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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不相识 ...

  •   春风阁虽叫了个不太正经的名字,却是个正正经经的茶楼,还是上京最有名的茶楼。

      茶楼占地大,楼宇建设也考究,楼上的牌匾更是请了时下最有名的书法大家。

      字镶着金,乍看过去金光闪闪的。

      不过须忒阳光明媚才行,若是乌云遮日,这牌匾就阴沉沉的,尤其牌匾还采用了暗色的木板,便更显阴郁。

      今日不知是不是天太不好了,牌匾暗极了,加之背后映衬着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滚滚乌云,整个茶楼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张着大楼,吞噬生灵的巨兽。

      门下的招幡成了他突出的獠牙,大大地张着,似乎要把每一个进来的,路过的都吞噬进去才过瘾。

      很久很久以后,沈砚书想到今日,仍然后悔伞遮住了头顶,进去前没能抬头瞧上一眼,也没能多心地往身后看一眼。

      可就算看了,知道了头上的诡异天气,晓得了身后跟着的身影,依照当时的心境,他大抵还是会进去的。

      只能说世界没有后悔药,如果知道进去后,事情会如蝴蝶振翅般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宁愿当场去世,也不愿去赴这一场心心念念的诀别。

      茶楼内人不多,许是天冷,大家都窝在家里,楼内气氛很压抑,越往上走越甚。

      凌风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见沈砚书过来,他恭敬地点了点头,推开了门。

      莫名其妙地,沈砚书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忍,那丝情绪很淡,几乎转眼即逝。

      沈砚书愣了愣,只当自己看错了。

      毕竟凌风总是木着一张脸,那双严重缺乏同理心的眼睛,常年含刀携剑的存着冰冷,实在不大可能含着不忍。

      思及此,沈砚书也朝他点点头,提步走了进去。

      萧越依旧站在窗前。

      窗户大开着,一阵寒流吹过,冷风悉数灌了进来。

      沈砚书刚进门就被寒风激得浑身一冷,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丝异样。

      但很快,这抹异样就被另一种情绪替代了。

      窗前的人居然没披披风,就穿件单衣迎风站在那里。

      要知道自从生病,萧越整个人变得极度畏寒,天气不冷时尚要燃起几个火炉围在身边,又何况这种天气?又何况站在窗前吹冷风?

      来不及多想,招呼都没打,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了。

      回身又走到桌椅旁,从椅背上取下披风。

      一边碎碎念,他一边将衣服往萧越身上披着。“殿下,你最近身子不好,怎么能吹冷风?”

      披风刚沾到萧越身上,就飘飘然落到了地上。

      沈砚书定睛去看,这才发现萧越往旁去了一步,就在披风披到身上时。

      “殿下,太冷了,你必须披上。”沈砚书只以为萧越是嫌麻烦,将衣服捡起来,又往人身上披着。

      这次还是没披成,双手牵着衣服刚要挨到萧越身上时,一双手就压住了沈砚书的手腕。

      有低哑的沉闷声幽幽传来:“不必。”

      沈砚书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萧越的状态不太对。

      有些冷漠...有些疏离...

      “殿下?”沈砚书不解中透着微微的担心,“怎么了?”

      “没怎么。”萧越声音有些冷。

      室内有些静,关窗后屋内暖了些,耳边的噪声也小了些。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噪音。

      茶馆人本就不多,因为天冷路上人少,街上也没什么叫卖声。

      沈砚书喜静,换作往常他一定怡然自得,今日却莫名有些不适应。

      抿抿唇,他心中泛起一阵浓浓的不安。

      仿佛这寂寥的安静不是来自人间,而是来自地狱深渊。

      想求些安慰,沈砚书伸手去牵人,手还没到近前,萧越突然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沈砚书怔了怔,暴露在空气中的手指蜷了蜷,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继续还是该收回来。

      萧越没转身,他就一直就站在那里,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看。

      没关窗前,窗外还有半截街道,摆摊小贩,风卷落叶,关上窗户后就剩了一堆木头...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消失在心底的异样又重新活了过来,打着旋地在心上翻腾着。

      “殿下,你在...做什么?”抿抿唇,沈砚书有些胆怯地问了出来。

      “没什么。”萧越身子终于动了动,却依然没转身。“想一些事情罢了。”

      想事情?

