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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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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可死的少些苦痛,却非要上赶着去地府。后院妇人,果真愚蠢。”
常柠月阖眼照着先前同方丈学的佛经念诵完后,伸手替高罗氏合上不曾瞑目的双眼,替她将衣冠收拾妥当。
她看着自飞尘中步出的郕王,即便尘土落身让他染上几分狼狈,但那双桃花眼却依旧晃得她刺眼。
“王爷怎知她不是觉着王爷太脏,死在王爷手上会脏了她黄泉路上的衣裙?毕竟后院妇人都爱美。”
常柠月怀里的罗盘出卖了面上自觉伪装到位的郕王,她伸手沾了些一侧箱子上混着灰尘的粉末,轻抿后拿帕子挨根手指擦拭干净。
不疾不徐,丝毫没有被人逼至绝路的慌张或惶恐。
郕王沉默片刻轻阖的双眼缓缓睁开,一双桃花眼里是难得一见的严肃和思量。
“你若不是常家人,本王会喜欢你,只可惜常氏一族注定会碍本王的路。”
“此事王爷大可放心,无论我是否姓常,我必将是王爷此生的求而不得。”
空无一人的窗外地面上略过几人的影子,屋顶瓦利传来的细微摩擦与碰撞在常柠月的心中描出了一副包围图。
屋顶传来一声刺耳的巨响,几人自屋顶被强行撕裂开的口子中落至她眼前。
常柠月怀中的罗盘在几番颤抖后还是停在了刻度9上,郕王这回还真是下了血本。
他今日是打定主意要让这闲置铺子成为她的棺材板儿,即如此她便留下他作为她的陪葬品。
看来今日不得不赌上一把了。
“常柠月,本王并非容不下常氏,要怪只能怪那人非要选这个时机回来。世上美人多的是,但江山没有第二个。”
那人?是何人?
不等常柠月思量开口,跟前几个人自腰间取下帮着铁锥尖的铁链朝常柠月而来。
她横腿扫过一侧的箱子挡住直逼而来的铁锥尖,应声破开的箱子将内里的白粉尽数扬至空中。
常柠月翻身而起,避过利刃后侧身一掌劈在一旁的箱子上。
“别挣扎了,本王已在此处布下天罗地网,今日你绝无生路。”
“谁说我要生路了?”
常柠月单脚落在废箱堆积而成的废墟上,自怀中取出一只火折子。
“我要让你们陪我一道踏上死路。”
用宽袖掩住抠鼻的郕王隔着粉尘模糊的视线看着常柠月上扬的唇角,在想明她意图的那个瞬间,瞳孔不自觉地因为恐惧而放大。
常柠月的手轻触上火折子的触发点,脸上挂着明艳的笑意,碎发沾上粉尘却不显她的狼狈。
“王爷千挑万选选了间废弃的糕点铺子,只怕是不曾想过里面竟然还有几箱白面吧。到底是老天眷顾,黄泉路有王爷当个说话人,也不会孤单不是?”
就在拿着火折子的指尖就要有所动作时,逼近常柠月的几人猛地退后了几步。
“放下武器撤!快护送王爷撤!她扬了几箱面粉,但凡有一丝火星都活不了!”
郕王看着常柠月,煞白的神色中多了几分嗜血的兴奋。
“常柠月,今日本王就吃下你这个教训。撤!”
常柠月看着郕王被人隆纳在怀中带着离开了这满是面粉的铺子,听着屋外快速撤去的脚步声,回头看下一侧倒在地上已经冰凉的高罗氏。
“险些连累你也变成一具焦尸,不过好在今日运气还不错。”
猛然松了气后身子有些不自觉地发软,看来是这假“火折子”中的粉末散出来了。
她依着一旁的柱子缓缓单膝跪在地上,开始止不住的咳嗽。
她见门处光照进来的地方,出现了一块人形阴影,大概是温竹卿瞧见木鸢来接她了。
“不是在城郊吗?这么快就来了?”
常柠月微叹了口气,干脆向后一仰坐在地上,后脑轻叩上身后的柱子,眼前逐渐模糊的视线伴随着阵阵耳鸣和四肢的麻痹感逐渐将她的五感剥夺而去。
“都是你做的机关害得,只怕我马上就要没有神识了,让机甲卫背我回去吧。”
她见那人一袭白衣在她跟前缓缓蹲下,腰间的白玉流苏也沾上了灰尘面粉,她想要伸手将那洁白的玩意儿拢住,却没有足以支撑她完成动作的力气。
这白玉流苏怎么这么像她师门的东西。
在她无力睁眼前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跟前人抢过她手中的“火折子”,接着不由分说地将她横抱而起。
她的头无力地垂靠在他胸前,任由他将她的身型控制在怀里。
她感受到那人的胸腔微震,耳鸣中漏进带着无奈和恼怒的低音声响。
“我不跟神智不清的笨蛋说话,日后我再同你算账。”
常柠月像是被黑色的漩涡拢入,她一身白衣在一片漆黑的甬道中走了许久,她听见昔日莫念山上故人的声音,却是在抬头的瞬间不见半分色彩。
她幼时因华国同南蛮战事不断,她的父帅和阿娘怕顾不上她,便将她送去了莫念山,让她拜师学艺,好在日后能够在战乱中保全自己。
她本以为不过一年,她的父帅和阿娘便会接她回家,谁知那一住便是五年。
之后南境安定,她被接下山,之后除了每年生辰的贺礼,她再也不曾见过莫念山上师门中的任何一人。
她的阿娘同她说,这是一个不被世间所容的安身之地,是一个不能被尘世打搅的秘密。
她试探性地朝黑暗伸出手,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柠月,醒醒。”
师兄?
