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善录》微生宫主

349、一缘一会一夜间

　　走开几步，步经意便开始挨个向他们道谢。姿态极其卑微，态度极其诚恳。莫说是风芍、太子，就是虞飞裳和她身边那姑娘，也都是陌生人。这些贵人却一个个地向自己这个草根施以善意，叫她感动之余有些慌张。
　　虞飞裳扶住她，问道：“你一个人来的？没有家人跟着吗？”
　　步经意这才讪笑着答道：“跟着……”觑一眼风芍，半是试探，半是实言：“跟着家里姐姐来的。”她挠挠头：“看他们把戏看入迷，失了姐姐踪迹……”
　　耳闻“扑哧”一笑，那跟着虞飞裳的姑娘突然抱住她手臂笑道：“我可不也是跟着姐姐出来玩儿的吗？”她意味深长地说：“只是，我可是要紧紧地跟着姐姐的！”
　　步经意眨眨她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想问问她们姓名，扫过太子与风芍，又生生憋了回去。
　　风芍什么都不说，一味笑。太子只得硬着头皮问一句：“天色已晚。我二人不便久游，就顺路相送一送，不知两位意下如何？”他今晚头一次出声，青涩的声音还带着变声期特有的余韵，听来叫人亲切。
　　“两位？”虞飞裳回首望向步经意，疑惑道：“你们……认识？”
　　太子不敢回答。步经意未嫁女，传出相识外男的话，终归影响其清誉。
　　风芍先对步经意开口，带开了虞飞裳的话题：“你姐姐在和京畿道指挥使他们叙话呢。你先跟着我们送这二位贵人吧。”
　　步经意听了这话立马点点头，彻底将心放在了肚子里。
　　虞飞裳与那姑娘相顾愕然。京畿道指挥使莫如先的名头，她们早有耳闻。为人正派，不畏强权，是个行事磊落的正人君子。京中治安交给他以来，聚众斗殴之事都少了。事关京中多权贵，不是等闲京官开罪得起的。但莫如先武艺尽好，他若出手阻拦，那些花拳绣腿的纨绔便打不起来。他又不是莽汉，肚肠里有的是婉转，在情在理劝来，久而久之，京中好斗争胜的风俗竟改了好些！一个是归德中郎将嫡长女，一个是京畿道佥事亲妹妹，这些变化都是亲眼看得到的。
　　“莫指挥？”何惜兮难忍惊讶，笑谓虞飞裳：“倒是哥哥的顶头上司！”顿时对步经意亲热了起来：“咦？你姐姐是什么人？”
　　江黛青表面上和莫如先并不亲近，步经意也缄口不言。风芍便与太子合计：“先送何姑娘？”
　　“何姑娘？”太子讶异于风芍认识这姑娘，然而转瞬又觉得不好太过好奇，与何惜兮一礼：“失礼。”点头认同了风芍的提议。
　　何惜兮看着太子好笑起来：“你难道不是应该说‘失敬’吗？失什么礼呀！”她是在笑太子太过拘谨。素来了解她的虞飞裳拉拉她的手，她便偷觑着太子掩口低言：“姐姐，不都说人以群分？他二人性格天差地远的，是怎么凑到一起的呢？”
　　风芍看太子局促，脸带笑意在前引路，装作没听到她们的絮语。他当前，太子就走在了步经意后面，跟着她们的脚步。步经意错身时看一眼太子，见他虽覥着脸，还是不时偷窥何惜兮一眼，会意地一笑。
　　何惜兮自顾自和虞飞裳说道：“还该是我送姐姐回家。”她回身看向认出自己的风芍，意有所指：“既然将姐姐带了出来，就还该亲自带回去才好。”
　　虞飞裳也想到了。原以为风芍等人是施璇的朋友，相送自己倒是无甚妨碍。但若是步经意的友人，只怕虽非孤男寡女，到底惹人非议。况且京中不少等着看自己行差踏错笑话的人。想到这里，她的脸色又沉下去几分。堂堂归德中郎将虎女，今生，只好如此了吗？
　　风芍将一切尽收耳中，顺着她们的意思，来到了平康侯府巷前，却又慢慢向着京畿道佥事的府邸折去，并未停步。
　　二女对视，领会了他的深意。
　　“姐姐好走，我也回了！”何惜兮将虞飞裳送上台阶，告辞道。
　　不是没礼数的人。虞飞裳向着风芍等人的方向，放大声音道：“多谢相送！”拍拍何惜兮的手，转身进了府门。
　　何惜兮跑下台阶，追上风芍，与他并肩道：“既已知我身份，当知我不消陪伴。”
　　风芍只笑道：“何小姐，今日赌摊前那样的事情，可不要再做了！”他提点道：“人有失手……”
　　何惜兮下意识回瞄了太子一眼，没作声。直到转过街巷，到了何府斜街，才倏然出手。
　　怎么可能是风行卫对手？何惜兮被风芍嬉笑间毫不怜香惜玉地踹飞了出去，交手尚不足五招。步经意目瞪口呆。太子则急急喊道：“舒华！不可无礼！”
　　为时已晚，太子欲要上前扶起何惜兮，却瞻前顾后，不能伸手。倒是何惜兮气急败坏，扯一把已经走到近前的他衣角，站起身胡乱拍拍身上泥土，蹙眉道：“京中还有如此高手？我竟不知！”
