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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仇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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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吉拉走出很远,直到新芳吐艳的花圃消失在眼前,但是拉夫特里的石像永远伫立在西尔瓦诺的最中心。
确定再也看不见彼此,安吉拉才脱力似的跌坐在路边。暂时还没有人来到这个僻静的角落,她得以身披绝望的红色,在晚霞的沉默中无声落泪。
从鲜活的人体变为血肉支离的白骨,紧接着又在可怕的斗气下粉身碎骨。
光明神在上,世间有哪个傻瓜可以在一天之内连续死亡两次?
安吉拉捂着脸颊,眼神呆滞地看着地上的无名花草。
“都是你的错!”她捏住花朵的草茎,企图将它丢出视野,然而脑海中却浮现迪安杰洛守护安卓萨克的情形。
她神经质的抬头,蜷缩在巷口的她能看见一部分未被巷子遮住的街道。冷清、奇趣,是任何一个初来乍到的魔法师都会一探究竟的地方。
但是,她没去过。
这不符合公国王女的身份,大公曾告诉她,她未来的的职责就是守护巴顿公国,她可以没有足够的政治素养,但只要在适当的时间做适当的事就够了。
比如,她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玩乐,不必像帝国的继承人一样苦心孤诣。她头脑混乱,逻辑错乱地得出结论:
所以,她应该去那个地方玩一玩。
安吉拉放过了那朵野花,脚步轻浮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
这是直抵花园广场的商业街,有些店铺从外观上就让人身心愉悦,比如从柜子一直堆到天花板上的各类奇葩物品。有些店铺却仿佛惨遭抢劫,不仅室内空旷,就连挂在外面的招牌都在无病呻吟。
“买一束花怎么样?”
沉浸在得来不易的宁静中的安吉拉,冷不丁被出现在鼻子底下的花束吓了一跳。
始作俑者正是花店的老板,一个喜爱在衣服上装饰鲜花的女子。
“你看上去很需要一束花,不如让它们来安慰安慰你?”
“不需要,”安吉拉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谨记着自己所代表的身份,“谢谢。”
走远的她不会听到花店老板不悦的嘀咕:“才没几天就飘了呀。”
安吉拉在两座相邻的酒馆中选了面积小而阴暗的那间,恰好符合她此时的心境。
酒保低着头擦拭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杯子,听到门口风铃的摇曳声后,粗糙的大手随意往店里一指:“她坐在那儿。”
安吉拉本能地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昏黄的魔法灯光下,红发女子正心不在焉地独自品茗。
光明神在上。
安吉拉捂住泛红的眼睛,总算在弗洛拉注意到她之前,将两股热意压回去。
“你在这里。”她拉开破旧的椅子,坐在弗洛拉的对面。
红发女子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她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吃惊。
“要来杯酒吗?”弗洛拉向店里唯一的酒保要了一杯劣酒,“他只会做这一种酒。”他指代的是又回到吧台上擦拭酒杯的人。
“是没有找到斯托卡娜?”安吉拉愁苦的面色无疑会让人误解。
“找到了,但我想不出让他跟我走的理由。”对面惊讶的眼神让她的心情好了许多,“看在两国邦交上,他应该会仔细考虑吧。”
“你呢,彭布鲁克不在岛上?”
“他去找斯托卡娜了。”
“你们……”安吉拉不好意思地道,“不必为我的事浪费时间。”
“教宗大人可不会浪费时间。”弗洛拉意有所指,“……你觉得科妮莉亚怎么样?”
“什么?”安吉拉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我觉得我们必须聊点别的,”弗洛拉笑道,“转移注意力,可以有效解除你的担忧。”
“好吧。”安吉拉品尝到一种无法与人言说的苦涩,她甚至不能冲上去对当事人大声指责。接着,她联想到科妮莉亚在幻境中施展的手段——那是她从未在自己的魔法中体会过的蓬勃的光元素。
斗气加魔法,非常新鲜的组合。
要是今天以前,她会欣赏她,赞美她。但是这次,安吉拉险些露出绝望的神情。
“科妮……为人很仗义,我和她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霍华德堡的港口,当时有一个自称是光明教会的传教士——”
一段还算美好的过去从安吉拉的口中道出之后,她才反应过来。
“抱歉,我当时太过武断了。”如今她正式踏入这个对她善意良多的教会,个中滋味自然是颇多体会。
“幸好她阻止了你,”弗洛拉为她解释,“连教宗大人都只能做到驱逐的存在,换一个无名小卒不会有更好的结果。你的信仰将不再纯粹。”
“你说得对。”
但她心里却有一个疑惑,亚度尼斯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科妮莉亚可以轻易做到。只是这样想着,安吉拉就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她没有认错,让她从人类转化为腐尸的元素就是她的母亲,戈尔德大公夫人体内的致病源。
“看来,我的魔法对你失效了,你看上去还是忧心忡忡。”
“我好多了。”
酒馆破旧的门重新打开,嘎吱作响的声音在这个狭小的空间格外刺耳。
“看样子你们是一伙的。”酒保隐隐不耐,用下巴指着不远处的两位女士。
“是彭布鲁克。”安吉拉回头和青年打了个招呼,“我该走了。”
“嘿,这就走了吗?”
