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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大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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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希有只觉得天寒地冻地,实在是想早点钻被窝,他说道:“哎,无所谓的,无所谓的。”
何谷至环顾四周,问道:“哥,你现在就生活在这里吗?”
他似乎对这个环境并非多么满意,他说道:“你真的不回家了吗?”
何希有怕自己说要回家再把给气出个好歹来,他有一搭无一搭地说道:“不了。”
“为什么啊?”
何希有随便说道:“那地风水不好。”
何谷至还以为自己没听清呢,又问了一句:“啊……什么?”
何希有惊讶道:“你不知道啊?”
何谷至:“什么意思?”
“早就算过了,那地方风水不好,”何希有说,“住了倒霉,折寿缺钱感情不顺,你看我这婚姻,唉。”
何谷至怀疑道:“真的假的?”
何希有煞有其事地道:“不然我为什么非要走?”
何谷至猜何希有应该是在骗他,他笑了下,说道:“你又取笑我了。”
何希有有点没意思地说道:“你长大了,能听出正反话了。”
“你喜欢郑奇一啊。”何希有随口问道。
何谷至一口茶水喷出来,喷了何希有一脸,何希有闭着眼睛,感觉自己火冒三丈,他险些就要破功,何谷至道:“你怎么能这么说?”
何希有:“?”
何希有说:“什么怎么说?”
何希有看何谷至臊得居然小脸通红,他莫名地说道:“不会吧?”
“不会你们还是纯爱啊。”何希有觉得无比不可置信。
何谷至并不明白何希有口中的“纯爱”的深层含义,说道:“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何希有简直不敢相信,何谷至这个模样,看上去和他上辈子刚谈恋爱的时候别无两样,分明是恋爱脑上头的样子。
何希有说:“你才十五岁,怪早熟的。”
“你是喜欢他很久了吗?”何希有感觉自己挺心平气和的,甚至有点在看自己上辈子热闹的感觉。
何谷至有些试探着道:“哥哥,你真的不喜欢他了吗?”
何希有说:“嗯呐。”
何谷至道:“为什么啊?”
何希有说:“也不是多帅吧,反正就是感觉不是很配得上我。”
何谷至:“……”
“哦,”何谷至明显不是多么认同地道,“ 我倒是觉得郑二郎一表人才。”
何希有说道:“嗯嗯,你俩是合适的。”
王劝又重新穿上蓑衣出门去了,临出门前,对何希有说:“我去去就回。”
何希有说:“路上小心。”
何谷至看见王劝走了,犹豫了片刻,说道:“哥哥,郑二郎不是很好吗?如果你和他成亲了,爹也不会生气了,一切又能回到以前的样子了。”
何希有看他的神态不似作伪,可是他却一个字也不信。
何希有已经不在何家了,他也不需要在照顾任何人的脸面了,没必要装出那副兄友弟恭的模样,他说道:“你真的希望我能回去吗?”
“你若是喜欢郑二郎,你自己和他成亲不就得了,少了我这个中间商赚差价。”何希有不管不顾地道,“你去吧,我不稀罕。”
何谷至感觉已经不认识他了,说道:“哥哥,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觉得离家出走让何希有变得面目全非,他说道:“你真的不该再留在外面了。”
何希有说:“这才是我,我本来就是这样的。”
“我觉得你也是这样的,”何希有说,“我才发现咱俩的性格其实都差不多,原来你也是被感情左右,会冲昏头脑的人,咱俩谁也不比谁聪明。”
何谷至说:“这又是什么意思?哥哥,你总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从小就是这样。”
何希有说:“我的意思是,你也为了男人在做一些傻事。”
“你想想我说的话吧,”何希有说,“我不回家,也不和郑奇一成亲,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你没必要担心我从你手中抢走什么,你也能光明正大的和郑奇一在一起了。”
何希有说道:“这才是你最想要的吧,你只是小,你还没想明白,以为家里必须要有一个哥哥,其实不是的。我是可有可无的。”
何谷至却忽然道:“可是我很想你啊。”
何希有:“……”
何希有道:“……你什么?”
何谷至道:“我这半年多,一直都很想念你,我不知道该和谁聊天,家里只有一些顺着我说话的仆人,我不喜欢他们,爹娘也不喜欢我贪玩,我……真的很想你。”
这倒是完全出乎何希有的意料了。
何希有说道:“那你……”
他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那你怎么不来找我?”