      难道发生了什么?

      是朝堂?还是李家?抑或...沈珩?

      不是他第六感疯狂作祟,实在是最近没什么好事。

      萧越今日如此异常。

      加之算子的欲言又止...

      凌风的奇怪眼神...

      一切都往有问题三个字上疯狂指示着。

      热情如萧越,除了那次在船舱内假装睡着,其他时间他都是主动的,主动开口,主动迎上来,甚至主动把他抱进怀里。

      然而现在…

      这个身影背对着他,站定的姿势里写满了拒绝。

      尤其是他身上的气息…那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气息。

      不,也没有那么陌生。

      萧越对待陌生的,不喜欢的,身上散发的都是这种气息。

      心脏莫名一阵慌乱,沈砚书有种即将失去的感觉。

      心一乱,手上就喜欢忙起来,沈砚书往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抬起手准备抚上萧越肩膀。

      这是一种试探,一种隐晦的试探。

      如果...

      如果萧越不躲开,那这一切都可以解释为沈砚书想多了...解释为萧越又一次无伤大雅的玩笑,只是为了...只是为了驱散分别的阴霾。

      然而手刚抬起,将扶上还未扶上时,萧越就不负众望地躲开了。

      沈砚书惯性垂下手,手臂有些重。

      “你刚才在街边小贩那买东西了?”萧越开口了,声音有些冷。

      随着说话一股浓重的药味散开,大约是刚吃了药。

      “是。”沈砚书点头,手下意识摸向腰间。

      萧越看着他的动作,眉毛下意识地一挑,“你不会准备送给我吧?”

      嘴角突然扬起,勾勒的弧度透着几分讽刺。“那么廉价的玉佩,我可瞧不上眼。”

      摸到玉佩的手骤然收紧,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拿出来。

      萧越转过身,两人由面对背变成了面对面。

      屋子没点炉火,即使关了窗,也不暖和,就如同萧越此刻的脸色。

      不过气色倒是好多了。

      就是那双眼睛里写满了陌生的疏离与冷峻。

      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不明。

      “我刚才在想一件事。”萧越突然将话题转了回去。

      “什么事?”沈砚书声音有些抖。

      披风已经放下了,他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衣襟。

      “一件早就该做,却拖到现在的事。”萧越卖着关子。

      因为身高,他眸子轻松地半垂着。

      沈砚书注意到那眼神不仅有些寒凉,还夹着些漫不经心,和几分不屑。

      存在心头的异样蔓延开来,逐渐演变成不详。

      果然,片刻之后,伤人的话就从萧越口中说了出来。

      “这些日子本王是同你玩得挺开心,但你不会认为本王与你就是一种人了吧?”尾音轻扬,却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肯定中还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那种廉价的成色,你以为本王会看上眼?”

      沈砚书一阵窘迫,难堪中他没注意到萧越自称了本王。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年命犯太岁,他打脸次数是之前20年的总和。

      “收回去吧,那种破烂,本王不稀得要。”萧越负手而立,顿了顿,又道:“其实也不止破烂,还包括其他东西。”

      沈砚书察觉到萧越话中有话。

      还没等他反应,萧越便自顾自补充道:“比如你。”

      心猛地沉了一下。

      有微风迷茫地扫过沈砚书鼻尖,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明明昨日分别时还好好的,怎么一夕之间就完全变了副模样?

      就像一幢精美的房子,突然遭遇了一场灭顶大火,一夜之间就变得面目全非。

      有什么东西在这场大火中也变得不一样了。

      可此刻沈砚书没时间和精力追究为什么,他只想尽力抓住些什么。

      “殿下,你是担心连累我吗?”不管不顾,他脱口而出道。

      万事万物都是有预兆的,分别一事也早就有了预兆。

      在这半月里,试探的戏码上演了太多次,只不过都被他装傻充愣地逃过去了。

      这次也许又是...

      突然,萧越爽朗地笑了起来,笑容中夹着嘲笑,“沈砚书,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皇亲贵胄?还是当朝大员,连累你?你是在开玩笑吗?”

