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善录》微生宫主

347、细语温言行试探

　　江黛青一脸惊疑。梅言坐在她面前，问道：“假如，国中黑手，终将略胜一筹。陛下与太子殿下，都不能力挽狂澜，唯有君善即位，才能拨乱反正，延续献国国脉，平定天下。”
　　“以你对你的君善的了解，他会如何抉择？”
　　梅言的问题，显然别有用心：“你，会逼他，在家国，和情爱之间作选择吗？”
　　江黛青阖眸片刻，复又抬眼，隐藏下了自己所有的情绪。
　　“嵇丰，和那黑手，到底有没有暗通款曲？”
　　“他是献国亲王。心高气傲。”梅言说得肯定：“他只是想法有些非同寻常。但他不会，也不屑于与外贼勾结。”
　　“你去吧。”
　　江黛青下了逐客令。梅言稍事思索，觉得不应步步紧逼。她的心思，向来不好揣摩。于是，他从容离去，留她一人在汉风苑里久久沉思。
　　江黛青一行起身返京的时候，风荇和风苓没能来得及跟上，叫她难免忧心。
　　“没有消息传来，也是好事。”嵇元宽慰她道：“风行卫查案，尤其是风荇，很是细致。来回路上，也需要时间。或许我们缓辔而行，会和他们一起进京也不一定。”
　　江黛青微微侧首，飞快地睨一眼睚眦覆面，乌绸海云绣衫罩身的嵇元，默默收回了视线。嵇元暗暗自得，只感受到了她情绪里的留恋，却未知缘何。
　　临近京城城门，江黛青戴起了她的覆面，规规矩矩下马接受盘查。守城门吏才接到封城严查的命令没几天，祾王妃的配合让他们感念不已。
　　进了祾王府，风芨前来复命：“王爷，王妃！已是严密盘查的第五日了。并未发现可疑人等。”
　　“昌儿怎么说？”江黛青情绪似是不高，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太子殿下说，封城不易过久……”
　　“既无所获，便一切照旧吧。”
　　“还有一件事。”风芨禀道：“金捕头的父亲，到了。”他说：“吴氏将他安顿在了葱荣坊。”
　　“葱荣坊？”
　　嵇元取下覆面，走来道：“和蓊茸里相对的一带园舍就是葱荣坊。”
　　江黛青没有什么概念，只怀疑道：“你那梅园里，到底藏着多少房舍？”
　　嵇元笑道：“一共三带，还有一处葳蕤庐。”
　　“那片梅林也不甚大啊……”
　　风芨退下，两人边走边说。
　　“虽则不大，但我梅花种得密。移步易景，重垣叠壁，转得几个弯就是一院，离得原不远。”
　　江黛青望着嵇元笑道：“你是胸有沟壑的。”
　　惹得嵇元笑叹：“你口中话出，总让人觉得别具深意。若非几度生死，恐怕仍难免猜疑。”
　　怎会不知彼此的顾虑？默然少倾，江黛青低低道：“都是随口说的玩笑话，原不过是希望博你一笑……”
　　身侧的手，被嵇元无言牵住。温暖的手掌并不十分用力，也足以代替语言。两人都明白，已经是两心相照，无足猜忌。
　　“既然是长辈，也该抽空去拜见。”江黛青接起前言：“就便可将时雨、松声的婚期定下来。”
　　“好。”嵇元虽然应承了江黛青的话，但还有话要说：“黛青，少操心。”
　　“诶呀！”江黛青伸个懒腰笑睨嵇元：“那就有劳祾王殿下啦？”
　　嵇元被说得心旌动摇，下意识问道：“什么？”
　　“结案书呀！”江黛青笑道：“若叫我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怕难免有所疏失。还是烦你帮我代劳吧！不然，我就干脆与他一纸‘定谳’算了？也更贴合我‘妖星’的人设！”
　　嵇元带着浅笑，拾起江黛青的手，在她无名指根的对戒上落吻：“当得效劳！”
　　话虽如此，却着急不得，还得等着风行卫从襄陵带回消息来。澹台素滟的车驾进京后就直接回了宁远侯府没再出来。倒是白杏儿听说她回京，去看过她一次。两人依旧是相约上燕还山禅柘寺一同进香。
　　风荇和风苓归来，不仅是在夜色的掩映之下，还带回来一个不太能见人的人证。是嵇丰府上的领事。
　　江黛青见这架势，顿生一种大事不妙之感。嵇元也是攒眉不语。
　　“回王爷，王妃。”风荇禀道：“我等在襄陵查得那东洋细作所言不假。他所有经营所得，以及收集的情报都交送往襄陵晏王府交给了领事，他也都供认不讳。”
　　江黛青瞟向嵇元，心里凉了半截。
　　风荇继续说道 ：“但他并不知道内情。”
　　江黛青和嵇元同时发出了轻微的舒气声。
　　“据他而言……”风荇有些犹豫地看向二人，终于决定一口气说完：“他只是依照晏王殿下的吩咐，负责将那商人呈贡的财物以及文书、人等送往京城，转交‘朱伯’。”
　　“又冒出来一个朱伯？”江黛青愁得直揉额角：“那嵇丰到底知不知情？”
　　风荇看着二人脸色，吞吞吐吐：“……不好说？”
　　“朱伯查到了么？”
　　“据供诉，朱伯家住城北轿子巷，门前有双鱼门枕石的就是。”