“我刚就说了,”何谷至道,“爹不允许我来找你的。”
何希有干干巴巴地道:“哦哦。”
何谷至尚且殷切地说道:“你会回家吗?”
这时候的何谷至就又想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像是年幼时那样,最喜欢、最崇拜的人都是自己的哥哥。
只是后来的一切都变质了。
何希有明白了——是因为他打乱了节奏。
他离开了何府,掐断了何谷至对他尚且处在萌芽期的仇恨,让十四岁的何谷至在他离开之后,失去了对他的恨,反而开始想念起了他的好。
何谷至还小,他的道德和性格尚未成形,他还一切都处在混沌的状态中,他或许是对何希有有敌对的意识的,他想要回来和何希有抢些什么东西,对那个仅仅是因为大了自己几岁,就处处压他一头的哥哥把心里是不服气的。
但是何希有却又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了。
这种嫉妒和敌对就一下子泄了气,没有了出处和来由,最后也就只能变成了想念,仿佛一切都不存在过。
何希有心里也很复杂,他一方面根本不可能再回何府,另一方面也无法原谅何谷至的所作所为。
可眼前这个小孩却还没有做错任何事。
何希有看着他,说不出一句重话来。
就算何希有知道,这只是因为何谷至还小,他还是未出笼的恶虎,但这只虎现在却贴着他的腿讨要关爱,何希有都没有办法。
何希有说:“我要是回去了,你喜欢的郑二郎怎么办?”
何谷至却说了一句何希有想也没想到的话,他道:“不过是个男人罢了,你不要的东西,我也不想要了。”
何希有:“……”
何希有这才意识到问题的所在,他问道:“什么叫我不要的东西你也不要了。”
“你喜欢他,是因为我喜欢他吗?”何希有变了脸色道。
何谷至道:“不是的,我只是怕你误会,我和他没有什么。”
何希有却已经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不管是不是郑奇一,他上辈子的遭遇都已经成为了定数,是因为何谷至才是他身边的那个定时炸弹。
何谷至对他的那种既爱又恨的感情,才是最可怕的。
何希有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门口,在心中期盼王劝能赶紧回来,但又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暴露了太多,赶紧去看何谷至,所幸何谷至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他还在劝说何希有回何府,何希有现在更不可能回去了,他说道:“别说了,我不可能再回去了。”
何谷至有些伤心地道:“你就一点都不想我吗?”
“你就宁愿和那个做杂事的小子一起,也不想和我回家吗?”
何希有感觉被他说得有点冒火,他这一晚上情绪波动实在是太厉害了,何希有长长地出了口气,说道:“都说过了,他叫王劝。”
何希有说道:“你要是想我,可以常来看看我,我一直都在这里,我在这儿过得很好,你也许听说了,我现在的生意很好。”
“这几天天气冷了,我怕有人喝多了冻死,给工人们都放假了,”何希有说道,“平时还是很热闹的。”
何谷至道:“那也比不过在家里日子过得逍遥。”
“在家过得好,但是也没钱,”何希有说,“说到底就是仰人鼻息,我实在是过不来这种日子了,我把何家让给你,你应该开心的。”
何希有一直不是那种很积极进取的性格,他甚至是有些懒散的,野心是有一些,不过大多数时间也还是只想干自己喜欢的事情。
何谷至见他怎么说都说不通,便道:“你说我能来找你,是真的假的?”
“我还以为你走的时候,连我也骂了,连我也不想见了。”
何希有走的时候确实是这样说的,不过这时候也不能承认,他觉得何谷至估计也不会真的总来缠着他,便说道:“你想来就来吧。只是别让爹知道。”
“爹也是惦记你的,”何谷至道,“你走后,谁也不能提起你,一提他就要生气,我听老李说,那天有人请爹喝酒,不知道咱们家的事情,上了你的酒,那人知道的时候爹已经喝了,后来那人来跟他告罪,爹也没有生气,还是喝了那酒。”
“那是当然,”何希有说道,“因为确实比较好喝啊。”
何谷至道:“我是说,他已经不生气了。”
何希有已经开始觉得有些烦了,就在这个时候,他终于听到了让他欣喜的声音,门口传来了脚步声,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王劝浑身是雪地说道:“没找到人,我送你回家。”
何谷至茫然地道:“怎么回去?”