      沈砚书一阵难堪,一瞬说不出话来。

      萧越笑够了,抬手拍上了他的肩膀,像是终于耐不住性子,将话挑明道:“本王本来想温和点,可谁让你不识好歹,听不懂人话。”

      沈砚书大脑一阵空白,“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就是玩够的意思。”萧越咬重玩够二字说的随意,明亮的桃花眼半眯着,隐去情绪的同时显出了几分蔑视。

      “沈二公子应该明白,有时候吃惯了大鱼大肉,总想吃点咸菜,可咸菜就是咸菜,上不了主桌。”

      沈砚书聪明如斯,不会听不出萧越的言外之意。

      只是他还没从萧越突如其来的情绪转换中回过神来。

      只是他还以为这是萧越的口是心非。

      萧越却不给他缓冲的机会,继续步步紧逼道:“你不会真以为本王真喜欢你,对你情根深种吧?本王喜欢的人多了去了,你以为你能排到第几?”

      沈砚书目光颤了颤,腹部一阵火烧,是难过上加了几分羞耻。

      “本来不想闹得这么难看,可你太不懂事了,你可知道惹恼了本王是没什么好处的。”

      沈砚书自然知道。

      “实话告诉你。”萧越做出一副终于松了口气的模样,“这些日子与你在一起,谎话说的比实话多,也从未想过和你长长久久,只不过一晌贪欢罢了。”

      直到现在沈砚书还在状况外,他大脑乱作一团,已经没能力冷静思考了。

      既做不出萧越演戏给人看,护他周全这种理智推测,也做不出萧越就是玩腻了,今日专程来羞辱他这种感性推测。

      一夜之间萧越判若两人,沈砚书已经分不清哪个是真实的了。

      面前人面容扭曲着,扭曲到沈砚书觉得这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不大认识现在的萧越,又或者说他可能从一开始就没真的认识过他。

      “为什么?”沈砚书抖抖唇,心脏一阵闷疼。

      “因为...好玩。”尾音下垂,萧越笑得风流却恶劣,“谁让第一次见面时你摆那么大的谱了。”

      “你不是自视甚高吗?本王偏要把你拉下来,本王最喜欢看你们这些清高之人在身下雌伏,你的滋味...”萧越舔了舔唇,似乎在回味,“确实不错,甚至比想象中还要好。”

      “只可惜。”萧越轻笑一声,眼神透露着恶意,随后他压低声音道:本王玩腻了。

      沈砚书嘴唇泛白,说不出一句话。

      半晌,他颤抖着,存了些虚妄道:“殿下是不是在骗我?”

      “骗你?”萧越又笑了,笑得开怀,笑得肆意,“之前或许有,但今日绝对没有。”

      沈砚书信了。

      至少信了大半。

      你问为什么?

      因为萧越的眼睛。

      那双眼睛残忍中透露着嘲笑,讽刺中透露着玩味,分明是在看一个玩物的眼神。

      喉间一阵酸涩。

      下一刻沈砚书感觉眼睛发酸眼眶发热。

      一阵天旋地转,明明在平地,他却分明感觉到了一阵失重,踉跄地后退两步,差点没站稳。

      血液仿佛一瞬停滞了,从天而降的阴云冲破屋顶将他重重压在地上,他呆呆地站着,愣是做不出一丝动作。

      复杂情绪在他心头一闪而过,心碎,难堪,羞耻……

      而最让他难受的,是这些复杂的情绪汇合在一起,最后居然变成了乞求。

      乞求这一切都是假的,乞求萧越只是开玩笑。

      但什么玩笑能开的这么大?

      纵是演戏...这里又没有第三个人,他演给谁看?

      “怎么不相信?”萧越伸手捏住沈砚书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不相信也没办法啊,因为这就是事实。”

      “知道本王为什么从林岚手上救下你吗?”

      沈砚书嗓子发干:“为...什么?”

      “因为本王从不碰别人碰过的,几句骗人的好话就能让你心甘情愿,沈二公子,本王是该说你天真呢?还是傻呢!”萧越嘲笑着,咬重最后两个字。

      愤怒后知后觉从心脏泛起,沈砚书动了动,像是终于找回力量般奋力挣脱着,“你放开我。”

      “生气了?”萧越手上用力,下巴被掐得生疼,“生气也没办法,这次没人哄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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