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善录》微生宫主

351、看取是非里外身

　　立春了，皇帝的身体看起来犹如风中残烛，叫江黛青难掩忧色。看犹侍立他身侧的贺恭，面色倒一如既往。
　　皇帝似是早已不在意江黛青的心思。循例问完河东道案情，沉默少倾开口道：“太子的大婚，朕，看不到了。待他除服再说，交与天命吧。”看向江黛青，他道：“还有一桩婚事，要交由你来筹办。”
　　江黛青戒备地瞟了皇帝一眼，一脸难以置信。虽然戴着覆面，大约还是被皇帝察觉，他没好气儿地说：“要不是朕的弟弟不体贴，朕也不放心你这个有前科的弟妇！”
　　“嵇丰休妻也该再娶！”皇帝说得烦躁：“朕将此事交给内侍省，他却上折子说自己人微言轻又身体不好，拒绝议亲！”
　　“这分明是在嫌交给内侍省办轻慢了他这个亲王！”皇帝忿忿道：“只你！祾王妃！身份贵重！”他道：“朕也不管合不合他心意了！他的婚事，交给你了！”
　　江黛青妙目圆瞠，震惊不已。然而想到嵇丰牵涉在了国贼案里，这倒是个调查他的好机会，她便顺水推舟接下了这个任务。
　　“臣妇遵旨。”
　　回到府里，江黛青把皇帝的话告诉了嵇元。嵇元却想不明白：“丰弟在皇兄面前，一向逆来顺受，不像是会这样无事生非的......”
　　谁知道呢！江黛青暗想，人心叵测，谁能猜到看似柔弱温顺的晏王竟然会毒害兄长们。也难怪他和梅言投契，表面看都是一般的人畜无害，背地里却视人命如草芥，深藏不露。药是他下的，他自然知道皇帝已经风烛残年，肚子里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有这个由头也好。”江黛青宽慰嵇元：“回头我抽空去看看他，顺便将他和那国贼的事问清楚。”
　　“嗯。”嵇元颔首。
　　惦记着太子的事，江黛青决定去找澹台素滟商议。她虽然贵为王妃，但少在京中走动，哪有耳聪目明的宁远侯夫人消息灵通？她特地使人光明正大地向宁远侯府投来门帖，表示将带白杏儿一起登门拜访。
　　宁远侯府回了帖，拣定三日后邀江黛青等人过府一叙。江黛青如期赴约。
　　白杏儿已经将身体养好，面色红润的她穿得淡素，倒显得出水芙蓉一般。江黛青观之不足。只是她虽坦然就看，却也不开口言谈，在江黛青的目光下安之若素。这样的人，着实少见。
　　“你想念河东的兄长吗？”江黛青不得不主动找些话来。
　　白杏儿婉约一笑：“兄长一切都好。”她反问：“这不是王妃前儿才对杏儿说的话吗？都好。”她带着一脸淡然，笑道：“杏儿也一切都好。”
　　江黛青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隐约的焦躁。白杏儿的话，透着几分古怪。未及深想，同在京中，宁远侯府并不遥远。
　　率先下车，江黛青亲自转身伸手，来扶白杏儿。她便由着她掌住纤手，将她拉下马车。甚至一直拉进了宁远侯府。
　　澹台素滟和林穹一同在前院迎着。看江黛青拉着白杏儿，澹台素滟笑道：“你还嫌不够张扬？”她劝道：“已经有说闲话的了。我等无妨，你身在是非中，还是多注意为妙！”
　　“闲话我听得多了！是非？”江黛青笑道：“我不找旁人是非不错了！”
　　话虽是这样说，她还是不免问道：“什么闲话？宁远侯府已经如此低调，还有闲话？”
　　澹台素滟方要开口，却被林穹抢白了。
　　“就是！”他抱怨道：“说什么祾王妃要往我府里塞人，叫我纳妾！”
　　“啊？”江黛青顿时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皱着眉头问道：“我疯了我？往你府里塞什么人？”视线转向白杏儿，似是寻求她赞同。待看到她的微笑，忽然意识到，流言是冲着她来的。
　　“呃......”
　　江黛青松开了白杏儿的手，正要措辞，就听她轻声道：“王妃、侯夫人不必介怀。民女没把那些不入耳的话放在心上。”
　　江黛青当即反驳道：“放不放心上是一回事。”她冷哼一声：“终归我要理一理京中人的舌头！”
　　澹台素滟立时劝道：“黛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你背负得够多了！”
　　“正是因为你们这样想，才无形中助长了那些人的邪魔妖风！”江黛青说得掷地有声：“无规矩不成方圆！错，在于闲谈而论人非！积毁销骨，这绝非女子立身之世道！”
　　澹台素滟欲言又止。她何尝不知？看向心意已决的江黛青，她如鲠在喉，万语千言难以出口。
　　林穹呆愣愣地不知江黛青怒由何来，看澹台素滟眼中含泪更是紧张，脱口而出：“你们......也别太担心！便是真要我纳妾，我也纳就是了......”