王劝冷冰冰地道:“走着回去。”
“这么厚的雪,马车也走不动,”何希有说,“这里离家也不远,你还是趁着还不算太晚,回家去吧。”
何谷至显然不是很想走,他刚从外面进来,知道外头冷得很,西北风恨不得吹进人的骨头里,再加上雪又下大了,更是难熬了。
何谷至道:“我今晚能和你睡一晚吗?”
何希有一听这话脑袋都要炸了,他赶紧去看王劝,王劝想了想,说道:“我背你吧。”
何谷至和何希有同时说了声:“什么?”
俩人互相看了一眼,却是不一样的意味。
何谷至是不愿意,何希有是不高兴。
何希有说:“一步两步也就算了,这么远的路,你怎么背啊,他都是大人了,比你还大两岁呢。”
王劝道:“无妨,我个子高。”
何希有说道:“高个屁,我看你俩差不多,实在不行就……”
他下定了决心,说道:“实在不行就在这住一晚。”
王劝却已经想好了,他对何谷至道:“我背着你,你带着蓑衣,一会儿就到家。”
何谷至道:“可是……”
“快,”王劝催促道,“我还有事。”
何谷至没有办法,又看了眼何希有,见何希有确实没打算再找别的办法了,只能下了地,王劝把蓑衣递给他,那蓑衣已经被雪打湿了,冰凉冰凉的,何谷至哪里受过这种苦,登时说道:“我还是住一晚上吧。”
王劝却已经一把给他挂在了脖子上,三下两下系上了,架住他的胳膊,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一蹲身就给他背上了。
何谷至叫了起来,王劝回头对何希有道:“我一会儿不回来了。”
“直接回家啊?”何希有有些不放心,赶紧去找自己的棉袄,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王劝:“不用,我很快。”
说罢,还不等何谷至做出反应,他空出一只手,打开门,迎着风雪就这么出门去了。
王劝的脚程确实是很快的,他毕竟有些外家功夫在身上,就算背着个人,走路也像是飘在雪上,路过一处不知深浅的雪窝,他看了眼,便踩着石头,一个纵身上了房顶,吓得何谷至啊啊大叫,王劝掂了掂他,说道:“别害怕。”
何谷至:“……”
“喂,”何谷至说道,“你多大了?”
风雪声音太大,王劝没听到,说道:“什么?”
何谷至贴着他的耳朵边,喊道:“我说,你多大了?”
王劝说:“十四岁。”
“我十五岁,”何谷至说道,“你过了年十四岁吗?”
王劝“嗯”了一声。
何谷至说:“我也是。”
他不说话,王劝也不搭理他,过了会儿突然道:“小心点。”
何谷至刚问完:“什么?”
突然就一阵失重感袭来,王劝带着他跳下了房顶,何谷至吃了一嘴的雪,“呸”了半天,他说道:“我衣服里进雪了!”
“马上到了,”王劝道,“回家换去吧。”
何谷至难受死了,他又冷又难受,说道:“我腿麻了。”
王劝没回他,何谷至就拍他肩膀,问道:“你听见了吗?我太难受了,你捏得我腿好疼。”
王劝无可奈何,只能在一边给他放下,何谷至不想站在雪堆里,勉强用脚尖站在房檐下面,站得东倒西歪,王劝给他伸了只胳膊,让他扶住自己。
何谷至终于站好了,他抖了抖自己的衣领,说道:“都怪你,雪都进我衣服了。”
“我也有,”王劝说,“好了吗?”
何谷至看他如此不通情理,也不太惯着自己,说道:“好了。”
王劝蹲下身,他又趴在了王劝身上,王劝这次提醒道:“我要走了。”
何谷至说道:“也不知道我哥到底看中你哪儿了。”
也不怪他对王劝一百八十个不满,何谷至平时身边围着的都是些对他关心备至的人,平时他打个喷嚏都能当病治的,从没见过王劝这样这么不把他当回事的人。
何谷至道:“我问你话呢。”
“你跟我哥身边,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王劝一直没搭理他,何谷至又去拍他的肩膀,王劝不耐烦道:“别动。”
何希有说:“我给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吗?”
“我不知道,”王劝说,“你闭嘴吧。”
何谷至也不知道他这句“不知道”到底是回答了哪个问题,但是王劝又似乎要生气了,他也不太敢惹,只好闭了嘴。
王劝果然像他说的一样,不消片刻就给他送回了家,给他送到何府的时候,王劝给他放下了,何谷至道:“行了,你走了。”
但是他说完,又看见王劝一身雪水,膝盖一下泥泞不堪,他忽然想到,如果他哥知道了他就这么让王劝走了的话,会不会生气?
