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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十章 同根异枝 (2) ...

  •   晚饭没有以往的丰盛,接连好几天了,几乎顿顿都是白菜、萝卜熬粉条当主菜,这时候,除了孩子们,谁还敢报怨什么?快到年下了,街上、集市上,本该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可眼下,除了寒冷与往年没有丝毫分别外,余外的好像都别扭着来。
      太阳照旧东升西沉,只是,白天的寂寥和黑夜的冷寂,使得日跟夜在人们的心目中似乎暂时少了些区别。
      天虽寒,取暖的炭火却烧得节约,屋里也跟着阴冷。秋禾喜欢洋派的家具用器,屋里的火炕早就被她找人给拆了,换作了新式的镂着花鸟的铁床,就连里间孩子们睡的也都是改良过的木床。
      叔轩两口子安顿下了孩子们,也早早地就钻被窝里,靠拢着相互取暖。秋禾身上的肥肉厚嘟嘟地实在,好象风刀子再利也不会穿透她的皮肉一般,她哈出来的气,也总是那么暖烘烘的,或多或少带着一些激动和火气。
      她道:“哎,东屋当家的可真会做人哦,老的面前,他是个孝顺体贴的儿子,就是外人眼里,也只见杨家的二爷在主事儿。瞧瞧,饭桌上他那作派,说的那叫人话?!摆明不把你放眼里么。他有个屁本事?不就仗着痴长你两岁,摆的什么家长谱呕!老爷子活着时偏心待他,现在老的没了,他倒还真托起大来,这家里可不是只他一个男人,哪儿能就他一个说了算呕。”
      老三家这两口子对撇子,看问题向来一致得惊人,偶尔有那不一致的时候,叔轩也会自觉向太太的观点靠拢:“唉,老爷子死得早,二哥早早就跟着吴先生学做生意,我倒好,白白上个洋学堂,等到大学毕了业,什么都耽误了。”
      “咋叫什么都耽误了?现在接手难道还晚了不成?书哪儿有白念的?你认那么多的洋码,不比他学问高?!”
      “光认几个洋码顶个屁用!如今做生意得用脑子、斗心思,二哥一贯胆小,做事循规蹈矩,要在以前勉强还行,眼下,日本人这一来,样样规矩都得改。不说别的,就说这进货的渠道、出货的走向,还有,什么货做得、什么货做不得,里面的讲究大着呢,就他那个呆子能懂这些?!他若有能耐,永泰里还至于现在还在人家手上?”
      秋禾连声附和,忽然想起什么来,就用胳膊肘子捅了捅叔轩:“老二连肚子里的肠子都曲里巴拐的,肠虫(蛔虫)进去了都难免迷路。我猜,他八成怀里揣着什么见不得光亮的鬼吧?”
      “怎说?”
      秋禾翻了下身子,紧贴着他:“哎你说,咱家的铺子大小开了六间,老二每月才给咱二百来块大洋使用,到了年下,不管丰年歉年,也就几百块的红利,够干什么用的?他一手把着账本儿,连你都不给看,心里没鬼才怪呢……不行,赶明儿你还得跟他说去,是赚是赔,咱心里头也得透个亮。老太太还能有几年活头?将来她一走,咱不能两眼一抹黑儿啊,都是杨家的嫡子,家产至少得平分。这年头,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丑话先说下、丑事做头里去,免得日后大家为钱财抓破脸。”
      “这个么……自家兄弟,二哥还不至于吧?”
      秋禾不乐意了,撇着嘴,“嘶嘶”地出气儿:“瞧瞧你这窝囊样儿,这种事儿还少见了?就说我那仨亲兄弟,为了点家财,我爹坟头上的草还没发呢,妯娌们就打得不上门儿,兄弟们也是形同陌路。别看你二哥成天磨磨叽叽的,说话、办事没个痛快劲儿,心眼儿可都别在腰眼儿里了,你二嫂,那也是个肚里长牙的主,别看成天闷不吱声的,谁知道她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叔轩对二哥独揽大权也心怀不满,说起这些来,他没法不认同她的看法:“嗯,回头我找他说去,这家不是他一个人的,凭什么只他自己说了算?!”