“我可不想打扰你们。”安吉拉故作调皮地眨眨眼。
随着破旧的大门重新阖上,酒馆内部的光线再度昏暗下来,窗外红色的日光映照在玻璃上,给室内平添了一份暧昧。
“你和安吉拉已经要好到把我们的老地方都告诉她了?”彭布鲁克半真半假地抱怨。
“那只是碰巧,”弗洛拉为自己满上一杯酒,“那位半精灵冕下不太愿意亲自出手。”
“连安吉拉都不行?”
弗洛拉嗔怪道:“你又打听到了什么奇怪的消息?”
“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彭布鲁克熟门熟路地从酒保手里拿过一只酒杯,那是他今天一天最完美的杰作。
“他们在赌迪安杰洛跟安吉拉什么时候好事将近。”他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女友,后者看上去像是被呛住了。
“安吉拉可是近年来最接近迪安杰洛的存在,你知道的,精灵族消失的现在,如果他不想孤独终老的话,安吉拉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没有爱情的滋润,这帮魔法师会立刻死去?”弗洛拉不屑地说道。但她早就把主意打到迪安杰洛身上了,不论是真是假,这对隐藏在巴顿公国的阿尔寇沙都是最好的保护。
“别这么说,你对贵族不了解吗?在继承爵位前,他们无非谈恋爱谈对象谈感情。”话音刚落,彭布鲁克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惹来弗洛拉的不解。
“抱歉,”他笑着摆手,“我好像在说我自己。”
弗洛拉借着晚霞认真地端详对面的青年。兴许是夕阳太过美好,也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安静,彭布鲁克咽下笑声:“怎么了?”
“我希望,你能一辈子谈恋爱谈对象谈感情。”弗洛拉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这句话你可不能对别人说。”
他何尝不明白弗洛拉话里的含义。明面上他代表的是加尔伯爵血脉的延伸,第法利特守护者的离去是帝国无法承受的损失,而他的上位无疑是加诸在帝国损失之上的。
“走吧,我们去谈一场恋爱。”椅子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弗洛拉起身,在酒保的死亡凝视下朝坐着的青年伸出手。
谈一场轰轰烈烈,或者悄无声息的恋爱,过程不重要,只要阿尔寇沙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安吉拉回到了最初的巷子,她安静地站在巷口,没有人会冲这里瞥上一眼,因为这条萧瑟的商业街上连商铺老板们都懒得出来。
巷子的右边就是她来时的方向,她依附在爬满绿叶的墙壁上,探出脑袋。那里是花园广场,拉夫特里的石像所在。
拉夫特里,这个与梅赛克斯齐名的传奇法师,他的最得意之作应该就是凝望时间的轮回罢。
安吉拉打了一个哆嗦,手心向内牢牢抓着自己的衣领。厚实的布料仍然没法带给她安全感,她想将手伸进衣领内,说不定那纤薄的胸膛已经腐烂,白色的骨头上缠绕了黑色的液体,被腐蚀得面目全非的五脏六腑中同样有黑色无状物摇曳流动。
安吉拉捂住自己的嘴唇,她想把越来越多的干呕吞回肚子里。
如果今天她没有找到迪安杰洛就好了,如果弗洛拉一早就知道他在哪里就好了。光明神在上,她似乎看到了幻境中比自己身上的黑色液体更恶毒的情绪。
那种情绪是仇恨。
她恨弗洛拉,恨迪安杰洛,恨科妮莉亚。她恨母亲为什么会得病,恨父亲无能为力,恨巴顿公国的弱小无力。
最后,她怀着无可救药的仇恨,看向自己的身后。那是一座阒静无人的巷子,黝黑、悚然,像传闻中邬尔里克森林深处的巨兽张开嘴巴,往前一步即万丈深渊。
身后绚烂的魔法灯亮起,光明突兀地投掷在她的脚下,与眼前黑黢黢的巷子一线之隔。
她回过神来,一步一步退回光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