想到这里,他说道:“喂,你要不要进来换身衣服?”
王劝却根本不领情:“不用了。”
“我让你进来换衣服,”何谷至道,“你听没听见啊。”
王劝不吃这套:“不用,我走了。”
何谷至说着就要去抓他,但他怎么可能是王劝的对手,王劝只是一挥手就挣脱开了,他微微皱着眉头看了眼何谷至。
何谷至让他这一眼看得有些毛,说道:“你什么意思?我让你进来换衣服,是给你面子,你还不要?”
王劝只觉得他非常幼稚,但何谷至的这副骄傲的模样,又有点像何希有,是以王劝也不怎么讨厌何谷至,甚至心情不错,挺耐心地说道:“我还有事。”
门从里头被打开,一张熟悉的脸探出来,老李说道:“哎?二郎回来啦。”
“这位——”老李说道,“谁啊。”
王劝明白老李故意装作不认识自己,他简短地道:“人送到了,我就走了。”
“少侠留步,”老李说道,“雪天风大,还是等风息了在走吧。”
王劝想到老李也许是有话想说,犹豫了一下,没再推辞,他说道:“那我叨扰了。”
何谷至更生气了,他道:“我叫你进来,你就不进来,怎么老李一说,你就留下了?”
王劝被老李引进来,简单道:“盛情难却,再推辞就不识抬举了。”
老李说道:“少侠给我面子了。”
“ 郑二郎刚还差人送来了信,”老李说道,“他说今天天气实在恶劣,就不去看冰雕了,择日再去,我正寻思着叫人去找您,您这就回来了。”
何谷至没提自己见到何希有的事情,他说道:“我累了,给我准备热水。”
“早就备好了,”老李赶紧道,“您一出门我就准备好了。”
“少侠也洗个澡,”老李对王劝道,“万姝,你引着少侠去客房。”
王劝跟着那个名叫“万姝”的女子走过长廊,何府果然气派,雪后更添了浓郁厚重的意境,走在长廊里,看着外头的松柏和红梅相映成趣,假山上落着错落的雪层,显出富贵的景象。
万姝将他引到一处房间前停了下来,推开门说道:“请。”
王劝无意久留,又不清楚万姝的身份,犹豫了片刻,说道:“只需要给我准备身衣服就好了,我换完就走。”
万姝道:“您稍等。”
说罢便行了个礼退下了。
王劝在屋里待了会儿,看着这屋里陈设,即便是一处最不起眼的客房,也是红木太师椅,不缺字画瓷器,一看便知道这家主雄厚的财力。
王劝心想:“这便是何希有长大的地方吗?”
也不知道在这种富贵的人家中长大的人,怎么养成的那样敏感多情的性格。
何希有既没钱,也不花心,反而每天愁云惨淡地坐在柜台前,觉得自己年华易逝,身边空空如也,实在是浪费青春。
何希有近两个月总是在柜台上摆一面铜镜,一边照镜子,一边哀嚎:“我这么好看,为什么没有人来爱我啊?!”
“我好看吗?”他扭头看王劝,“你说实话,我不生气。”
但是无论王劝回答“好看”还是“不好看”,他最后都要生气。
王劝一想到何希有那个模样,就觉得非常好笑。
正思及此处,背后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王劝转过身来看向门口,老李拿着一身衣服,肩膀上搭着一块擦身布,关上门进来了。
王劝曾经见过老李一面,是为了帮何希有捎出那封信,何希有不太讲自己在何府的事情,不过偶尔提起来的时候,便总说起这个老李。
王劝从他的嘴里,对于老李已经很熟悉了,知道他是一个非常不靠谱的管家,贪生怕死,贪财好色,不过唯独就是对何希有很好。
老李一进来,就马上低声道:“少侠,我家郎君可还好?”
王劝说:“他很好。”
老李说道:“那就好,我在这何府 ,人多眼杂,我一个人干着好几个人的活儿,总也没有机会出去看一看他。”
王劝道:“他知道你的心意,是不会对你生气的。”
“并非如此,”老李道,“我若是白天去,我总担心要好事之人看到了,传到老爷那里,要给他惹麻烦,我晚上去过几次,也并没有他的身影。”
王劝道:“他之前在我家住的,是最近才去店里住。”
老李念念有词:“原来是这样。”
王劝道:“你有什么话要我捎给他吗?”
