带笑:“可不是,娘子如今年岁尚浅,贪睡些也正常不过。”
还未谈笑几句,耳畔又听得一句:“阿娘,小厨房留了梅花烙饼,阿娘记着用。”
遥遥望去,少带女笑的眉眼满是星光,小小的一团立在雪影里格外透人稀罕。
一直等到少女的身影消却不见,身旁的嬷嬷眉眼慈和:“娘子这是起早给夫人做糕点啦!”
乔母眼中不得闪过一丝得意,笑着:“家里那四个毛球哦,指望他们心疼人,不若阿颜这孩子每每念叨,很是贴心。”
乔颜裹着厚重的斗篷一股脑钻进马车,摘下盖住脑袋的兜帽露出红扑扑的脸颊来。
檀云利落的把汤婆子一把塞进乔颜怀里,驱散了些寒气。
这满府丫环唯有从小跟到大的檀云最是合心意,如今尚学入学随身而侍的还是檀云。
“对了,娘子。”
檀云整理了下乔颜微乱的裙摆继续道:“听说今日府上有重客拜访,方才见了二郎君的德福张罗人前去迎接,许是二郎君的友人,也不知是否是太学休沐的学子。”
一提起这事,乔颜就郁闷——
当今早年开放太学,尚学二府,皆可平民勋贵世家子弟入学读书,且不论男女。
太学学子早年并不愿意尚学开府,奈何两府相看不对头,最后闹到当今面前,无奈只能错开放学时差,尚学弱势些,腊八就被排进了尚学的旬考日里。
“这么好的天就合该钻进被窝抱着汤婆子看话本子哦。”
乔颜惆怅的压低声:“若是能放寒假就好了。”
檀云早就习惯自家姑娘说些絮絮叨叨的话,将乔颜的书箱收拾妥当稳稳的放至一旁。
唉,这已经是她来盛京的第三个年头,如今却是连学子号百位都擦不上边的学渣渣。
说起尚学,这可是稀罕的紧,说是自太后颁布施行女子书院便开府二十年有余,当初太后力排众议扶持当今才开派了尚学。
最要紧的是,传闻这太后昔年可是第一美女,远非寻常女子可比。
虽乔颜未曾见过,却也知道这位前辈的丰功伟绩,譬如宫斗第一胜利者,逆袭人生赢家,宠妃之名冠绝天下....
不过这都是穿越大佬前辈的丰功伟业,和她一条咸鱼也无甚干系。
听着自家姑娘念叨个不停,檀云哭笑不得劝道:“小姐,快些收拾,若要落了院门,小姐不得又得听宋先生的念叨。”
乔颜正将一块酥脆的梅花烙饼塞进口中,含糊说:“莫胡说,万一你家小姐去的早碰不到呢?嗯,这饼巴适的很。”
檀云:“.....”
檀云心很累,自家小姐容貌不俗,但凡有点少女怀情,怕是早早的定下了!可她家小姐独爱吃食,以及带着点心投喂同窗....
正当此时,便听她又道:“对了,记得小厨房的梅花烙给小小留一份。”
檀云一顿无奈笑道:“小姐自当放心,小小少爷那份如往常留着呢。”
乔颜掀开车帘,四处瞧瞧已然街边挺了不少官眷的马车,轻呼一团热气瞧着相知好友招招手,相携谈笑见踏过白白的青石梯提着书箱一步步往上走去,徒留下白雪下的印来。
早早去了尚学的乔颜并未知道自家二哥将自己留给小弟的那份梅花烙拿出来招待人。
两个时辰前,永宁坊乔府。
乔明元也是太学的监生,如今正值旬假,又是腊八佳节,便邀了好友上门研讨诗词。
谢珩之坐于厅堂,面容端华如玉,端起茶盏细细的轻抿着,眼神却是时不时的往桌上的梅花烙瞟过去。
“前些日子,我阿妹见我放了旬假,一个劲的生我闷气,珩之你说我冤不冤。”
因着是在家中,乔明元并未压抑心中的愤懑。
谢珩之借机艰难的咽下加了料茶水,淡淡道:“冤了?我怎么记得你前些日子还在炫耀自家妹妹做的糕点如何的一绝?”
乔明元一噎,当作没听见这句话,继续卖冤屈:“她今日尚学旬考,还记得留一份四郎的,也不曾留我的,真真是冤枉的很。”
谢珩之难得见好友吃瘪,面上带起一抹浅笑:“那你还真是活该冤屈。”
“.....”乔明元眼睛一眯,把玩着腰间的玉穗转个不停,突然面色一沉:“没见谢公子的茶都快喝完了吗?还不快些续上。”
不得不说,乔府的侍女手脚利落干净,还未等谢珩之有所动作,已然续杯。
谢珩之看着眼前续上的茶盏,要端起杯盏的动作在空中停滞。
乔明元却是瞧见谢珩之颤抖的双手,掩嘴偷笑,这才屏退周遭随侍之人。
谢珩之的瞟了一记冷眼望过去。
“还好早早的同你约了研读诗词,不然这份梅花烙还讨不过来。”
乔明元对谢珩之无奈的摆摆手。
谢珩之将茶盏咣当一声放在桌上,眉眼带笑的捏起一块糕点往口中送去,丝毫不见方才清冷孤傲的世家公子。
乔明元早早的就结识了谢珩之,对于他这偏爱吃食的毛病知根知底。
乔明元笑道:“你这毛病也合该改改,堂堂端华公子竟然这般性情,偏好吃食,传出去也不知要碎了多少女子的芳心。”
“多事。”
今日是腊八,虽是霜寒雪下,永宁坊的街上也算热闹,时不时有人出来拜访友人,踏街赏雪。
谢珩之也是借着寻访友人的由头逃过诗会的请帖。
说起诗会,就不得不提起茶,偏偏今下士子独爱苦味的茶水,越苦越受人追捧,深受其害的谢珩之养出了装模做样喝茶的本领,只是事后总会被苦味后劲熏红了眼。
回府途中路经盛京最为红火的蜜饯点心铺,谢珩之并未停顿,丝毫不留恋的岔开。
一向随侍谢珩之身侧的程志见状有些不解:“郎君今日不买些蜜饯润口?”
