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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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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苏榛闭着眼睛盘腿坐在火炕上,面前铺了整炕白色的粉末。眼瞧着头垂的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可就在站在门外的盛重云以为她要栽进粉末的一瞬间,窗台上牵着的绳子扯住了她的发髻把她扽醒……
头悬梁,呵。
盛重云转身离开,他没有兴趣去关心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姑娘。
苏榛方才确实睡着了,并且做了个古怪的梦。梦到自己跟寒酥在千锦庄当晚并没有等来盛重云,而寒酥被念公子……
被绳子扽醒的苏榛一身冷汗,她无法想像那个梦的后果,多亏它只是个梦。
行商客栈的马厩设在后院东南角。
盛重云先亲自去给爱驹“踏雪”加了草料,随即就在后院晨练。
打了整套拳约小半个时辰,却仍旧有些心浮气躁,尤其后院再次飘来那股他熟悉的、害他整夜未睡的酸辣气味。
心下无奈又好笑,决定亲眼去看看那位头悬梁也要做完的,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可当他回到客栈客堂后,着实惊了一下。
客堂里竟坐满了人,甚至还有盛家的护卫们。
座位自然不够,有站着的、有蹲着的。人人捧个大海碗吃得唏里嗦啰,有的已经吃完了碗里的干货却还舍不得放下,用馍刮着碗里的汤汁格外忘我。
而苏榛带着弟弟苏谨端着托盘穿梭在客人中。苏榛负责端托盘,瘦如稻草飘摇,换了身寻常蓝布棉裙,虽旧却利落干净。
苏谨则负责扬着一张童叟无欺的可爱面孔给大家介绍盘子上的食物叫酸辣杂酱苕皮,他姐姐亲自做的,好吃得不得了!
苏榛也看到了他进来,迎着他的注视丝毫不见羞涩,倒是坦坦荡荡的施了一个礼便又去忙了。
季春管家眼尖,一见到重云公子便立刻迎了上去,将人带进了早就预留的贵客厢房。
盛重云坐下便问了:“外面那个早食是萧家人做的?”
季管家笑着点头、又摇头,“萧家确实帮忙做,但方子和掌勺却是苏娘子。”
盛重云昨夜以为苏榛只负责打杂,却没想到连方子都是她的,甚至还掌勺?
着实意外。
正说着,伙计端着托盘走进来,恭敬地搁在了盛重云面前才走。
季管家亲自替盛重云布筷,“虽说样子粗糙了些,但齑汁是苏娘子亲自调的。辣、但又不似寻常的芥辣,粉皮更是软糯且弹性十足,口感很是新鲜。所以,斗胆请公子品尝。”
盛重云却不着急,只是问:“真是苏娘子做的?”
“是她做的,我问了她,说是家里藏书阁存了好些古书,里面也有古方菜谱,便跟着学了几道。”
“萧家呢?”
“都在后厨忙,看火候啊、洗菜切菜之类的体力活全是萧家人负责。小的也是万万没想到萧家一点架子都没有,对伙计也是和气得很。”
“具体是用什么食材做的?”盛重云又问。
“番薯。”
“番薯传入中原不过两年,苏家的‘古’方菜谱里竟已有记载?”