“没有的,”老李却说道,“他好就行了,我知道他在哪儿都能生活得很好的,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虽然看着莽荒,不过其实心里有数的。”
王劝说:“确是这样。”
“不过我却有些东西想你捎给他,”老李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说道,“这个给他。”
王劝:“……”
“他不缺钱,”王劝也不知道这么多钱,以老李的薪水要攒多久,他说道,“他肯定不会收,还是罢了。”
老李道:“无妨无妨,我有外快。”
王劝:“……什么?”
老李道:“哎,我油水很足的。”
王劝有些无话可说,他道:“是吗?”
“嗯嗯,”老李道 ,“放心吧,我有钱的。”
王劝也不知道该不该收,老李却执着地放在他手里,说道:“拿着吧,你们在外头也不容易,唉,我们家郎君还是个小孩呢。”
老李道:“如今天寒地冻的,让他多买层棉被,别冻着,今年是做不成火墙了,多添几个火炉吧。”
王劝说:“知道了。”
老李对王劝还是挺放心地,他赶忙道:“瞧我光顾着自己说了,你快脱下来换衣服,你今年多大?”
王劝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十四岁。”
“哦哦,”老李说道,“你俩都还是小孩呢,我上次去你家,看见你爹似乎腿脚不大利索?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
老李:“你娘呢?”
王劝终于知道何希有为什么对老李的感情既爱又恨了。
这个人真的太烦了!
王劝一脑门官司地应付完老李,手里揣着一锭银子,终于从何府走了出来,外头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是因为雪厚,映照着天色也似乎还亮着。
王劝自己轻装简行,脚程快了不少,他一拐角正要起步,却听有人叫他,一回头,何希有躲在路边,鬼鬼祟祟、哆哆嗦嗦地道:“你怎么进去这么久!”
王劝:“……”
王劝皱眉道:“你一直躲在外头?”
“也去茶馆坐了会儿,”何希有也火大得很,“我以为你很快就出来了,你进去干什么去了!”
王劝不由分说地一把把何希有抓过来,让他趴在自己背上,他把何希有背了起来,摸到他身上一片冰凉,王劝把手伸进他的靴子里头,只觉得这脚冻得像块石头。
王劝不可置信道:“你疯了?”
何希有说:“我担心你!何谷至才是疯子,我怕你出事。”
王劝道:“他手无缚鸡之力,我能出什么事?你怕不是要冻死在路边?”
这几日每天都有人冻死,王劝只觉得一阵后怕,随之而来的就是火冒三丈。
何希有说道:“你别这么说。”
王劝也觉得自己说话说得重了,他道:“我真怕你冻死。”
何希有又没难过多久,好奇道:“你进去干什么了?换了身衣服?”
“见到了你说的老李,”王劝说道,“我看他好像有话要说,就跟进去看了看。”
“哦,他说什么了?”何希有也挺想老李的,说道,“我以后有钱了,就给他接出来,他也受苦了。”
王劝想到老李说自己有油水的话,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何希有说,他道:“老李给了你一锭银子,让你买被子,多穿点。”
何希有有些感慨,说道:“这个老李。”
随即又道:“钱呢?”
他在王劝身上摸索,王劝不太自然地说道:“别乱动。”
“啊,”何希有摸到银子了,说道,“这么多啊,他哪来的钱,不会是把养老钱都给我了吧。”
王劝说:“他有钱。”
何希有道:“看来没少捞外快啊。”
王劝觉得何希有和老李能志同道合,多半也有些臭味相投的缘故在里头。
何希有手里拿着那一锭银子,心里也有些复杂,老李虽然这么久了都没去看看他,但也是心里有他的,他在王劝背上伤春悲秋,唉声叹气了一会儿,说道:“今天太晚了,我跟你回家吧。”
王劝也是这么打算的,他本来也不打算把何希有自己送回酒馆,就这么背着何希有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何希有说:“你比我小,按理来说,应该我背你的。”
王劝今天说了太多话了,已经有点烦了,说道:“闭嘴吧。”
何希有:“你越长大越烦了。”
“当然是担心你才过来的,”何希有说,“你背着个人怎么都走那么快啊,我都追不上。”
王劝说:“知道了。”
“知道个屁,”何希有说道,“你也快有那些男人的臭毛病了,果然长大了就不可爱了。”
王劝问:“你什么时候觉得我可爱过?”