　　“小丫头！”风芍嗤道：“不知天高地厚！”
　　“哼！”何惜兮转身就跑，跑了两步，才忽然驻足，转身面向太子问道：“你叫什么？”
　　太子被问得一怔。风芍替他笑答：“延龄！”太子吓一跳，忙拉他衣袖，就听何惜兮念叨道：“延龄？哪个延？”
　　慌忙中，太子搪塞道：“延……颜色的颜……”
　　何惜兮闻言笑道：“你带着面具，今儿是看不到你颜色了！”她笑着跑开了，徒留太子红着耳朵和风芍低低怨怅：“那么多的延，我说哪个不好？偏说了这个……”连步经意都难忍笑意。
　　风芍和太子一路无言，要将步经意送回祾王府。
　　“我这些日没住在府里头。”步经意坦然相告：“姐姐叫我学习做生意，这些时日我在她的宴山楼住呢。”
　　“宴山楼？”风芍微讶。宴山楼的易主，与他主理一街之隔的添香馆不无关系。他似笑非笑地玩笑道：“看来你是要和我抢饭吃！”
　　步经意胆小，捂着胸口瞪大眼睛，一脸畏惧。这样子叫风芍很受用，只太子疑惑道：“你……也有自己的产业？”
　　风芍平日光风霁月，甚是不羁于时。他相貌、武功、才智都好，太子一时没想到他在京中还有买卖。
　　步经意弱弱地搭言：“宴山楼，是姐姐置办的产业……”言下之意，请风芍手下留情。风芍不买江黛青的面子：“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步经意看着风芍脸色，试探道：“为我们解围，不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吗？”
　　风芍乜步经意一眼，没想到她倒乖觉。随意承认道：“就不是为你，那两位贵人，也不好放任不理。”
　　步经意没再说什么。她的缄默倒让风芍意外。不讨饶，不论交，看样子是打算自己硬抗，风芍微勾唇角。果然江黛青身边，没有庸碌之流。
　　三人各怀心事，结束了元夜的际遇。
　　十六复印，太子着实忙了两天。江黛青和莫如先都不在京中，有些张牙舞爪之辈就又风光起来了。尤其是楚氏一族。
　　起先是宜寿郡主置办胭脂水粉，被楚家的姑娘们截了胡。她们仗着与堂表兄弟一起，人多势众，财大气粗，直接包圆了店铺里的东西，并且放出风来，说是二月之前的所有货品，他家都要了！气得尉先拂袖而去。正在府里委屈，不知道会不会叫莫如先为难，就听说京城有名的胭脂铺倚红妆送来了全套的胭脂水粉，足足六只精雕细琢的檀木香奁收纳，惊得她压过了欣喜。
　　连定国将军尉舍都被惊动了，冷下脸来找尉先，叫她将妆奁退回去，说是在朝为官，不能私收来路不明的东西，叫御史知道了，难免参上他一本。
　　尉先也怕带累莫如先，但她买不到胭脂，怎么办喜事？难得地硬着心肠与兄长争执起来，道是若他能替自己办齐嫁妆里该有的东西，她自然乖乖退回倚红妆的妆奁。
　　尉先沉吟半晌，终归只说道：“倚红妆有趁机造势之嫌，楚氏一族也确实做得过分。”负手而去。
　　尉舍的放任，让尉先恍惚了好一阵。他的意思，是自己的委屈，他其实都看在眼里了吗？临到出嫁，尉先才感受到一丝来自兄长的牵挂，她受楚氏挤兑都不曾堕下的泪，争先恐后地涌出了眼眶。
　　没能为难得了郡主，楚氏子弟就开始为难倚红妆。一家新开的胭脂铺，没有根基，没有依靠，在京中还不得任人拿捏？饶是洪茹之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也感到力不从心，应接不暇。旁人只笑她自讨苦吃，为争这蝇头微利去与大氏族为难，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江黛青的人情，能还就还。
　　倚红妆救人危急的义气之举，赢得了包括虞飞裳和何惜兮在内的一众急公好义之人的好感，本就大火的店铺更是日日人满为患。然而被户部的楚家人查检得不耐烦。不是上午来，就是下午来，每每赶光店里的客人。只是店里账目清清楚楚，轻易找不出任何问题发作罢了。
　　身为京畿道佥事的妹妹，何惜兮也受了一次搅扰，忍不住出言制止。来人都是官身，也不是无事生非，自然是理直气壮。然而，何惜兮几句问话就把他们打发了回去。
　　虽是奉命而来，但行的确是泄私愤事。这些官差既没有令谕，频繁查点账目也不合规制。洪茹之见有人为她出头，松了好大一口气，好生将何惜兮请到楼上端茶送水，亲热不已。何惜兮年轻识浅，也自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