　　江黛青拍拍椅上扶手，问风荇：“什么时候去？”
　　风荇实言相告：“风苓已经去探虚实了。”
　　“好。”
　　风苓回来得很快，甚至不及向二人打招呼。
　　“卿卿！君善！”他知道风荇必然已将襄陵一行所获告知，所以直接对嵇元道：“你该去看看朱伯！”他说得痛彻：“他是前昭武校尉朱远朱校尉！”
　　江黛青尚且不明所以，嵇元却从座中惊起：“什么？这怎么可能？”
　　“怎么了？”江黛青向颓然坐回椅中，一脸疲惫的嵇元伸出手。
　　嵇元抓住江黛青的纤手，阖眸轻叹：“他是皇祖父亲征时，带过的亲信。”微红的凤眼瞠开，满是难以置信：“这江山赤土，他是为之流过热血的！就算我们这些皇子皇孙们都叛敌，他也是会宁死不屈的！”
　　江黛青冷下脸来：“一日未定案，都不能妄下结论。”她起身道：“既然你们相识，那你避嫌吧。我去！”
　　风苓上前一步，似是想阻拦。嵇元却缓缓起身：“我换身衣裳，与你同去！”他清楚地告诉江黛青：“我要问个明白！”
　　江黛青点点头，答应了。
　　换过衣裳，江黛青与嵇元带着风荇、风苓悄悄摸进了朱远轿子巷的家。垂垂老朽，正在屋中灯下打盹。
　　江黛青当先，拉开屋门，并未惊动到朱伯。在他对面坐下观看他神色，风苓站到她身后，嵇元则挨着江黛青与朱伯落座。
　　嵇元的衣衫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在坐下时与朱伯的身体摩擦，唤醒了昏沉的他。他先是看向嵇元，又向江黛青和她身后的风苓望去。
　　“什么人？”朱伯的语气漫不经心：“贪我老头子什么？”语气中充满负气与自嘲。
　　“每旬一次，送来的银钱和信件。”江黛青问得直白：“去往何方了？”
　　桀桀的笑声，像砂纸般摩擦着江黛青的头皮，令她颦眉敛眸忍耐。他向嵇元投以慈祥的目光：“变样了。少年郎君也变得沉稳了。”他沙哑的嗓声随着音量的放低变得没那么刺激了，江黛青看到他唤嵇元：“元儿。”
　　“朱爷爷……”嵇元也敛起了眉头，似是忍耐着什么。
　　叹息一声，朱远道：“丰儿的身体弱，做不了什么。但是他脑子还不错，能赚些积蓄。我听说你，在为兴儿做事？”他显然对皇帝没什么感情：“许多人说高高在上的那个位子，会改变人心，说帝王心难揣测。什么帝王心？不过是世人皆有的猜忌心而已！”
　　“不是权势地位，变化的人心，而是人心本就如此……”
　　江黛青深有同感。
　　“你皇祖父，终此一生，对我们这帮老骨头，对帮他打下江山的旧人，都不曾变过！”朱远沙哑的嗓音拖得老长：“那孩子即位后，都变样儿了......”
　　嵇元垂下头，难□□露出哀伤的神色。江黛青悄悄牵起他的手握住，强硬地扭转话题：“所以，老校尉便改为他人效力，将这亲手打下的江山，拱手送出？”
　　朱远听了暴起，口中大吼一声“放肆”！将破破烂烂的桌子一掌打得粉碎。惊得江黛青起身退步，抽气凝眸。
　　嵇元挡在江黛青身前，抬手示意朱远：“朱爷爷，息怒。”语气还算平静沉稳。
　　“呵，呵呵......”
　　朱远身子晃两晃，又坐回了椅子上。无力地叹口气，感慨道：“朱爷爷......”他扯起嘴角：“你和丰儿倒是不曾变过。那孩子......”他冷哼一声：“已经直呼我们这帮老东西的姓名了！”
　　朱远抬起头，看向正戒备地盯着他的江黛青。
　　“这就是你那妖妻？”
　　嵇元面露不悦：“是晚辈......爱妻！”
　　朱远不理会嵇元，直将江黛青盯得率先挪开了视线，败下阵来。看她犹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他嗤笑道：“倒是个有骨气的。”
　　深吸一口气，朱远问道：“听说你这妻子，大有乱政的架势？”
　　嵇元看向默然不语的江黛青，替她解释道：“但问政之善恶，不问政之所专。”
　　“说得好啊......”朱远显然不以为然。
　　江黛青的话，让他有些疑惑：“丫头！什么叫做‘拱手让江山’？”他问：“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襄陵王府送来的人、财物、信件。”江黛青探问道：“老校尉当真不知是作何用途的吗？”她坦白相告：“那是朝中内应，勾结海外贼寇，意图动摇献国根基的资本。”
　　“什么！”朱远复又起身，瞠起一双浑浊黄目，怒道：“胡说！这不可能！”他突然动作，去抓江黛青双臂。嵇元只来得及拦下他一只手，叫他牢牢地抓住了江黛青的左臂。
　　“朱爷爷！”
　　“啊！”
　　江黛青吃痛，泪光顿时闪烁在眼内。
　　“黛青......”
　　嵇元忙搂住江黛青的腰身，将她兜在怀中。三人的距离顿时尽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