“倒也没有过,”何希有说,“真的好冷啊,快到了,快到了。”
何希有到家的时候,已经困得不行了,先钻进被窝里眯了一觉,后来被王劝叫醒,让他泡个脚,何希有懒得动,王劝蹲下|身,给他把袜子脱了,把脚伸进热水里,何希有登时清醒了,说道:“啊。”
何希有迷迷糊糊地问道:“你爹睡了吗?”
“刚也给他送了水,”王劝站起身来,找了个凳子坐下,等着收洗脚水,说道,“你可以一边睡一边泡,一会儿我收了。”
何希有喃喃道:“那多不好啊。”
王劝说:“伺候几个都是伺候。”
何希有倚着床杆,被热水蒸腾得有些出汗了,他感觉暖和起来了,抱着肩膀,说道:“你真好,以后肯定会有很多女孩喜欢你。”
也不知道王劝会喜欢什么样的人,王劝小小年纪,性格就这么沉稳,又有担当,似乎什么也的女孩都配得上。
王劝:“?”
“有毛病吧。”王劝说道,“都说了不成亲。”
何希有说:“真的这么打算啊。”
王劝“嗯”了一声,何希有不明白了,问道:“为什么啊。”
何希有道:“有个人陪着多好啊,你做什么都不孤单了。”
“我现在也不孤单。”王劝说,“你和我爹不都在吗?”
何希有:“但我们又不能陪你一辈子。”
王劝说:“你活到六十岁就打算死是吗?”
何希有:“少放屁。”
何希有道:“但是我的意思是,我也会有我自己的爱情,我肯定就顾不上陪你了,到时候你就又只剩下壹个人了。”
王劝道:“你要和我绝交吗?”
“不会啊,”何希有说,“肯定不会那样啊。”
王劝:“那就无所谓。”
何希有真的得很佩服王劝的心态。
王劝反问道:“所以你只是害怕被抛下是吗?”
“也不全是,”何希有说,“我还是想有人能和我分享生活中好玩的、或者不好玩的事情,如果有人能只爱我,只喜欢我,多浪漫啊。”
王劝道:“不明白。”
“水凉了吗?”王劝问。
何希有:“还没有。”
王劝又坐回去,说道:“凉了说。”
何希有道:“就是那种,能包容我所有的缺点,无论我怎么做,他也会在所有人中坚定的选择我的那种感情,为什么总不能让我遇见啊。”
王劝快听困了,他点了点头,何希有道:“我好想有人能接我下班,然后和我一起牵手散步,回家做点饭吃,多幸福。”
王劝说:“你不是就住楼上吗?”
何希有道:“你能闭嘴吗。”
“我和你这个小屁孩没有话说。”何希有有点愤愤的。
王劝被他骂习惯了,他道:“嗯。”
何希有:“你真的好让人烦啊。”
王劝不耐烦道:“说话也不行,不说话也不行。”
何希有一脚洗脚水掀过去,说道:“我看见你喘气就烦。”
王劝:“那我走了。”
他说着真的转身就走了,过了会儿又回来,何希有的洗脚水已经凉了,又重新躺回了床上,困意也没有多少了,看着天花板发呆。
王劝刚去给王如悔收了洗脚水,又给他的也倒了,把洗脚盆收了,这才脱鞋上床。
何希有给他让开,让王劝睡在外侧。
王劝说道:“还在生气?”
“没有,”何希有从来不记仇,也没真的和他生气过,只是在想事情,他道,“你觉得何谷至怎么样?”
王劝没什么兴趣,说道:“不了解。”
“你就说感觉。”
王劝:“还行。”
在王劝嘴里的“还行”已经是相当不错的评价了,何希有这回是真的有点不高兴了,半天都没说话。
王劝说:“你让我说的。”
何希有说:“嗯,我现在让你闭嘴了。”
王劝:“我不认识他,怎么说?”
“不认识就还行呗,”何希有问,“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人?”
王劝犹豫了片刻,何希有道:“我不生气。”
王劝道:“你不聪明。”
何希有:“……”
“滚出去。”何希有平静地说。
王劝笑了,何希有听见他的笑声,意识到王劝就是故意在气自己。
王劝道:“我不认识何谷至,不过你不喜欢,估计是他做了什么事吧,我也不喜欢他。”
何希有:“那你还送他回家啊。”
王劝:“不送,不就要和你一起住了吗?”