      “另外,老爷留下的那个博山香炉,还有那些个字画、古董,听说里面还有郑板桥的真迹呢,咱得存着个心眼儿,不能让老二给独吞了去。”
      “他敢!”叔轩双眼一瞪:“铺子里的事我不摸门道,家里的东西我可眼睛雪亮,有老太太在,我不跟他一般计较,一旦老太太走了,我可没那么好欺负。”
      秋禾还是有点不放心:“哎,老太太那个白金钻石胸针,我看好了呕,你得想办法给我弄来,我本来就不喜欢穿旗袍,若再没件像样的首饰装点一下,就更上不了场合了。”
      叔轩道:“咳,就那破玩意儿有什么好稀罕的?我给钱,你自个儿买去,一下子买俩。”
      “哼,钱?在哪儿?上牙碰下牙,你说得倒轻巧。知道老太太那个胸针值多钱吗?你出得起吗你。”她偶尔撒撒娇的时候也还是可爱的,至少叔轩眼里看得到女人身上特有的一份酸兮兮的醋味儿。
      他在被窝里轻拍她那饱满着油水的肚皮,安慰她:“你等着,等我掌管了铺子,保管你想要什么咱就有什么。”
      可是,她的可爱才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倏地一下不见了:“先不说以后了,哎,明儿给我点钱,小的们的压岁钱还没着落呢。”
      “啊?还没到月底呢,怎么就没了?……要多少?”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转变,因为他的太太的要求一向是合情合理的,他得想法儿满足她。
      “是没到月底,这不是赶到年下了么……先给二十!”
      她说得干脆,让他不好拒绝,可他心里毕竟还是有点不痛快的:“是不是,最近又输了不少?”
      秋禾也不开心:“你说这日本鬼子闹得,连个年都不让人过好……前些日子我是输了不少,可最近这两次手气旺得很……你看看,日本人这一来,连个麻将都打不成了,我还指望着,借着好时气儿赶紧翻本儿捞回来呢。唉!妇道人家,活着不就这么点儿乐趣?”
      叔轩闻听此言甚是赞同,他脑子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心里的话就直接出了口:“不打了也好,你个牌架子,向来输多赢少。”
      “呸,还好意思说我!你糟踏的钱还少么?”秋禾没好气儿地啐他一口:“你倒是先给我戒了斗土蚱(蟋蟀)再说,一斗上土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你说你,干点儿什么不好,啊?一个大老爷们儿,偏去伺弄那些玩意儿,回头我把你那些小祖宗们全都给拿去喂鸡,看你还怎么铺摆。”
      为那几只蟋蟀他二人没少起龌龊,叔轩心知太太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经常手比嘴还快,他若不想得罪她,就得赶紧拿出点男人的风度来:“别、别,我的姑奶奶哎,您还是接着打麻将去吧,输俩钱儿没事儿,姑奶奶您开心就好。”
      见她呼呼直喘粗气,叔轩实在放心不下:“我那匹‘黄头’可是个地道的宁津土种,行话说,‘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黄’,那家伙别看块头不大,那牙口,还有那卷须,一看就知是个厉害的凶主,别说是10块大洋,就是20块也值,嗨,豆腐价买的肉,划算,太划算了!等到明年秋里,我拿去跟卜二爷的‘咬不死’斗,不信我的‘黄头’咬不死它。”
      一说起那些黑乎乎的小虫来,叔轩难免跟刚抽了一袋大烟似地兴奋,快赶上个绕舌的妇道人家一般唠叨。秋禾不爱听这些,转过身去,粗粗地丢下一句:“不早了,睡吧。”
      叔轩在背后轻轻戳她脊背,细声道:“哎,天怪冷的,明早起来,别忘了先给‘黄头’温温箱哦。”见她没吱声,他这才安心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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