一只温热的手触碰上她的脸颊,她猛然用力抓住那处热源,霎时白光朝她扑面而来,她见着跟前正用余出来的手为她擦汗的梨落。
“夫人您可算是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梨落任由常柠月抓着她的一只手,另一只手轻拍着胸脯松了口气,伸手扶常柠月起来,用一旁的软枕给常柠月垫了靠背好让她舒服些。
常柠月松开抓着梨落的手,看着她手腕上泛起轻微的淡红,眨了眨因不适而逼出眼泪的双眼,将口中浊气尽数吐出。
“我睡了多长时间?”
“一个时辰,夫人你吓死我了,我一转身你就不见了,后来找了你许久还好您没事。”
常柠月的动作还有些迟钝,神色有些恍惚地看向身侧的梨落,“送我回府的可是侯爷?”
梨落起身去给常柠月倒了杯茶,递到她手边给她润润嗓子。
“自是侯爷,不过我还不曾见侯爷的脸色这般难看过,他送你回来的时候那气场,像是要将长安城掀了似的。”
哪能这么夸张,常柠月将茶水一饮而尽放置在一侧, “侯爷在哪儿?”
“在湖心亭,好似有一外客跟着侯爷的后脚跟来的,被佟管家带去湖心亭了。侯爷将夫人安置好后,便过去了。”
外客,莫非是……
常柠月掀开被子起身,却因猛然间的动作而产生几分眩晕感,她伸手猛地撑在一旁的床柱上缓了一会儿。她躲开要来扶她的梨落,自一旁的架子上抽过外袍披上就要夺门而出时,却在开门的瞬间停了下来。
“夫人?”
常柠月缓缓低头看向身上的这身衣衫,沉默片刻后抬头看向一侧神情带了几分试探和小心翼翼的梨落。
“梨落,将我那套青色的衣裙和木簪取来吧。”
一炷香后,常柠月换上一身乳白色的交领齐腰襦裙配上青色长袍,一头长发用一根木簪挽起,几根碎发落在额侧带了几分柔意。
常柠月朝着湖心亭的方向走去,在她看见纱幔下背影的瞬间不由地加快了步伐。
白绸半束发,白袍不染尘,饶是当时的少年身量不及当今,可笔直的脊梁一如当年。
她在帷幔前停下,发紧的喉咙甚至无法轻松的唤出昔日稀松平常的称呼。帷幔后的人未曾有动作,只是凉风灌入宽袍,扬起他沾染了灰尘的宽袖下端和即脚处的衣摆。
莫非这外客,真是师兄?
她整理了一下胸前的衣物,暗地里清了清嗓子。白裙青衣,是她在师门的衣着,自从她下了山便不曾再穿过。
片刻的沉寂后还未等她开口,一只手伸来拨开帷幔走出在常柠月跟前停下,伸手将她扶起,弯腰给她拍去膝盖上沾染的灰尘。
他缓缓抬头对上她那双微微发红的杏眼,见她眼中的欣喜缓缓退去。
“见到是我很失望?”
常柠月微微一愣退开几许,脸上勾勒起熟悉的笑意,“怎么会,我还未谢过侯爷救命之恩呢。”
温竹卿站在原地不曾应答,可他的腰间不见她昏迷前见到的白玉流苏。
不是温竹卿,那她昏迷前见到的那个人是谁?
“梨落说府上有外客,怎么不见外客身影?”
“已经走了。”
风吹起帷幔,只见石桌上摆放着的的两个白玉杯。杯口还冒着些许的热气,想来那人还不曾走远。
“那外客可是,”
“常柠月,你要不要先跟我谈一谈今日的事。”
温竹卿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伸手在她唇前轻抚而过。
“你可知我今日见到那样的你是何心情,如若那时我晚到片刻,此刻我就要成鳏夫了?”
常柠月下意识地用手指蹭了蹭鼻尖,视线有些虚浮地飘在空中。
“哪有这般严重,侯爷做的机关如此逼真,是定然不会被郕王识破的,我没赌错。”
“郕王?”
“此事我正要同你说,前因后果诸般复杂,我日后慢慢同你解释。但郕王往日种种伪装,是为夺嫡。”
常柠月的唇色还有几分苍白,她自怀中取出高罗氏死前给她的罗帕,犹豫片刻后递给了温竹卿,“这是高罗氏临死前给我,那时她想让我孤身先走却被射杀,想来这应当也是件重要的证物。”
温竹卿接过罗帕抬头看向常柠月,“若我未能赶到,你没能骗过郕王,我今日是否就要成一鳏夫了?”
常柠月抬头对上温竹卿带了几分威压的神色,脖子条件反射般地轻微一缩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我现下想想觉着我那时候不对,着实是太大胆了一些,我应当再想个更稳妥的法子。”
“你还能想到什么更好的法子。”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她都给彼此搭好台阶了怎么不下。
“温竹卿,我,”
“你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我也想不到。今日若不是你自己足够聪慧,只怕我只来得及去给你收尸。”
温竹卿自言自语着,他看向她,眉眼间是她最熟悉不过的恼怒和杀意。
“此事我会让郕王给你一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