何希有完全没想到他是这么想的,居然如此细心,一时有些感动了。
王劝道:“你那么不喜欢他,我看他赖着不走,不得赶紧送走他吗?”
何希有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何希有想,王劝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讨厌何谷至,却能设身处地地为他考虑,为什么他遇到的那些男人都还不如这个小孩呢?非要问问他为什么,问他要个说法,要个身份,什么都还没付出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讨要约定。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他真是倒霉死了。
外头的寒风烈烈,像是憋着一股劲儿要把房屋吹倒一样,王劝起来添了两次火炉,何希有没有觉得很冷,他和王劝盖着一床被子,俩人互相依靠着,就这么挺过了这一年最冷的漫长一夜。
第二天早上醒来,风雪已经歇了。
打开门一看,一片白雪皑皑,眼神所及之处都是厚重的雪层,甚至连院子里的柴火堆都盖住了,王劝一大早就开始铲雪,用铲子铲了好几下,才挖出柴火来,房檐上的雪层被震动下来,掉了他一身,王劝没躲开,被雪埋在了下头,成了个雪人。
何希有正好看到这一幕,哈哈大笑起来。
王劝有些无奈地吐出去两口雪,王如悔也走出来,笑着说道:“快回屋换身衣服。”
王劝却拿着铲子,铲了大半下的雪,何希有顿时感觉不妙,正要跑,被王劝一铲子雪盖在了脸上。
何希有被凉得一激灵,说道:“啊啊啊啊!”
王劝笑道:“谁让你笑我。”
何希有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四处寻找能报仇的工具,回屋里抓起了一个王如悔用来晒豆子的簸箕,直接就杀了出来。
王如悔道:“哎,你俩别冻坏了。”
何希有铲起来了一簸箕的雪,追着王劝满院子跑,俩人在没了半个身子的雪地里追着打雪仗,何希有很快就冻得手通红,王劝却还像个没事人一样,何希有打也打不过,追也追不上,让王劝结结实实地灌了好几下雪,终于不玩了,躺在雪地上,说道:“不玩了。”
王劝难得像个这个年纪的少年一样,说道:“认输了?”
“认输了,”何希有又不觉得害臊,他说道,“打不过你。”
王劝拎着他的胳膊,把他扔到一边去,何希有在雪地里滚了一圈,然后滚到了院子中央,王劝继续捡柴。
王如悔道:“今天不开张了吗?”
“不开了,”何希有快乐地行事了当老板的权利,宣布道,“今天放假啦。”
王如悔道:“也是,这个天气,应该没有人会出门。”
何希有却想去看冰雕,他问王劝能不能去,王劝说:“估计都被埋下去了吧?”
“也是。”何希有有些失望。
王劝道:“可以去看看。”
何希有:“真的吗?”
“这有什么真的假的,”王劝不解道,“想去就看看呗。”
王如悔也说道:“只是路上要小心,估计有不少东西埋在脚底下,这路估计不好走。你们早点出发。”
何希有高兴道:“耶!”
王如悔笑了起来,说道:“你们吃了早饭再去吧。”
何希有难得放假,兴奋极了,早早地和王劝做好了准备,穿得极其厚重,裹得只看见一双眼睛,王劝说道:“风已经停了。”
何希有:“昨天冻死我了,我不能再冷一次了。”
王劝道:“你……算了,走吧。”
真是太好了,何希有想,王劝的情绪实在是太稳定了,无论自己提出多么无理的要求他都能答应。
要是能一直这样也行,何希有甚至有了这样的念头,反正王劝也不想谈恋爱,他能一直这么陪着自己也行,也比自己一个人要好。
何希有实在是太想抓住点什么了,他很快又意识到自己这样想是不对的,马上遏制住了这种念头。
王劝和他走了近一个时辰,何希有一点都不觉得累,甚至觉得无比的轻松快乐,他和王劝一路上谈天说地,说了好多话,何希有看着这大雪过后,仿佛京城都变成了无人之境,觉得自己非常渺小,自己的痛苦和悲哀仿佛也不值一提了。
这世界只剩下小小的他和王劝,他们两个都是那么简单,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仇恨,没有爱情的烦恼,只有单纯的快乐。
何希有说:“弟弟,你要永远陪在我身边啊。”
“行,”王劝严谨地说:“如果我不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