季管家解释着:“苏娘子只说古方菜谱也是本奇书,里面写了地理、物产、奇人怪兽,甚为有趣。这番薯虽传进中原仅两年,却是在海外番邦存在数十年甚至百年的作物。”
盛重云想了想,也对。古书奇书大多收藏在权贵世家手中,寻常百姓根本看不到,苏榛会里面几道菜谱也是正常。
他本就好奇,此时便不再过多犹豫,拿起筷子先挟破碗中煎得金黄的荷包蛋,蛋黄液竟瞬时涌了出来,覆住了底下的大半浓香。
“公子可放心食用,苏娘子说这蛋的作法叫溏心蛋,亦可以补肺肾之气。”季管家补充说明。
其实他看到这蛋的时候也是困惑不解,毕竟大宁朝吃蛋都是吃全熟。
盛重云便将碗中所有食材与齑汁搅拌均匀,最先挟起一片苕皮。
苕皮色泽泛棕却剔透,在筷尖颤颤巍巍晃动着,上面还粘了些许香菇酱肉沫、翠绿的小葱,显然弹性极好。尤其离鼻端越近,齑汁酸爽辛辣的味道便愈浓愈冲,口中泛津、索性直接咬了下去,一吃之下着实心惊。
他自是吃过番薯的,原以为苕皮也不过就是粉甜味道而已,配些酱油醋,能有多好不同?却没想到咬在唇齿间竟如此软糯,也不知道齑汁里加了些什么,酸爽又麻辣,味道在口中迅速蔓延开来。
除了肉末之外,干菇的鲜香也被完全激发,间或还能咬到一丁脆香的芥咸菜、清香的芫荽。口感层次竟格外丰富、独特。不知不觉的筷子就没停,一口气吃了大半碗。
季管家瞧着盛重云的样子便知道他爱吃,正想再多推荐几句,门外却传来敲门声音:“季管家,我们掌柜的说请您下去一趟,有事商量。”
“没见我正伺候公子早食吗?”
“可……也是跟重云公子有关。”
季管家怔了下,“你进来说。”
伙计闻言进来,也很有些无奈:“是萧家客人,说不能让公子帮了那么大的忙,还要出银子住客栈,这会儿正在柜上结帐,结所有人的。”
盛重云:……
替盛家所有人结帐一事是萧寒酥提出的,得到了萧容和叶氏的大力支持。萧府虽然落败了,但傲骨是哪怕人都死了也不会腐烂的。
苏榛自然也最没有立场反对,放在任何时期的任何人情世故状态下,都没有要朋友帮那么大忙、还贴钱的道理。
更何况盛家此刻已经连朋友都不是,只是个单方面被毁婚的……
苏榛心算了一下,如果加上熬夜做苕皮的钱,萧、苏两家人目前的资产去买户籍总算是够了。
而边境客栈的住宿费用全加起来也不过几百文或一两银子,最多不会超过二两。
行吧那就付吧,她也不想欠人情。
于是两家人忙完早食事宜,苏榛先去后厨仔细的测量了面积数据,为之后设计所用。量好记好,就去柜台算帐。
柜上的帐房也是精明,几句话就看出来是苏榛管钱,笑眯眯的一笔一笔跟苏榛确认。
一百三十份早食,盛家人用了十二份不收钱,苏榛进帐一千九百九十文,分给客栈两成便是三百九十八文。
而原材料的费用,番薯两百斤每斤三文,共计收六百文;五花肉及肥肉共十斤,统一收二十文一斤共计收二百文;蛋一百三十颗共计收一百三十文;烘粉用的白麻布二十尺收了三十文;咸芥菜、葱姜蒜及干菇、柴火、油盐酱醋调料统一收了三十五文。
所有原材料共计九百九十五文。
两相一减,苏榛赚了五百九十七文。
苏榛知道大宁朝普通“打工人”日薪一般是百文至百五左右,这五百九十七文平均到萧、苏两家四个劳动力身上,就是每人赚了接近一百五十文。
至于苕皮的定价,贵了贵了点儿,但好在能住得起行客客栈的人收入都还不差这几文。
可苏榛还是看到了萧寒酥眼中一闪即逝的落寞。
她下意识踮脚、抬手拍了下萧寒酥的头顶,笑着:“我们会有钱的。”
毕竟萧寒酥虽比她小一个月,却足足比她高了快两头。
萧寒酥被她拍了个正着,那一丁点儿落寞瞬间就散了。眼前的苏家姐姐就好像永远有活力、不会被任何事击垮。
可下一刻,帐房先生又说:“至于房钱,最贵的两间是萧老爷跟盛公子的,天字号套间,每天每间五百文。”
“!!!!多少???”