谢珩之面上带笑抬手就要作势打下:“敢开你家郎君的玩笑,莫不是想去打扫马厩?”
程志往谢珩之怀里的鼓鼓囊囊的油纸瞄了一眼,虚闪一躲道:“怪不得郎君今日不买蜜饯了,只是为何郎君要贴身拿着。”
谢珩之笑眯眯的拍拍包的鼓鼓的油纸包:“今日可是从乔二那虎口夺食,若不随身带着,万一跑了怎么办?”
程志虽然知道自家公子背后是何模样,颇有些一言难尽:“可是郎君这糕点也不会长了翅膀飞了去。”
谢珩之将油纸包往怀里塞了塞,理所当然:“万一它趁我不注意,偷偷跟那乔二跑了,那不就太亏了吗?”
程志:“.......”
郎君,你这是自己嫁糕点吗?
这吃食好好躺在油纸包里,还能跟嫁姑娘一样亏了?
“对了,郎君,这太学和尚学为何旬休时差会错开来?”程志驾着马有些疑问。
谢珩之素有佳名,对于往年之事倒也知晓一二:“今上早年欲通教化,奈何尚学开府困难阻阻,是由太后娘娘出面这才定下。”
程志恍然大悟:“皇太后娘娘当真是福泽被天下。”
主仆二人有一句搭一句的驾着马往怀安坊去。
约莫未时,谢珩之离了西市直奔端王府。
端王府位怀安坊中心位置,街访西市,沿着主路行个三个路口,便也离太学不远了。
踏进府宅大门,捧着油纸包似是神情有些迷糊。
好似忘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一路回去,过了拱门,廊亭下早早就候着的婢子们纷纷上前接过厚重的大氅,抖落上面的残雪,一个个恭谨异常的跟随在谢珩之身后。
一直走至端王妃院落中,便瞧见端王面色谄媚的似是在安抚端王妃。
端王妃本就气的脸红恼怒,不愿接受端王的赔礼。
端王早早瞧见自家大郎这才如临大放,瞧见谢珩之护在怀里的油纸包本就圆润的脸笑得更是有福了几分,起身拉过谢珩之悄声道:“方才阿父今日吃食超了份额,被你阿娘抓住了,如今正闹脾性呢?”
一听这话,原本就有些气闷的端王妃脸色一摆。
“吃,就知道吃,果然是老娘容颜渐衰,比不得堂堂端王温柔小意的解语花,如今都管你不得了。”
端王噎住,尴尬的跑去温他的腊八粥,小声嘟囔还殷切瞟过去:“难得过了次嘴瘾,谁知道会被抓包。”说着眼神直直的往谢珩之身上瞄。
谢珩之僵住,顿时觉着自己怀里的糕点藏不住了。
手指僵硬的颤巍巍的掏出来。
“珩之带了些糕点,阿娘切莫气坏了身子。”
端王妃嘴角微微一勾,望着老王爷寂寥的背影冷哼一声:“这人啊,惯会嘴贪。”一边手上接过油包一边肆意抬高了声:“可惜某人今日吃食份额没了。”
长痛不如短痛眼瞧着点心不归自己的谢珩之面上带笑,心口滴血的怎么就忘了带一份干果糕回来。
端王妃瞧着这吃食样式还没见过,被捏成了梅花状,小而精致,面饼的酥脆软糯瞬间冲刷了口感。
早在一旁偷摸摸窥视的端王心有不甘瞄了一眼,硬着嘴皮子:“也就样式看着新奇。想来味道也不是出奇的。”
本就馋吃食的端王频频摇头的傻样让心有郁闷的端王妃扑哧一声笑出来。
端王被勾的心痒痒,顿时觉得往年里上好的八宝粥喝着着实不是滋味,当即举手投降,好一顿求饶装可怜,总算哄得端王妃心情舒畅,这才宝贝般的哄来一小块。
端王小心的掰开,不过轻轻捏了一块,便掉下许多酥黄的面边边,样式新奇且精巧,不似平常做的吃食,细细的品味着似有一股梅香吞散在空中。
轻咬一口,口感酥软,梅花味正浓,一口八宝粥下肚,暖的脾胃都舒爽了不少。
“粥呢?”端王妃扬扬手里的纸包眉眼凌厉。
“哎哎,夫人,在这呢,早就给夫人温好了。”
寒梅堂立,夫妻俩一口烙饼细细的笑着,说不出的幸福滋味。
丝毫不知,自家方才夸赞的大郎君把脑袋靠在房门上满是懊恼,抬起手臂一下一下无力的敲击着。
“护了一路,回来就进了阿父阿娘的肚。”
端王一家素爱吃食,奈何嘴挑。
偏听谢珩之不知从哪听出吃甜食稚气的很,尚幼之时嘴硬的很,偏说不喜吃食,久而久之,世人皆传端华公子不好吃食。
程志自小便知道自家郎君的毛病,遥望雪院: “世子盛名,奈何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