　　江黛青差点儿没笑出来。如果不是看到澹台素滟猛地看向林穹变了脸色，白杏儿一向淡然神情也有些松动，露出些迷惑的神色。
　　“夫君若想纳妾，大可以交给妾来操办。”澹台素滟本就沉稳的声线更是阴沉：“犯不着惦记着王妃视如亲妹看待，饱受离丧之苦的杏儿。”
　　林穹慌忙辩解：“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江黛青不好插嘴他们夫妻的事。白杏儿也是装没听见。澹台素滟向林穹微笑道：“夫君放心！妾不是嫉妒的人！明日就会去替夫君操办这件事。”
　　“不！”
　　林穹慌得都把澹台素滟的字逼出来了：“秋光！不是你想的那样！”
　　澹台素滟转身的动作微滞，却并未停下，对江黛青和白杏儿道：“见笑。我们园内说话。”
　　三人丢下急得抓耳挠腮的林穹，自往内院而来。江黛青一路强忍笑意，叫澹台素滟叹道：“你也看到了，他就是这样无脑！”
　　江黛青焕然而笑：“我看你把他降服得不错！他是一颗心都在你身上的，你当真要为他纳妾吗？”她不觉提醒道：“林穹虽是武将，心却赤诚。你若当真做出这样的糊涂事......难保他日后不会分心......”
　　澹台素滟似是并不担心：“我没想当真这样做。但他也该好好吃个教训！”她不安地看向白杏儿，对上后者目光，柔然一笑：“省得他伤人而不自知。”
　　白杏儿低笑颔首。
　　“杏儿。”澹台素滟忽然驻足，对她道：“侯府你也熟，不必拘谨，且去逛逛。我与王妃说几句话来。”
　　白杏儿并不见怪，自行离去。澹台素滟身边二侍女悉数跟去，也不留下。
　　“有事？”江黛青笑问。
　　“先说杏儿。”澹台素滟神情凝重，叫江黛青也收笑凝听。
　　“杏儿心绪很不好！”
　　“什么？”江黛青很是意外：“她的心病已经国手治愈！”她说：“我相信他的判断。”
　　“心结不复存在，不代表心绪就回归正常！”澹台素滟语出颇急：“事情，只怕已经不能转圜！我不得已，要讨你一个主意！”
　　江黛青安慰她道：“万事有我。你只说，她出什么事了？”
　　“杏儿，想要出家！”
　　江黛青果然惊讶：“啊......这......”算不算有负白墨羽所托呢？这是她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
　　“难怪！”她转瞬间又想起：“物情万变伏还起，人生几何安足恃。何如物我两相忘，云在青山水在月......”
　　“怎么说到这个？”澹台素滟不解。
　　江黛青叹道：“杏儿小小年纪，有这样的领悟，足见她多慧多思。”她说得煞是轻松：“出家不出家，原也没有什么要紧的。若这是她发自内心的愿望，我便当替她排除万难，成全于她。”
　　澹台素滟又一次被江黛青的歪理邪说震惊：“这......黛青，你不劝劝她？”
　　“无情之物能感人，浮华言语从误身。”江黛青看向澹台素滟逗她道：“你不是也有过誓不嫁人的述怀之作吗？”
　　“归根结底，人的幸福各不相同。如果她的幸福，在世事之外，又有何不可？他日，她若觉得出家不幸，一句‘放弃’修行，又何等容易？”
　　江黛青说：“只要，她彻底放下了你兄弟，不再为他自苦......”
　　澹台素滟长叹息道：“谈何容易？我尚不能忘怀......”
　　“血脉相连。”江黛青直勾勾盯着澹台素滟：“理当如此。”
　　澹台素滟缓缓瞬睫，忍下泪意，抬眸看向江黛青：“黛青。你呢？放下了么？”
　　江黛青发出轻笑，看向天空：“大多数，都放下了。”她一一细数：“祖父，在洪都府，放下了。父亲，早在京城就放下了。母亲，放在了玉帘瀑。爱人，大约留在了木兰山驿......”还有一个友人，江黛青不自觉地看向澹台素滟。
　　澹台素滟轻声问道：“爱人？你......不爱祾王殿下吗？”
　　江黛青失笑：“小傻瓜！当然爱！若不爱，我安安分分地当个王妃，受享天家富贵不好吗？”
　　“可也是！”澹台素滟低头掩口而笑：“是啊......女人只怕为了爱，什么傻都是会犯的。”她看向江黛青，眼中流露出些许心疼，投以一句：“大傻瓜！”
　　两人相对而笑。从咯咯娇笑，直到放声大笑，笑得眼泛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