她想到了那堪比总统套房的房间会贵,但她没想到会这么贵!
在寒酥眼中那个永远有活力、不会被任何事击垮的苏家姐姐站不太稳了……
萧寒酥无奈的、拍了下苏榛的头顶:“我们会有钱的。”
而盛重云此刻走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苏榛的脸上仿佛刻了三个大字“天塌了”。
说实话他很想笑,笑出声那种,但他不能……
盛重云亲自过来自然跟萧容又是一番礼让。
盛家不会介意付这点银子,哪怕苏榛退婚。
但萧容却万万不肯,其实不止因为萧家傲骨,里面更大的原因是这份人情绝对不能让苏榛一个小姑娘去背负,事关她名节、兹事体大。
古代人内心的这种纠结苏榛自然没能第一时间品出来,她的注意力只集中在帐本上:盛重云和萧容夫妇的是客栈“顶级”套房,共计一两;她和寒酥、季春管家的,每间居然也要一百文共计共计三百文;盛家十个护卫们倒是住的稍微便宜些,再加上马厩和饲料费用,共计也要四百文。
一天房费一共要一两零七百文。
苏榛内心:落户钱又不够了……
可今天还要去办户籍、大采购,客栈便再多续一天。苏榛跟萧家人商量了一下,换成两间便宜的多人火炕房,一共只需要再交四十文。
直至离开客栈,苏榛煞白的脸色仍旧煞白。
本以为放晴的天又下起了雪,天地间浑然一片。
盛重云好人做到底,反正有马和马车,便送萧、苏两家人进城去办户籍。一路无事,双方在府衙门口便要“分道扬镳”。
盛重云先向萧家人告辞。并安排马车和车夫留下供萧容驱使,直至把家安顿好。
萧容本想推辞,但过于客气又显得矫情,且这么大的雪,有个车确实方便太多。
盛重云最后才走向站得颇远的苏榛。
瞧着她神态仄仄的样子,盛重云眸间神色愈发幽深,唇角微扬勾出一抹笑意,“苏娘子不会还在心疼房钱吧。”
???
苏榛:倒是没错……
但他看起来怎么有点儿开心?
穿过来之后,苏榛每次见到萧寒酥的笑容都会在心里叹一声妖孽少年,他笑容灿若繁星,且只对亲近的人温暖。
而眼前的盛重云,初见他的时候只觉像个可以毁天灭地的战神降世。
此刻他竟也笑了,一笑便如拔开重云即见朝阳。
苏榛告诫自己:淡定,把他当成画皮、千年老妖、葫芦娃他爷爷!
便出于本能也出于本性,平静摇头:“没有,不心疼。”
“苏娘子可有想过,倘若没有退亲,你昨晚便不必熬整夜。”
“熬夜、跟嫁给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相比,我选择熬夜。”苏榛也笑了,真诚的:“重云公子,我欠你的恩情,第一笔就用退亲来还。我知道“信义”两字对盛家的重量,但公子一生的幸福却着实不该被这两个字、被榛娘束缚。我只祝你早日找到心中属意的姑娘、未来琴瑟和鸣、子孙满堂。”
盛重云注视着苏榛,此刻的她,雪落了满肩。
眼圈乌青,明明疲倦已极却又异常“精神抖擞”;明明瘦脱了相却又有像藏了无穷生命;明明是她自己不想嫁,却还说不想束缚他……
盛重云唇角笑意更深,却也不想再为难她,取了马背旁挂着的一把直柄竹伞,撑开,递到了苏榛面前。
苏榛下意识接了,挡住风雪。
盛重云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苏娘子保重,告辞。”
说完,翻身上马,带队离开。
马蹄踏雪溅起飞花碎玉,苏榛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他跟来时一样。
来时背着夕阳,去时迎着耀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